第34章
057
“怎麽沒有意思?一切都按我們的計劃來啊。謝從洲也死了,我們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為什麽沒有意思?”謝飛瀾面不改色地說。
“不是這樣,我不想這樣。”
“做都做了,不是這樣還有哪樣?”謝飛瀾滿不在乎地說。
“……”他心裏尚且存在僥幸,卻聽見謝飛瀾說,“嘉越,你可別告訴我你現在想撇清關系。種什麽因,得什麽果,你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擔後果的準備。”她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這件事,你知我知,沈清石知。但是,她沒有證據。”
嘉越看她微笑的臉,微微凜然。謝飛瀾的意思很明顯,他受制于她,不能分開。就像骨肉和血,傷一則傷二,不得解脫。
他忽然覺得,一切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順利。
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
傍晚的時候,沈清石到了城東海濱的那棟別墅。藍天下是悠悠的白雲,蔚藍的大海,走在沙灘上,海風迎面而來,微微鹹澀。
她沒有多做停留,走進白色栅欄內的園區。初春時節,開得最爛漫的是金色的迎春花。園區似乎很久沒有人打理,花圃裏看着有些淩亂。
她叩響了門,沒有人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清石慢慢地站在那裏,難以相信是自己的錯誤判斷。她不死心地按門鈴,徒勞地掙紮,使勁得敲,最後甚至拳打腳踢,門上都起了刮痕。
她靠着房門跪倒在地,就那樣怔立在寒風裏,直到身後有一雙手把她抱入懷裏。
她的身體驟然僵硬,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謝從洲在她面前微笑。摸了摸她的頭發,拉她起來,然後把食指輕輕地按在鎖扣上。原來,這是僞裝的指紋鎖。
房間裏很溫暖,沈清石卻覺得渾身的血液流動地非常緩慢。失而複得的不真實,她怔怔地看着謝從洲。
“看夠了吧,沒少一只胳膊,也沒多一條腿。”他笑了笑。
“亮亮呢?”她緊張地問。
謝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低頭點了一根煙。印象裏,他從來不在她面前抽煙的。透過缭繞的白霧,她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孔,這樣的模糊,讓她的心思更加紛亂,更加煩悶,迫不及待地追問。
“你不要問了。”謝從洲說,“對不起。”
“……”
“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謝從洲說,“我知道有人要害我,所以當時帶他下了車,但是,在換車的時候,他出了意外。”
“……”
“對不起。”
“是楚嘉越?”沈清石說得如此艱難,然後沒有得到回應,坐實了她的想法。
一切恍如隔世,她仿佛回到從前,那再也不能回去的從前……楚嘉越在對面笑話她,說她這樣的人不适合當老師。事實确實是這樣,多麽地失敗。人生、愛情、婚姻、親情,甚至是自己唯一的牽絆,現在都葬送在她曾經的失敗教育中。
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謝從洲從上面抱住她,親吻她的額頭。這是一個充滿了安慰性質的吻:“不止是他,還有謝飛瀾。對不起,一開始我就不該瞞你,還拖累了你和亮亮。”
沈清石搖搖頭,又點點頭,思緒混亂。她掙脫他站起來,踉跄了兩步。他上前想扶她,她的聲音忽然尖利起來:“別碰我——”
“……”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謝從洲點點頭,遲疑的目光緩緩地在她身上徜徉而過,最後收回。離開前,他輕輕說:“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晚上他再來的時候,沈清石在做晚飯,從背影看過去,她依然那麽纖弱無依,但是,那看似安靜沉默的軀殼裏,是怎麽樣堅強的靈魂?
謝從洲不敢想,心都在隐隐作痛,又有些許說不出的愧疚。
她的不幸,有大半是因為他。
“吃飯了。”之後,她從廚房裏出來,謝從洲在沙發裏翻書。他摘下眼鏡,走到餐桌旁,先看看菜色:“四菜一湯,我們兩個人,吃得下嗎?”
沈清石笑笑說:“吃吧。”
他知道她不想說話,陪着她安安靜靜把這頓吃完,給她夾菜,和她講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沈清石默默吃着飯,偶然才搭一句話,他也沒說什麽。
夜晚的海濱很冷,室內卻很暖。謝從洲在房間裏打了暖氣,她卻說不要開,他只好把暖氣關掉,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沈清石覺得自己沒什麽,只是有點熱,腦子有點不清楚,根本沒什麽事。她過去想把窗打開,謝從洲卻在一旁按住了她的手:“別這樣。”
“怎樣?”她詫異地看着他,“我沒事。”
“不要這樣,清石。”他拉下了她的手。
沈清石卻說:“你莫名其妙。”
謝從洲抱住了她:“如果不痛快,你可以用的別的方式來發洩,不用這樣。”
“我說過我一點事情都沒有,我只是有點熱,腦子有點混沌,想清醒一下而已。”
“你一點也不恨嗎?”
“……”
“那就說出來。”
“……”沈清石知道瞞不過他,于是不再說話。謝從洲拉着她的手,靜靜地看着她,她不再說話,只是抿着唇,臉色越來越陰沉。
她的肩膀慢慢抖動起來,最後竟然嗤嗤笑出聲。
謝從洲按住她的肩膀:“如果可以,我幫你。”
沈清石擡起頭。
“當然,也幫我自己。”
之後的日子如此平靜,沈清石每每想起這個早春的夜晚,總覺得不真實。這樣的情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逆轉,竟然是這樣的平靜和安詳。
楊子欣交了男朋友,有一次禮拜六約出來見了。對方是國企的一個大男生,白皮白淨,身材消瘦,書卷味很濃。和他說話,似乎不愛搭理,顯得有點冷淡。沈清石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調侃楊子欣,怎麽也找了個比自己小的?
楊子欣說,沒辦法,緣分到了。以前老笑話你,到了自己,才知道這是種什麽感覺。
沈清石攪拌着檸檬汁,目光轉向窗外:“是啊,是啊。”
“你呢?現在一個人……”她說得忐忑,顯然對于之前的事情,怕她心有隔閡。但是,沈清石看起來非常自然,似乎那噩耗只是一場感冒一樣簡單,過了就好了,痊愈了,一個小小的後遺症都沒有留下。
“沒啊。”
楊子欣一怔:“有了新的?”
她的男友季優顯得百無聊賴。後來聽到她們談起要一起逛街逛百貨,眉頭更是皺起了。二人聊得正興起,他站起來。
楊子欣看着他:“怎麽了?”
他看看表:“我想起來下午還有一個報告要發表,先走一步。你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吧。”
“……這個地方很難打車的。”
“打個的,不費時間。”
“不是這個意思。你說你今天接送我,我才到這裏來。”沈清石在一旁,楊子欣覺得拉不下這個臉,板着臉說,“你什麽意思?怎麽說話出爾反爾?”
季優說:“你也不小了,怎麽還這麽任性?我真的有事情,怎麽可能随時随地圍着你轉?”
“你什麽意思?這是嫌我老了?”
“不是。”
“你走。”
“你不要後悔。”
多麽任性,簡直像小孩子過家家。沈清石抿一口檸檬汁,撥了撥垂在耳邊的頭發,心裏為這兩人發笑。不管多大年紀的人,遇到愛情,立刻變成三歲小孩。這和智商無關,這是本能。而且可以預料,不管現在吵得多麽熱鬧,過幾天又變得如膠似漆。
叫人說什麽好?
半個小時候,兩人大致吵完,沈清石的檸檬汁也喝完了。
楊子欣還在哭,捏着帕子,不情不願地在那裏嚷嚷。沈清石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懶洋洋地說:“都多大了啊,你和他一般見識?不是還挺喜歡他的嘛,那就謙讓一起。謙讓一下,又不會怎麽樣。”
“就是會怎麽樣!”楊子欣不依不饒。
“那就掰了吧。”
楊子欣徹底熄火了,對她怒目而視。一句話,軟肋被擊中,她不想分手,就是想鬧一鬧,讓自己在對方心裏看起來多幾分價值,也讓自己多幾分安全感。她不情不願地說:“你不明白,他家境不錯,在邵陽城區有兩處房子,又是公幹,別提多拽了。我哪能和他叫板啊。這不,一幫女人都虎視眈眈我這個位子呢?”
“那你還鬧?”
“這不,情不自禁嘛。”三句話,這人又回到以前的老強調,腿也架起來了,煙也叼起來了。
沈清石搖頭嘆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一句怎麽說來着的?
狗改不了□□。
她踩着傍晚的霞光回到房子裏。門口的傭人對她問好,沈清石也對他們點頭。一進門,就聽到了涼涼的奚落聲:“都還沒進門呢,就一股少奶奶派頭。真以為我哥一定會娶你?”
說話的是楚嘉琳,她已經連着來了三天。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謝飛瀾。
沈清石對她們點頭,自顧自上了樓。
楚嘉琳快氣炸了:“你給我站住!姓沈的,你給我站住!”但是,不管她怎麽喊,得來的只是傭人恭敬地“請她們出去”。
這樣的騷擾,沈清石已經習以為常。
她對着鏡子卸妝,安安靜靜的樣子,張媽有些看不過去,忍不住說道:“小姐,您就不該這麽好說話。她只是先生的妹妹,還不是親的,怎麽能對您這樣頤指氣使呢?”
張媽是在楚家伺候了十幾年的老人了,楚嘉越不久前搬出來之後,她也跟出來了。自從沈清石住進這裏,她看到楚嘉越對她的态度,心裏自然有個譜了。她說:“小少爺對您其實很上心的,您又何必不斷地讓他傷心呢?”
張媽恨恨道:“小少爺不久前還問我結婚要準備什麽呢?他是真的上心,但您怎麽不給他機會?誰那麽好的耐性,又有一幫子狐朋狗友撺掇他,他這才一個禮拜都沒回來看您呢。”
沈清石無動于衷。
上個禮拜,他們又吵了一架,至于吵架內容,自然不言而喻。不過,具體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從見到謝從洲的那一刻和兒子的死訊開始,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
張媽嘆氣,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那些個外面的女人,哪個不想攀上小少爺,您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
“張媽,我累了,你先去休息吧。”
沈清石對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