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58
早上八點,沈清石就接到了楊子欣的電話。電話裏聽不清,她打了個哈欠,只覺得依稀是楊子欣不停的抱怨。
她聽了個大概,一邊聽一邊出門,等到門口,楊子欣已經在那裏等着了,兩只眼睛紅紅的,明眼一看就是哭過。
她不說了,只是帶她到附近的茶館喝了杯茶。
沈清石上一次見她的男友季優,就知道他們的感情不會一帆風順。那樣年輕又事業有成的男人,自尊心極強,有時候甚至蠻不講理,唯我獨尊。楊子欣在這場感情裏,一開始就處于弱勢一方。
這次是因為她的一通電話,搞砸了他和一個重要領導人的會面,他一氣之下說要分手。楊子欣雖然覺得有時候會很憋屈,但是從來沒想過要分手。
她左思右想,只有沈清石可以幫她。
“無論如何,你要幫幫我。”她握着她的手說。這個決定,是因為不久前她看到這位好友現在有人專車接送,而車還是某幾個字母開頭的特殊車輛。
沈清石覺得心裏煩悶,但是也不好太多婉拒。
這杯茶喝完,她就和楊子欣道了別。回去以後,她讓張媽幫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司機老江準備車輛,去城東的海天別墅區找楚嘉越。
別墅在半山腰,現在這個時節,從山腳望去,紅色的磚瓦在雲層裏若隐若現,美輪美奂。司機喋喋不休,說着這房子多少好,地段多少貴,要是以後兒子能買上一磚一瓦,就不虛此生了。
上了年紀的人最喜歡回憶,因為他們害怕遺忘。沈清石覺得自己最近也越來越喜歡回憶,有些事情不能忘記,也不敢忘記。
汽車開上半山腰,順着一條人工開鑿的小路緩緩馳進,兩旁的林蔭越來越茂盛,最後停在一處空地上。
不遠處是鐵栅欄裏的別墅,此外,空地上還停了一輛小轎車。
沈清石在車裏假寐了會兒就醒了,依稀聽到似乎和窗外的一人交涉。對方此刻忽然笑了一聲:“什麽人藏着掖着,出來看看。嘉越這小子金屋藏嬌啊?”
車窗是單面向的,外面人看不到裏面,這人使勁瞧也沒看出個什麽,不由沒好氣地說:“什麽啊,嘉越這麽寶貝?”
後面一人笑着走上來,拍拍車窗:“出來給我們瞧瞧。”
沈清石料想這是楚嘉越的朋友,那些個*,實在不想和他們交流,就一直沉默。司機回頭看看,見她冷着臉沒有反應,心裏更加發憷,暗自摸了一把汗。車外熙熙攘攘,圍着的人更多了。
“幾位公子,這是沈小姐,這就要去見楚少呢。幾位行行好,別為難小的。”
“那你們可趕着不巧,嘉越剛剛出去了。”
“杜少,可別逗我了。”司機一臉苦瓜,對這幾位公子哥盡量低聲下氣,不敢有絲毫得罪。但是對方得寸進尺,笑嘻嘻地敲着車窗,一副不給看就不讓進去的模樣。
沈清石知道這些個公子哥的脾氣,倒不是真有什麽興趣,就是愛瞎起哄,沒準這時候還和外面的某些人打了賭,不看到她就不罷休。不就是看一看,她又沒三頭六臂,看看怎麽了?沈清石對司機說:“開車窗吧。”
司機臉色為難。
“沒有大礙。”
車窗緩緩降下,外面嬉笑的人停住了講話,臉上略有些怔愣,笑容更加深了。他點點頭,自命風流地伸出手:“怎麽稱呼美女?”
沈清石笑了笑,坐姿很端正:“認識就免了,現在人也看了,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三頭六臂,車子可以進去了嗎,這位哪位領導的公子哥?”
對方一愣,沒料到她這麽含槍帶棒。
後面一人直接很不該面子地笑出聲,拍着杜洵的肩膀狂笑:“叫你賤,現在吃癟了吧?”
“周子琰,你少來幸災樂禍。有本事你去說。”
那叫周子琰的青年搖搖頭,擺擺手:“我自問沒這麽有閑情。”
沈清石對司機說:“走吧。”
這一次非常順利。
車輛進了鐵門,周子琰才收住了笑容:“嘉越從哪找來的,挺有性格的啊。”
“我怎麽知道?”杜洵白他一眼,顯然對剛才的事情還懷恨在心。
後來他們也去大廳,沈清石在沙發裏翻看一本雜志,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擡起頭,合上書頁起身。她一面招呼他們入座,一面讓傭人去倒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杜洵饒有興味地看着她:“你和嘉越,是什麽關系啊?”
“喝茶。”她把茶杯推到他們面前,也不說話。
杜洵心裏更是癢癢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沈清石笑笑:“什麽都不是。你別看我了,喝茶吧。”
周子琰笑了笑,端起原本屬于杜洵的茶杯,抿了一口:“對對對,喝茶,這些事情,多說了又有什麽意思?嘉越什麽人,我們心裏自然清楚。”
沈清石轉頭望向窗外。
周子琰打量她的側臉,回頭和杜洵笑笑。
“你是嘉越的朋友?以前沒見過啊。”杜洵忍不住說。
沈清石笑笑:“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啊’?”周子琰笑眯眯地看着她。沈清石低頭喝自己的茶,只是笑一笑,沒有繼續交談的打算。
他們何時遭受過這樣的冷遇。
沈清石在他們提問前站起身,門在這一刻打開了,楚嘉越站在門口。屋子裏的三個人此時都朝門口望去,他皺了皺眉。
杜洵說:“正主兒回來了。話說,嘉越,這你誰啊?”
楚嘉越臉色很冷:“你家裏人不叫你回去嗎?今天不是你姐姐生日?”
“趕人呢?天哪,你居然記得今天是我姐姐生日?那你幹嘛不慶祝她去?她可是做夢都想你幫她慶祝呢。”
楚嘉越對周子琰說:“你呢?”
他擺擺手:“別,我可沒事兒。”不過,看嘉越臉色他心裏明白了個大概,不再鬧騰,抓住杜洵出門,心裏,對這陌生的女人愈加好奇。
沈清石說:“我有話要和你說。”
“你說吧。”他脫下大衣,走到角落裏要挂上。沈清石走過來,接過他手裏的衣服,幫他挂上。一直低着頭沒有看他的楚嘉越此刻擡起頭,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她卻沒有看他,側臉依然是這麽清冷。
“回去吧,張媽天天念叨你,我耳根子不能清淨。”
“那你呢?你想我回去吧?”他抓住她的手,讓她不能走開。沈清石沉默了好久:“……你回不回去,和我有什麽關系?”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說什麽?我現在無處可去,什麽都捏在你手裏。沒有你的示意,哪個地方感聘用我,我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就算找到了,還要擔心會不會随時被炒鱿魚,親戚朋友會不會有危險?我還能幹什麽?”
“別這樣說。”他覺得心煩,“你能不能別這樣?我已經道歉了。我知道我不對,但是,你不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而且……而且……”後面的話他不能說出口,他現在,還有把柄在謝飛瀾手裏。
他心裏更加煩了。謝飛瀾不是謝舒寧,她的心腸是鐵做的,交往了幾年,他清楚她有多麽冷血多麽殘酷。她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他現在還不能激怒她。
所以,他暫時沒有和家裏提出沈清石的事情。
一方面是因為楚定山和程玲的阻礙,一方面是因為謝飛瀾。他必須找到更為穩妥的方法,為此願意付出代價。
而她,依然還是對他不依不饒,他覺得累,又害怕,越發不敢輕舉妄動。
晚飯是在二樓餐廳吃的,她吃相文雅,心無旁骛,仿佛除了這個之外沒有別的事情可以讓她分心。
嘉越說:“你試試這個,日本料理。”他給她夾菜。
她點點頭,嘗一口,不多吃,也少吃。就是這種感覺,讓嘉越覺得心裏很累,仿佛怎麽樣都把握不住她的喜怒哀樂。他心裏很焦慮,仿佛有一千只螞蟻在爬。但要真的計較,她确實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
“你需要什麽?可以和我說。”
“沒什麽,我孤家寡人的,有什麽好需要的。”沈清石和他吃飯,心卻飄到另一個地方。她想着謝從洲給她做飯,或者她做飯,他給她打下手,二人配合默契,哪裏是現在這樣膽戰心、如履薄冰。
這樣無波無瀾,乏陳可善,真的沒什麽意思。不過,她必須繼續這樣的日子一段時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煙消雲散的、
嘉越回到房間,終于爆發出來。他砸了臺燈、茶幾、玻璃杯……凡是觸手可及的東西,全都被他掃到了地方。
房間裏這麽乒乒乓乓地亂想,外面卻沒有任何動靜,連一點回音都吝啬給予。
他頹然地倒到床上,捂着臉,有溫熱的淚水從指縫間淌出來,打濕了身下的床單。他從來沒有這麽悔恨過,這麽痛苦過。
咫尺天涯,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離死也不遠了。甚至想,那個時候為什麽不幹脆死了,還要留在這裏受罪?兩個人,就這樣越走越遠。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一段已經失去的感情,就像已經逝去的河水,永遠也不會倒流。
倘若是旁觀者,他必然會笑着點頭,并且加以規勸,是啊是啊,既然已經這樣了,何必還要在死纏爛打呢?得不到結果,這是注定了的啊,幹嘛不抽身離開,活得潇灑一點?
潇灑,兩個字,說得輕巧。真正做到的有幾個人?
之後,他撥打了楊子欣的電話。電話那頭響起兩下就接起了,明顯壓抑興奮的語氣。他在心裏冷笑,嘴上和她慢慢拉起了家常。
那頭的人明顯受寵若驚,也樂得和他說些瑣事。
對方顯然想不到,她的朋友沈清石此刻正在他這裏,她也想不到此刻的情況。嘉越想,補償沈清石?她不稀罕,那麽她最重視的朋友呢?
這樣的事情,以前他是絕對不屑去做的,但是,她不得不做,做這些讓他自己都有些鄙夷的事情。
對方喋喋不休,他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直到最後說到目的。嘉越想,人總有*,那就總有地方下手。果然,聽到那些話,他輕松了。只要有他幫忙的地方就好,他笑了笑,欣然答應,心裏放下一塊大石頭。
後半夜,他一個人坐在床頭發呆。
這些日子,他根本不敢靠近她,更別說親近了。她看着似乎不抗拒,他想,如果他真的想和她發生些什麽,她也不會推拒。但是,就是她這樣不冷不熱無所謂的态度,幾乎讓他發瘋。
在她的世界裏,似乎他也已經變成了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