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鐵匠賊心
周夢鶴已經來回看了好幾趟了,眼見得金烏西墜,塢裏人家的煙囪上已經冒出縷縷青煙,風荷都還沒有回來。
“大錘哥!”趙繡珠終于在他又一次路過門口的時候上前打了招呼,她不是個容易死心的人,這打鐵漢子她剛來風荷塢的頭一眼就發現了,身高體壯相貌周正,不屑女人拾掇都比她那剛成親沒幾日就得病死了的前夫強上一百倍,又沒了老娘是個獨身,她怎麽看都覺得不可多得。俗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她還住隔壁呢,怎麽就比不上東頭那位了?
“趙姑娘,有什麽事嗎?”周夢鶴心情不太好,離她老遠的問她。
“沒事,就是見你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曲家小姐這是去哪裏了?還沒回來嗎?她知道你在等她嗎?”她假意關心,實則打探。雖然趙二黑三令五申不準她出門,但也就是不讓她接近周夢鶴罷了,隔壁那些成天在一塊兒嚼舌根的婦人可不在不準之內。女人的嘴比得上飛毛腿,還有自動潤色加工的功能,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經由這些嘴一過濾,那就色香味都齊全了。趙繡珠品嘗的,就是這色香味都齊全了的好菜,可惜落在她肚子裏,全釀成了酸醋。
“嗯。”周夢鶴無心同她講話,陰沉着臉回家了。
“一根筋,蠢貨。”她羞惱的小聲怒罵,肚裏的醋咕嚕嚕的發酵。
趙二黑剛好上前來,聽到了尾音:“你罵誰呢?”往外瞅了瞅奇怪道:“外頭沒人啊?”
“你管我罵誰,多事!”趙繡珠白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該不是想男人想瘋了吧?不行,我得去找一趟媒大姑。”趙二黑看着堂妹的背影憂思……
媒大姑是趙氏一族的名人,不僅會跳大神,下菩薩,就連牽紅線也有那麽一手,她跟一般的媒婆不同,她只給二婚頭的人牽媒,頭婚的不牽。一是二婚的人少,而且都要求不聲張,低調行事,說成了,湊合着能過就行了。說不成,也悄悄的散了,當作沒那回事。二是都覺得二婚不太光彩,說出去怕人說女子耐不住寂寞想漢子了,不守婦道。畢竟名節這東西不是那麽好掙的,多少雙眼睛看着呢,一不留神,唾沫星子就把人淹死了。所以媒大姑家住在後山凹旮裏,方便有此意願的人低調行事。
趙二黑是拉着周夢鶴一起去的,周夢鶴本不想去,但趙二黑使出了殺手锏:“我後天要出幾天遠門。”
“去幹什麽?”沒有趙二黑在家鎮宅,趙繡珠誰來看着?
“年關近了,四裏八鄉的都要請殺豬師傅呢!”趙二黑一笑:“我怕我走了繡珠去煩你,又尋思着她待在家也不是個事,所以想去找找媒大姑,看有沒有什麽合适的人家,翻過年來把她嫁了算了。要不你陪我走一趟?”
周夢鶴答應了,他實在受不了趙繡珠那直勾勾的眼神,有時候他走在路上正在回味風荷那雙清亮亮的漂亮瞳仁兒,冷不丁就蹦出趙繡珠那對意圖明顯的勾魂眼,有如黑白無常手上拿着的招魂幡,對他說:來呀!來呀!這對他想一心一意的回味風荷是個嚴重幹擾。
“我陪你去,”他放下活計,又在心裏補充道:嫁得越遠越好。
媒大姑也姓趙,幼時閨名裏含了個梅字,族譜上排行靠前。後來嫁人生子,做起了這等通神弄鬼扯媒拉纖的生意,梅就被人喊成了媒,又因着她輩分大,再尊加一聲大姑,于是這稱號就喊了幾十年,人們倒忘了她的真名了。
“媒大姑!”趙二黑拎着禮,在挂滿佛經黃紙魂幡的門口向裏面打招呼。
“喲,這不是玉家姐的大孫子嘛,快進來,快進來!”香煙袅袅的屋子裏,四處挂滿了各種涵義的穗穗條條,紅紅綠綠參差不齊。一個老年婦人爽朗的聲音從裏面冒出來,繞過那些紅綠,落在周夢鶴耳朵裏,他跟在趙二黑身後,推了推趙二黑:“進去吧!”
趙二黑沒動,喉嚨咕嚕咽了一下口水。
“你……怕進去?”周夢鶴新發現,原來殺豬眼都不眨的趙二黑怕鬼神,難怪要拉他一起來。
“也不能這麽說……”趙二黑有些臉紅,結巴道:“我小的時候看過一次媒大姑跳大神,結果……結果給吓着了,所以……”這是有歷史淵源的,不能怪如今這個敢殺豬的趙二黑。
“好,好。”周夢鶴忍着笑,将他推了進去。
就在周夢鶴陪趙二黑去找媒大姑不久,風荷帶着曲蕙心和兩大車嫁妝回來了,戴家的車夫不用馮威吩咐,手腳麻利的将東西全都搬了進去,連放在哪一塊兒都細細的問過風荷姐妹,又留了一輛馬車給她們代腳,說是姥爺吩咐的。馮威則親自去廚房生火燒水,讓她們有熱茶喝上暖手暖心。
“怎樣?”風荷拉着曲蕙心,介紹自己的小宅子。
“可以,不錯。”曲蕙心點頭,眼睛卻到處瞄。
“大姐你在找什麽?”
“下人呢?怎麽就你一個?”曲蕙心不明白,怎麽皇上就把風荷一個人扔這裏了,連個老嬷嬷都沒有。
“是我不要的,我想靠自己一個人過。”曲風荷有些慚愧,她沒有考慮到大姐需不需要下人,如今不是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了,總不能兩姐妹一塊兒依賴大錘哥。更何況大錘也不好再依賴……再依賴下去,她怕出什麽事。
曲蕙心的心裏猶如一陣勁風刮過:她怎麽就沒這樣想過呢?多麽新奇的嘗試。
面上一點也沒有剛剛離婚的痛苦和糾結,就算有,也讓剛才那陣風吹得灰都不剩。風荷把她從戴家那個淤泥坑拔了出來,又幫她把嫁進戴家後一點點堆上身的那些淤泥都甩掉了。
她腳步變得輕盈,在院子裏,房間裏來回穿梭,臉上洋溢着興奮和激動:一個下人都不要,只有她自己,什麽都自己來,這在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馮威提着水壺,看風荷那瘦弱的大姐在自己目光所及的範圍內不停穿梭,眼神跟剛剛放出籠子的小貓小狗是一樣的,滿溢着好奇。
“曲大小姐,你可會做飯?”馮威帶着一絲微弱的希望問她。
“不會,”曲蕙心回答的很幹脆,想想又道:“可以學着做!”
馮威同情的看向風荷:別嘴硬了,還是要個嬷嬷過來吧!
風荷脖子一梗:別小看我。心裏卻七上八下起來,因為她突然想起了曲夫人——有一年中秋,曲夫人心血來潮,親手做了一盤月餅,一家老小人人有份,包括曲家八十歲的老太爺。結果老太爺一口月餅下去,被硌掉了最後的兩顆牙齒,那月餅從太爺嘴裏掉下來,滾入花叢不見了。過了半個月園丁進行大修剪,将那月餅又刨了出來,撿起來一看,居然連螞蟻都沒能蛀穿它。此後,大家談月餅色變,談曲夫人的手藝魂顫。
曲蕙心是被曲夫人手把手教出來的,琴棋書畫自不必說,可這做吃食……風荷越想越可怕,越可怕越想起大錘哥的好手藝來。
……
周夢鶴火急火燎的催着趙二黑往回趕,他剛才從媒大姑家門口往塢裏望去,發現東頭小院裏有亮光了——風荷定是回來了。
“莫急,莫急,你那曲家小姐在家呢。”趙二黑了了個心事,此刻心情很好,就連周夢鶴的連拉帶踹都不介意,整整衣服,跟媒大姑道了別,任由周夢鶴拽着他腳不點地的離開。
周夢鶴不說話,只是走路,他今日本來心情不錯,可随着時間慢慢過去,就變成心神不寧了,主因是傅元谌昨晚的幾句話起了作用。他如今看起來的确是一個貧窮的鐵匠,估計風荷的心中壓根就不會考慮自己。他知道曲家大小姐嫁的是什麽人家,萬一今日曲大小姐想要給風荷說門好親事那就糟了。去了一整天,天黑了才回來,讓他不擔心都難。
一回到鐵匠鋪,他立刻要二黑去打探了一下,聽到風荷還帶回來曲家大小姐之後,長出了一口氣,猜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擔心的那樣。
考慮半晌,他并沒有立刻去找風荷,而是脫光上衣在院子裏紮馬步:他最近都處于熱血沖動狀态,包括昨天對決傅元谌以及今天一整天都是在這狀态裏,這才幾天,就颠覆了他這麽多年經營出來的老實形象——塢裏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看上曲風荷了,老實的鐵匠原來賊心大大的。
“嘩啦——”他對自己兜頭淋了一桶冷水。
這個晚上,周夢鶴圍着小院轉了好些圈,硬是沒進去。
而小院裏,風荷姐妹兩個窩在一張床上說着悄悄話,直說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早晨,太陽高照,是一個冬日不可多得的好天氣。
曲蕙心到底是比風荷多當了兩年人婦,有些事雖然沒做過,但也曾吩咐人做過。該怎麽弄還是比風荷的自我想象要實際許多,她此刻吆着風荷同她一起将髒衣服擡到井邊進行清洗。
“哇——”風荷将搖上來的一桶水全撒了,木桶又帶着繩子咕嚕嚕滑了回井裏。
“力氣不夠,每次只能打半桶!算了,你快進屋烘腳,免得着涼了。”曲蕙心心疼的看着雙腳全濕的風荷,催她進去。
“糟了,有個事我忘了。”風荷聽到她說烘腳,立刻想到家裏已近用光的柴禾來,經過昨天的馬車事件,她算是了解了大錘哥的心意,可她自己還一團亂麻理不清,哪裏敢多想?今天大錘哥還說要送柴禾來,她哪裏敢面對?只好決定自己上山砍柴。
來不及換腳上的鞋,就去雜物房找東西。“大姐,家裏柴禾用完了,我去後山砍一些來,不然來不及了。”她一邊扒拉出一個大筐子,一邊解釋給她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