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封後
莫憂沒想到封後大典竟是如此來勢洶洶。皇宮裏所有人似乎都忙了起來,各類珠寶玉器也不斷往她寝宮裏送。
正如司邑青所說,那天她送走的書雀,真的再也沒有回來過。
它們不只是她和殷爵修的信使,還帶着她在晗陽的一段往事,就這樣走了,不知殒在何處,再也飛不起來。
明明一切進展得如此順利,卻不料還是被司邑青識破。
是她将謝文鼎歸鄉的路線告知殷爵修,還特意囑咐為表誠意,要他親自營救。她知道要他深入芸姜來救人委實冒險,可他還是照辦了。
殷爵修送來的最後一封信裏說,謝文鼎終于被勸服,同意暗中嘗試和與自己有些交情的戍邊将領交涉。
而頭一回,信裏難得還提及了些無關緊要的大事。
尹兆良喜得一子,取名随安,那還是楚朝文在世時取的,說是子女通用。
而莫憂在那封沒能送出的信中湊了回熱鬧,死皮賴臉以半個主子的身份義正言辭地要求尹兆良再生一個,為了彰顯自己的獨樹一幟,她勒令生女就叫剛正,生兒就名翠花。
昔日那個總被她捉弄,跟在自己身後老實巴交追着喊“莫憂小姐”的可憐蟲,她想最後作弄他一回,可惜,沒能如願。
她想起最後一次喂食時婢女呈上的新黍米,一粒一粒。多麽讨人喜歡的鳥兒啊,到底,還是自己送了它們最後一程。
明知它們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她仍每日守在禦花園,握一把鳥食,等着“麻雀兒”,只是每日等到的也真的只是麻雀兒。
難道,她就要被永遠困在這裏了嗎?
司邑青說,下個月初,她就是他的皇後了。
她慌了。
可就在幾日前,她還在得意謝文鼎被救,司邑青沒發現是她從中作梗。
Advertisement
謝文鼎這幾年在芸姜可謂深受百姓愛戴,就連不少武将也對他極為欣賞,其中包括駐守邊疆的陳、魯兩員大将,都就他“叛國”一事上疏,說其中必有隐情。
殷爵修還在信中說,哪怕最後謝文鼎勸說不能成功,至少也能讓他們動搖。
她心知此話有理,畢竟,司邑青就是那樣一個善奪不善守的人,或是說,他想守,卻越來越不知自己為何而守。畢竟是不惜一切代價奪來的皇位,他執着地用呼風喚雨的快意來證明舍棄的,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要盡快地将皇後頭銜壓在她身上。
其實,他也慌了。
她覺得可笑,他竟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向她證明自己沒錯,仍能想要什麽得到什麽,她亦不甘,她不願就這樣随了他的意願。
司邑青又命人送來了十幾石賞賜,宮奴忙前忙後把上次擡進華姝宮,擺開呈在她面前讓她過目。
指尖點撥在價值連城的寶貝上,莫憂的心思卻不在其上。看着眼前這顆碩大的夜明珠,她有些愣神,想起自己也有那麽一顆比這好看多了的珠子。
她覺得自己心上憋了一口氣,無處發洩,心中亦有千言萬語,也找不到人訴說。
她手一揮,掀翻了裝綴夜明珠的錦盒,“都看過了,你們可以走了。”
衆人本就懼她,冷汗直冒,此時一得令,更不敢多做停留,前腳跟後腳地便離開了。
一旁的玉钿不明白莫憂為何有了賞賜還不高興,又想到這位娘娘古怪的脾氣,更不敢出聲,一心尋思着該如何讓她高興,順便讨點好處。她收了這麽多寶貝都似乎不喜歡,要是随手賞個給自己,就再好不過了。
終于,被她逮着了個機會。
“娘娘的頭發可真好。”玉钿仔細梳理着手中的一縷青絲羨慕地道。
莫憂瞥一眼鏡中神色憔悴的人兒,嘴角諷刺地上揚,“是麽?”
玉钿見終于抓住了個獻媚的機會,一時激動竟拿着手中的梳子晃了幾下,不住點頭應道:“奴婢怎敢胡說?奴婢從來沒見過像娘娘這麽好的頭發!要我說啊,仔細看這後宮上下,皇上的那些個妃子連娘娘的頭發絲兒都比不上呢!”
她不過是個小宮女,如此直言皇上的妃嫔本是大忌,不過她也摸準了自己主子的性子和在這後宮的地位,便抓緊一切機會踩低別人來恭維自己的主子。
若是以前,莫憂一定很受用,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凝視着鏡中的自己出了神,全然錯過了方才玉钿對她的一番誇贊。
玉钿見她默不作聲,也不敢打擾,靜靜地繼續替她梳頭,心中暗道白白失了這麽個好時機。
“咦?”玉钿的一聲驚疑喚回了莫憂的神智。
她眉頭輕蹙,不悅地問:“什麽事?”
玉钿顯得有些驚慌,支吾着:“回娘娘,沒……沒什麽。”
莫憂擡手輕撫耳邊的鬓發,不緊不慢地道:“說。”
玉钿着實被今天莫憂的反常吓着了,說起話來也有些打顫:“就是,奴……奴婢見着了一根……白……白頭發。”
“什麽?!”幾乎是在一聲怒喝後,玉钿吓得連忙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她不禁暗罵自己蠢笨,竟然忘了女人最怕的就是變老,也難怪自己主子反應會如此過激。
莫憂慌張地湊近梳妝鏡,先前梳了一半的發髻被她粗暴地抓得散亂,她不停地在頭上翻找,最後對玉钿又是一聲怒喝:“在哪裏?!給我找出來!”
玉钿急忙應是,趕緊不敢懈怠地起身仔細在莫憂頭上小心翼翼地查找起來。好在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她不敢弄疼了莫憂,小心地牽出一根銀絲道:“娘娘看,在這兒呢。”
莫憂伸手就将那根白發扯了下來,吓得玉钿在旁又是一抖。
“接着找,找到的都給我拔掉,聽到沒有?!”她說得咬牙切齒道,仿佛那不僅僅是頭上的一根白發,而是一根纏繞在脖頸上随時會取她性命的繩索。
玉钿支吾着:“可是,娘娘,都說拔一生十,要是白頭發都拔掉的話,往後生出更多白發豈不是……”
她話還未說完,莫憂氣得猛地站起身,甩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在安靜的華姝宮引得一衆宮女心中一寒。玉钿被打得退開一步,甚至顧不得疼痛就又立刻跪下抱住莫憂的腿,盡管根本不知自己錯在何處,仍哭着求莫憂饒她一命。
衆人都想,這回玉钿一定是犯大錯了,因為就連先前得知別的女人懷了皇嗣時,華姝娘娘也沒有如此動怒,玉钿此次定是兇多吉少了。
耳邊的哭求聲讓莫憂更加煩躁,她擡腳狠狠踢開腳邊的人,瘋了一般上前揪住她就開始掌嘴,不住地道:“拔一生十?更多?!告訴你,我就是死也絕不會有那一天!賤婢,我讓你胡說八道!”
玉钿跌在地上,莫憂俯身幾乎是撲在她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下,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個說錯話的奴婢,而是一個她恨透了的仇人。玉钿哭着不停地求饒,直到最後被打得雙頰紅腫,連話也說不清楚。
莫憂怒瞪的雙眼泛紅,似是怒極了,最後她打到自己也哭了起來。她停下手,倒在幾欲昏厥的玉钿身上嗚咽不止。
一直守在一旁的衆人莫不心驚,連氣都不敢喘急了,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主子恨不得打死的那人。他們也沒有想到,平日裏以折磨人為樂的華姝娘娘今日似乎沒有為樂的興致,玉钿沒有被處死,或者說,他們的主子根本就沒有時間下令處死。
莫憂哭着坐在鏡子前整整一個時辰,頭發被她拉扯得亂七八糟,被她找出的四根白發都被一一拔掉。她一邊找一邊哭,一邊拔一邊哭。
衆人面面相觑,沒有人敢問她為何如此執着于不留一根白發,更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惹怒她,他們只當她是因為太怕容顏老去,況且封後大典将至,她一定更無法接受鳳冠下有一絲滄桑。
司邑青聞訊趕來時,莫憂仍呆愣地坐在梳妝臺前盯着鏡中的自己,面容憔悴,雙眼紅腫,頭發亂得一塌糊塗。地上的白發混着更多的黑發被拔下,司邑青不由得神色微沉,緩步走近眼前望着鏡子如失了魂魄的人。
他瞥一眼一旁暈死過去的玉钿,揮手示意讓人把她擡出去,并未多說什麽。靜默了會兒,像是故意不願提起什麽事一般。
他轉而輕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瞧了瞧,對莫憂柔柔笑道:“我記得你說你很喜歡的那把玉梳落在了長林,要不要我命人制一把一模一樣的來?”
說着,他握着梳子的手輕擡,另一只手握着一縷淩亂的烏發,他将細膩的梳齒插入發絲間小心地梳理起來,“我記得你總愛梳頭,卻總绾不好髻,再不好好惜着頭發,怕是更不好绾……”
他話還未說完,莫憂已從鏡中回神,身形微動,拿起梳妝臺上的一件首飾便向他手背刺去。
那是一支繁複精致的金釵,釵頭珠翠晃動,握着金釵的那只蒼白瘦小的手上有淡淡青筋突起。他順着那只手看去,看到了莫憂眼中淡漠到冰寒的冷意。
“皇上!”衆人惶恐不已,不知道為何事情會這樣,有的吓得腿一軟已經跪在了地上,還有的急欲上前,內侍忙扯着嗓子就要傳太醫。
司邑青摒手止住內侍傳喚太醫,輕嘆了口氣,道:“都退下。”
相較于莫憂平日裏說了一遍還會不耐煩地再說第二遍,司邑青只說了一次衆人便知道該做什麽,他們不敢多言,行過禮後便慌忙逃命似的離開。
莫憂收回手,将染血的金釵放下,就如什麽事都未曾發生。她微側着臉對着鏡子照得極為仔細,擡手用指尖輕撫鬓發,有一種每個女子賞看鏡中嬌顏時獨有的得意,“它沒有落在長林。”
司邑青靜靜的注視着鏡中她的神色,她只是想避開他的觸碰而非真心想傷他,所以金釵尖銳卻并未造成太大的傷口,不一會兒功夫血就自行止住了。
“我把它留在了越殷,我瞞着爵修,悄悄把它留在了我丈夫身上。”她的語氣帶着可惜,“那可是我最愛的一把梳子。”
“最愛……”司邑青低語,旋即苦笑,“可是,連你自己都說不出我和他,你最愛的是誰。”
“你想聽我說麽?”她的語調上揚,側過頭認真地看着他。
染血的手撫上她的發絲,這次,她沒有躲開。
他搖頭道:“就算你說,我也不會信。”
莫憂一愣,沒想到會得到這樣說,只聽他接着道:“我知道,無論如何,你都只會說最傷我的話。莫憂,我們很像,你無法說出我和他你更愛誰,就像我無法說出,你們和我如今的地位,那樣更重要。”
“你們?”莫憂疑惑片刻,立刻又想明白了,眉眼間全是幸災樂禍,“哦,對了。李弘譽現在可是把你放在心坎兒上恨呢。這樣想想他好像比我還慘,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真心實意待你這麽多年,卻到最後才知道你的為人。他該有多傷心,多恨你啊!”
見司邑青臉色沉靜,她接着說:“還有宇文謹冉,錦瑟為了不給我找你的理由,說他和哥哥同歸于盡,還把一切罪過推在了他身上。你奪了宇文氏的一切,宇文雅玥死在你身邊,你還設計害死了錦瑟,他若是真死了還好,他要是還活着,定是恨你恨到死!”
司邑青合上眼,又緩緩睜開,輕撫她的面龐:“你只會說最傷我的話。”
莫憂笑得愈發得意,先前被淚水浸透的雙眼泛紅,閃爍着快意:“我還沒說完呢……”
“莫憂。”司邑青打斷她,雙手按在她雙肩,俯身湊到她的臉旁,鏡子裏映出兩張神色怪異的臉,“你只說他們,為什麽不說說你有多恨我?”
他眼中漾着化不開的溫柔,在她耳邊低語。
“快了,就快了,我的皇後。”
霎時,她的眼中,得意盡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