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墳山
雲洵扛着宣雲齊一路往宣國方向而去,宣雲齊瘦的渾身骨頭突出,咯得馬不停甩着尾巴。雲詢騎快馬走了三四個時辰,已出了降婁地界。
天色将曉時,雲詢随便的将宣雲齊藏在一個樹林裏,丢了一袋碎銀子在宣雲齊腳邊。走時又不太放心,畢竟是宣國太子,要是在梁國境內出了事,不想打仗也要開戰了,于是找了些枯樹葉子将宣雲齊好好的蓋了起來,這才上馬回了去。
宣雲齊醒來時,日已西沉,只有點點餘晖還挂在天際。
宣雲齊覺得眼皮重的很,腦子也昏沉得很,想睜眼,卻發現眼睛上似乎有什麽東西,伸手拿下來看了看,卻發現是幾片枯黃的葉子,左右晃了晃腦袋,臉上的葉子悉數落到地上。
葉子?宣雲齊猛地坐了起來,環顧四周,驚覺他竟然在一片深山老林裏。有幾只烏鴉飛過,“啞啞”亂叫。宣雲齊不敢置信的站起身,身上的落葉倏倏的落到了地上。
宣雲齊揉了揉有些暈眩的腦子,又四處張望後才确信他現在确實一人在深山中。
這是怎麽回事?明明昨夜他還在與龍司賞月,為何會在此醒來?難不成他被綁架了?可是周圍被說綁匪了就連個小毛賊都看不到。
難道他是得了夜游症,自己走來的?可是他宣雲齊活了十八年,從來沒有犯過這病啊。
宣雲齊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見天色已晚了,宣雲齊決定還是先回王府,此事慢慢在查也不遲。
只是林中四處皆同,宣雲齊站在老樹下四周張望,別說走就是連東南西北也分不出。宣雲齊有些懊惱的低下頭,一腳踢在了身旁的樹上,卻突然見到地上有鞋印。
春天土地濕潤,印子一時半會消不去,只是剛才宣雲齊內心太過震驚沒有注意到。
林中沒有他人,這鞋印也在宣雲齊身旁斷了,一定是劫持他的人。宣雲齊驚慌的內心有一處稍稍松了些,畢竟他還是個健朗的人,沒生什麽怪病。
不管如何,現在能找着一個人也是好的。宣雲齊思考片刻後,便沿着那腳印走了,走了約莫小半刻鐘,走到一棵樹旁鞋印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馬蹄印。
樹下蹄印淩亂,似乎那馬拴在這裏了一些時候。
宣雲齊不解,那人大費周章的從王府将他綁出來,為何又将他丢在了這裏?是抓住了人?
天色越來越暗,宣雲齊已經沒有心思想他為何在這裏了。林中樹多又茂盛,将天空遮了一大半,再過不久連路都看不見了。
宣雲齊鉚足了勁跟着蹄印跑去,只是他已經一天沒吃過東西了,還沒跑出去百丈遠,就覺得腳像灌了鉛了一般,重得擡都擡不起了,宣雲齊手撐在一塊立起的石頭上大口喘氣。
一塊一尺來寬的白色石頭,邊上有打鑿得很突出的棱,宣雲齊的手就抵在棱上。
這荒山野嶺的怎會有打鑿過的石頭?
宣雲齊屏住呼吸緩緩的側過頭,幾個黑色大字赫然映入眼簾,別的宣雲齊都沒看清楚,眼睛死死地盯着最下面‘之墓’兩個字。
天色昏晚,只有點點光線,但這并不妨礙宣雲齊看清林中緊羅密布的大小墳墓,許多墓上還插有白幡,晃晃悠悠的活像有人在動。
這哪是什麽荒山老林啊,簡直就是一片墳山啊!
宣雲齊突然撒開丫子,命也不要的向前沖去,耳邊風聲呼嘯,仿若幽靈在側,宣雲齊只聽見他的心跳聲咚咚作響。不知怎麽腦中竟然想起了前日龍司站在陽光中救他的那一幕,龍司現在知不知道他被綁了,會不會在及時的救他一次?
龍司還沒等來,夜色倒是先臨了。
依舊是淺淺的上弦月,只是那微薄的月光似乎也将這一片林子給忘了,一點光亮也沒有施舍。
宣雲齊兩眼一抹黑,只能憑着直覺向前跑去。突然不知撞到了什麽,“咚”的一聲悶響,宣雲齊腦門猛地一痛,緊接着胸口不知又撞到了什麽,胸悶氣短大腦一空,直愣愣的往後倒去。
倒地帶起的風,吹得地上的葉子上下翻了翻。倒地聲驚得樹上的鳥扯着嗓子咕咕的一陣亂叫。
宣雲齊做了一個夢。那是他七歲的時候,洛衾子入宮教他作畫。洛衾子笑着對他說:“大皇子,我們今日畫山河”
宣雲齊搖頭,擡頭看着洛衾子正經道:“不,我要畫人物”
洛衾子微微一怔,随即又笑了:“大皇子,臣不畫人物”
宣雲齊沒接話,只問道:“《禦曦鏖戰圖》是不是你畫的?”
洛衾子斂了笑意,似有感慨,“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臣已經記不得了”
宣雲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揚起臉略帶桀骜的看着洛衾子,“那我管不着,你是進宮來教我作畫的,我一定要學會那副《禦曦鏖戰圖》”
洛衾子臉色微變,躬身道:“恕臣無能為力”
宣雲齊跳下凳子,走到洛衾子身邊,仰頭看着洛衾子的臉,笑道:“聽說你是有求于父皇才肯進宮來的,父皇一向寵我,要是他知道你如此推辭,你說他會不會答應你?”
宣雲齊看着洛衾子走到書桌旁,拿起筆,一筆一劃,勾勒出一手持□□揮舞的男子。
那是誰?為什麽這麽熟悉?
筆毫慢慢落下,男子輪廓漸漸清晰了起來,龍司!
宣雲齊一下子就醒了,睜眼陽光射入眼眸,有些刺眼,宣雲齊舒了口氣,萬幸不是晚上。
宣雲齊揉了揉腦袋,只覺得頭疼得厲害,胸口也悶疼悶疼的,宣雲齊坐了起來,一座白色的墓碑就與他面對面無聲對視着。
墓碑後緊挨着就是一顆粗壯的松樹,昨日他就是先撞到了樹上,後又撞到了墓碑上。
宣雲齊瞬間就睜大了眼睛,直覺後背發涼。猛地就站了起來,也顧不得疼了,拔腿使勁往前跑去,此時他只想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宣雲齊只覺得一雙腿已經不受他控制了,只麻木在動。就在宣雲齊堅持不住的時候,一條不寬的馬路終于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宣雲齊激動得熱淚盈眶,他終于得救了。
宣雲齊踉踉跄跄的走到馬路邊,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軟軟的坐在馬路邊上,希望有馬車路過,能載他一程。
一放松下來,渾身的酸疼才又冒了出來,又餓又痛。半刻鐘後,宣雲齊連坐都坐不起來了,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四處看了看,找了顆樹靠着,坐等着過路的車馬。
就在宣雲齊累得快暈過去的時候,終于聽到有車輪子軋馬路的聲音傳來,宣雲齊喜出望外,掙紮的站起身,挪到了馬路邊。
聲音越來越近,勾得宣雲齊的心提得高高的。
馬車終于駛近了,宣雲齊仔細看去,車廂用的是深藍色錦緞,是一輛有錢人家的馬車,宣雲齊想也沒想,跑到馬路中間,攔下了馬車,懇請的問道:“能不能帶我一程?”
“籲!”駕車的小厮緊緊的勒住缰繩,朝宣雲齊罵了一聲,“想死也滾遠點”
馬突然勒住,車廂也使勁抖了一抖,只聽裏頭的人相當生氣的吼了一聲,“怎麽回事?”
小厮連忙答道:“老爺,有個叫花子攔住了車”
只見裏頭扔了個點心出來,“快讓他滾”
宣雲齊連忙解釋道:“我不是叫花子,我只是想讓你們帶我一程”
裏頭的人罵了一聲道:“真是得寸進尺,軋死了算了”
小厮習慣了唯命是從,爽快的應道:“是,老爺”說着一揮鞭,就要朝宣雲齊沖過去。
宣雲齊慌不擇路的躲開了,看着馬車絕塵而去。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那點希望又落了下去。
宣雲齊蹲在地上,饑餓感有如烈火燒心洶湧而來。宣雲齊兩眼放光的看着地上的小點心,使勁咽了咽口水,然後快速的将點心撿了起來,看也沒看就塞進了衣袖中,好似做賊一般。
宣雲齊迅速的走回到剛才坐的位置,靠在樹上左右看了看,确定無人後才慢慢的将衣袖中的點心拿了出來,是一塊小小的紅糖酥餅。因着在地上滾了幾轉,外面的酥皮不僅有些散了還裹了些灰塵。
宣雲齊仔細的将灰塵拍盡,然後小小的咬了一口,很香也很甜。宣雲齊卻不敢吃完,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回王府,這是他唯一的食物了。宣雲齊小心翼翼的将酥餅放到胸口,望着渺無人煙的馬路。宣雲齊鼻尖一酸,心中的委屈一湧而出,嗚咽出聲。
宣雲齊哭得天昏地暗的時候,突然又聽到有車輪軋着馬路的聲音傳來,宣雲齊立馬就收了聲,聚精會神的盯着馬路。
半刻鐘後,一輛馬車出現在了宣雲齊眼裏,是一輛麻布馬車。宣雲齊走到馬路邊,朝那車招了招手,懇請道:“能不能麻煩你們帶我一程”
趕車的人盯着宣雲齊看了一會兒,見他蓬頭垢面,面上還有血污,本不想答應,但是卻看見他脖子上戴着精美的璎珞,霎時就改了主意,指着宣雲齊脖子上的璎珞:“帶你一程是可以,但你得拿那個來換”
宣雲齊低頭一看,就看到脖子上的璎珞,也沒遲疑,就點點頭,“好”
那人伸手,“拿來吧”
宣雲齊卻搖頭,“等到了地方才能給你”,發髻早已散了頭上的朱釵也不知落到哪裏去了,現在這璎珞可是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可不能随意拿出去了。
那人切了一聲,問道:“你要去哪兒?”
“降婁”宣雲齊道。
“降婁?”那人皺了皺眉頭,“那可遠了”不過在看到宣雲齊脖子上璎珞時,下了決心,“好”
宣雲齊喜不自勝,道:“多謝”便爬到了馬車上。正準備進到車廂裏去,那人卻一把拉住了宣雲齊,拍了拍車轅,“坐這兒”
此時,車廂裏的人探出頭來,問道:“出什麽事了”,在看到宣雲齊時,嫌棄的捂了鼻子,“你這叫花子怎麽爬到車上了還不快滾下去”
宣雲齊生怕他們也不載他,連忙解釋:“我不是叫花子,我只是..”
話還未說完,就見車廂裏的人,拉着宣雲齊的衣擺,驚喜不已,“這衣服真好看”。随即居高臨下的看着宣雲齊,頤指氣使道:“快脫下來,你一個叫花子也配穿這麽好看的衣服”
宣雲齊身上的衣裳,是宣雲齊邀龍司一起賞月那晚叫舒寧特意挑的。是一件藍色曳地朱羽長裙,裙上刺的青鸾栩栩如生,展翅欲飛。
宣雲齊也沒計較女子話中的刻薄,只搖頭:“我已經将璎珞做車錢了,你要衣裳除非你們再有其他東西與我換”現在他要回到王府,就要利用一切于他有用的東西。
那女子不屑的哼了一聲,似乎訝異于宣雲齊竟敢與她讨價還價,“給不給,不給我們就不帶你去降婁了”
宣雲齊料定那女子不會讓他走,畢竟她眼中的欲望太濃烈了。便無所謂道:“你們走了,我就等下一輛車,我有身上的東西在,還怕坐不到車”說罷,便準備跳下車。
駕車的男人見了,連忙拉住宣雲齊,“婦道人家見識短,姑娘你別和她一般見識”他早看出來了,這人身上的東西可值錢得很。
那女人眼珠一蹬,吼道:“你說誰見識短?啊?”
宣雲齊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又不想兩人看出來,便靠在車門上閉目養神。
與生俱來的高貴,一舉一動自有氣度。
兩人見宣雲齊沒說話了,也閉了嘴。那女人看着宣雲齊的衣裳越看越喜歡,眼睛都挪不開了,想了想,“你進來坐吧”
宣雲齊剛想拒絕,就聽那女人接着道:“裏面有吃食,是我們家鄉的獨有小吃,姑娘你一定得嘗嘗”
這時候說別的宣雲齊都不會動心,但偏偏吃食,宣雲齊一點都沒法拒絕。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宣雲齊偷偷咽了咽口水,暫時放下了隔閡,走了進去。
剛才那女人只探出個頭來,宣雲齊沒注意看,現在一看,整個車廂只裝她一人都快裝不下了,又有一股酸腐之氣在車廂中彌漫。
宣雲齊實在是受不了了,連忙又退了出來,“我看夫人确實喜歡這件衣裳,不如這樣吧,我用這件衣裳與夫人換些吃食”
“好啊好啊”那女人連忙應了,說着只聽車廂一陣亂響,片刻後,女人拿了很大一包點心遞給宣雲齊,“吶,吃食給你,衣裳拿來”
宣雲齊面有為難,“我把衣裳給了你,我穿什麽,不如等到了降婁,我再将衣裳給你”
女人卻不幹了,“那不行,我吃食都給了你了,你也得立馬将衣裳給我”
宣雲齊道:“那就沒辦法了,反正我也不怎麽餓”說着又閉了眼靠在門上養神,他實在是太餓了,要是在看下去,他就忍不住要伸手了。
女人見宣雲齊确實不想換了,眼睛死死的黏在宣雲齊的衣裳上,心中滿是不甘,她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衣裳。一狠心,便道:“好,吃食先給你,衣裳你慢慢在給我”
宣雲齊心中喜極,面上卻還是淡淡的,睜了眼,“既然夫人如此爽快,那我也不推卻了”說着便接過了女人遞上來的吃食,是一包紅豆糕。
宣雲齊撿了一塊放進嘴裏,很是甜膩,卻還是欲罷不能。宣雲齊靠在車門前閉着眼慢悠悠的吃了一路。
車走了一天,到了晚間,男子将馬車停在林子中。三人在馬車邊生了一堆火,生完火後那夫妻二人便自顧自進了車廂休息去了,宣雲齊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坐在火堆旁,坐了沒一會兒,宣雲齊便打起了呵欠,緊了緊衣服,倒在火堆旁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宣雲齊是被他自己的噴嚏聲吵醒的。宣雲齊摸了摸衣衫,有些微微的濕意,春天果然還是不适合在野外露宿啊。
宣雲齊等了好一陣,車中的兩人才慢慢的起身,起身了倒是沒怎麽耽擱,很快就上路了。宣雲齊昨晚壓根就沒睡好,地硬得硌得脊背生疼,便又如昨日一般靠在車門上打盹。
清晨陽光和暖,有風自鬓邊吹過,吹起宣雲齊淩亂的發絲。趕車的男子餘光瞥見了宣雲齊的臉,立馬側過頭看去,這一看,好家夥,心跳都差點停了。饒是九天仙女也不過如此,看得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可這沒人看路,馬就開始亂跑了。
宣雲齊覺得車越來越抖,連忙睜了眼睛,卻見馬竟然向一棵樹沖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