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杜鵑

下弦月漸隐,東方将白。

黎明來臨前總是特別黑暗,寂靜空曠的街道上有一人影疾馳而奔,時不時還回頭望去,似害怕有人追來。

同一時間,風訊在龍司卧房門口壓低聲音喊道:“王爺”

龍司倏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進來”

風訊推門進來,站在屏風外,“王妃片刻前從後門出了府,風昱一直跟着”

龍司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若他一路往宣國而去,叫風昱助他聯系上池承”

“是”

宣雲齊一路往降婁城門而去,他思考了許久,實在不能再在王府待下去了。

宣雲齊走到城門口時,恰巧是開城門的時辰。城門的侍衛狐疑的打量着宣雲齊,問道:“你是幹什麽的?”

宣雲齊随即就鎮靜了下來,将袖中的玉佩拿了出來,沉穩的答道:“我是攝政王府的人,王爺叫我出去辦點事”

宣雲齊手中拿的是一個帝王綠的翡翠雲紋玉佩,極為罕見,只有皇族才有資格擁有。

侍衛一看,便知道得罪不起,連忙躬身道:“公子請”

宣雲齊大搖大擺的出了降婁城,他站在城門下,轉身望去。大氣磅礴的城牆上镌刻着筆勢淩厲的兩個大字。據說是當初城牆建好之時,龍司一躍三丈,提槍而著。

若他們無國界之別,說不定會是知己。

半刻後,宣雲齊毫無留戀的轉身,往宣國方向而去。他已出來三月有餘了,父皇母後一定急瘋了。

雲洵在左相府住了半個多月,整日無所事事,不是喝茶就是賞花。龍司一直沒來信叫他回去,他也不敢妄動。可這種文雅的日子他實在是過不習慣,人都瘦了一圈了,今日無論如何他也要回王府去。

雲詢看着日頭升上來,挂在樹梢。料想此時姜珩羽已經醒了,便往前廳而去。路上遇到一小厮,問道:“左相在何處?”

小厮道:“回公子,相爺在書房練字”

聽到練字二字,雲詢兩眼皮齊齊開始跳。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左右都跳算怎麽回事?

反正總不會是好事,便也不去找姜珩羽了,對着小厮道:“王府突然有急事,我要回去一趟,麻煩你去向左相報備一聲,就說王府的雲詢多謝相爺款待,改日一定登門道謝。”說完,腳底生風,連忙出了左相府。好家夥,左相怎麽突然又開始練字了?

小厮茫然的看着急速遁去的雲洵,王府出了什麽事,怎麽這般着急,連倒個謝都沒時間?

姜珩羽停下筆,看着小厮,問道:“你說雲洵一直在府內?”

小厮又茫然了,雲洵公子不是一來就見了相爺嗎?口中答道:“是啊,雲洵公子已在府中住了大半個月了。”

他近來心神不佳,竟然将雲洵的事完全抛諸腦後了,這般好的機會,怎麽着也該讓雲洵将字練好。姜珩羽有些遺憾,“你說他已經走了?”

小厮點點頭,“是,雲洵公子說王府有急事,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既已走了,那便算了,姜珩羽點點頭,“你去忙吧”

“是”

姜珩羽看了看日頭,已是辰時了。便喊了一句道:“文伯”

文伯連忙應了一聲,“少爺”快步走了進來。

“将我房中的那副百花圖給杜鵑表妹送去”

文伯溫和的笑了笑,“少爺真是有心,老奴這就去”

文伯還沒出門,就聽見院中有一道清麗的女聲傳來,“表哥”

姜珩羽無奈的笑了笑,迎了出去,“你怎麽來了?”

姜珩羽在家思過,既不得外出,外人無故也不得來探望。

許迎迎蹦蹦跳跳的走到姜珩羽面前,拉着姜珩羽的袖子,壓低聲音,“我是悄悄來的,不會有人知道的”然後又睜着圓圓的大眼睛問道:“表哥,你該不會忘了今日是什麽日子吧?”

“什麽日子啊?”姜珩羽故作苦惱的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看着一旁的小厮,“今日是什麽日子?”

許迎迎登時就不樂意了,松了拉着姜珩羽的手,歪着頭撇嘴:“哼”

姜珩羽見狀也不逗她了,“文伯”

文伯連忙将那副百花圖取了來,遞給那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表小姐,少爺逗您呢,禮物老早就給您備好了”

許迎迎聞言,施施然的将畫卷接了過來,一甩,畫卷展開。一副惟妙惟肖的百花圖躍然紙上,但全卷中最巧奪天工的乃是一朵紅色杜鵑花。杜鵑乃是她的小名。

“真好看”許迎迎望着畫滿意的贊了一句,姜珩羽的畫可是千金難求的,随即擡頭欣喜的望着姜珩羽,“還是表哥最疼我了”

姜珩羽寵溺的笑道:“花再美也比不得我如花似玉的表妹”

許迎迎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紅,“表哥又取笑我”

姜珩羽笑着道:“今日便及羿了,可有喜歡的人,表哥為你說去”

提及此事許迎迎更不好意思了,臉紅似桃花,小聲的喏喏道:“母親..母親說宇..”

此時有小厮進來,杜鵑連忙止了聲。

“相爺,表小姐。宇文尚書在門外求見”

姜珩羽道:“請他進來”

姜珩羽此時尚在思過,若被人看見她出現在此,說不定會給表哥惹麻煩。于是許迎迎連忙道:“表哥,我就先走了”說罷,便急急跑了。

姜珩羽看着許迎迎匆匆而逃的背影一陣狐疑,剛剛是說宇..難道說的是宇文商?姜珩羽搖頭笑了笑,這小丫頭,是害羞了啊。看來他得好好考察考察這未來的表妹夫了,其實宇文商此人不錯,儀表堂堂,年少有為,為人又謙和上進,做他表妹夫倒也合适。

宇文商走進來,看到姜珩羽面上的笑意,也笑道:“相爺今日有喜事?”

姜珩羽看着宇文商手上的東西時,更是坐實了心中的猜想,笑道:“阿商,你來的晚了一步啊”

宇文商有些不解,“相爺何出此言?”

姜珩羽指了指宇文商懷中的杜鵑花盆栽,“人剛走”

宇文商低頭看着開得正盛的杜鵑花,難道他說的是花匠?便道:“那有什麽關系,只是東西在,人何時來都可以”說着便将盆栽放在桌子上,“冀州之地,盛産杜鵑,我便帶了些回來,相爺可別嫌棄”

姜珩羽對宇文商此舉還是很滿意的,趕在杜鵑生辰之日趕了回來。笑道:“阿商說笑了,我怎麽會嫌棄。阿商也別叫相爺,叫我珩羽就行了”

宇文商謙虛的推辭:“那怎麽使得?”

姜珩羽望了望桌上杜鵑,笑着拍了拍宇文商的肩膀,“你我之間不必見外”

宇文商雖不知姜珩羽為何态度轉變如此劇烈,但這結局他卻是滿意的,于是從善如流道:“那商恭敬不如從命了”

姜珩羽看着風塵仆仆的宇文商,“冀州之事可還順利?”

宇文商嘆了口氣,“去了半月,一點線索也沒有,最後只得繳了冀州邊界的一窩土匪結了案。”

究竟是何人計劃得如此周密,一點破綻也沒留下?姜珩羽皺着眉,“魯國沒有異議?”

宇文商道:“現在魯國壓根沒心思管姬玉靈的事”

“那是為何?”,怎麽也是一國公主,怎會沒心思管?

宇文商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因為姬彩月的事”

姜珩羽更是疑惑了,“和姬彩月有什麽相關,她不是安全到了王府了嗎?”

宇文商道:“在她進門的時候,王府便有了王妃,她是以側妃的身份進王府的”

王妃與側妃雖只有一字之差,可代表的含義可是千差萬別的。姬振當初費盡心力才讓龍司松了口,為了鞏固姬彩月王妃之位,還特意讓姬玉靈過來相幫,可誰知這臨到了又變了卦。

宇文商道:“魯國國君已在來降婁的路上了”

姜珩羽沒心情關心姬振來不來,連忙問道:“攝政王府有了王妃?”

此事尚未傳開,姜珩羽又在思過,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宇文商搖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此事我還是在與魯國之人查案時聽說的”

他在京城都不知道,宇文商遠在邊界自然更不知道。姜珩羽心中有些着急,姬振來了,龍司怎麽也得給個說法。可以龍司的性格,他既娶了王妃,一定不會妥協了。

宇文商看着沉思的姜珩羽,“珩羽,可是有什麽線索了?”

姜珩羽搖頭,“沒有,從沒聽龍司說過”姜珩羽覺得不對勁,以他與龍司的關系,沒道理龍司娶親他都不知道啊,或者這只是龍司不想娶姬彩月的借口?

不僅姜珩羽覺得不對勁,宇文商也覺得怪異。堂堂攝政王娶親,怎麽會一點風聲都沒有,看來那王妃鐵定有問題。

兩人各懷心事,宇文商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雲洵回到王府,走到丹青院。風訊見雲洵吃了一驚,“老大,你怎麽回來了?”

雲洵冷冷的看着風訊,他還不能回來了?“去向王爺禀報一聲,就說我回來了”

雲洵等了沒一會兒,風訊便回來,“老大,王爺叫你進去”

雲洵忐忑的走進去,剛到院門,一道寒光閃過,雲洵身形微側,反手一握,手中便多了一把利劍。

龍司站在院中手執銀槍,“來練練”

“是”雲洵興奮的應了一聲。他也好久沒活動過筋骨了,提着劍鬥志昂揚的便朝龍司胸前刺去。

龍司提槍來擋,兩器相交,尖銳刺耳。僵持剎那,雲洵借勁騰空而起,腳抵屋檐,蓄足力之後,又一躍而下朝龍司猛烈攻去,劍勢雄渾,步步緊逼。

龍司雙腳卻巋然不動,仿若生根。提槍便将雲洵的劍壓下,力重似千斤,至剛至猛的力道震得雲洵虎口一麻。

雲洵見勢,擡腿便向龍司的氣海穴踢去。龍司槍尾下壓,就要化去雲洵的攻勢。只是手上之力一松,便壓不住雲洵的劍。雲洵順勢一退,電光火石之間便将劍抽了出來。

身後五丈便是橘樹,雲洵背抵樹幹,挽了個劍花,又朝龍司心口刺去。身形疾如閃電驟然便到了龍司身前,劍如匹練,頓時将龍司籠罩在一片寒光之中,分不清虛實。

龍司閉目凝神,氣運丹田,磅礴力勁噴湧而出,霎時寒光四散,震得一院橘樹莎莎作響。

再睜眼,眼中漠然褪去只剩高昂戰意。龍司不在只守不攻,身如鬼魅,槍似游龍,直朝雲洵面門逼去。

雲洵力不及龍司,只能且戰且退。百招過後,銀槍紅纓垂下,微微飄蕩,鋒利槍頭停于心口前三寸處。龍司扔了槍,“一點進步也沒有”

雲洵敗得心服口服,收了劍拱手借此道:“左相府全是書畫,實在不是屬下能待的地方”

龍司看着雲洵,“沒練字不習慣?”

雲洵苦着臉,“王爺,屬下真的知錯了”

龍司也沒為難雲洵,“行了,下去吧”

“多謝王爺”雲洵松了口氣,此事總算是過了。

雲洵剛走,路名便來報,“王爺,雙喜公公來了”

龍司用帕子擦了擦手,“請進來”

片刻後,雙喜急急忙忙跑了進來,“王爺,皇上請您進宮一趟”

龍司點點頭,回屋換了衣裳,往皇宮而去。

右相陳貴站在太和殿中,面色沉重:“皇上,攝政王此舉明顯就是要挑起梁國與魯國的矛盾啊”

龍淵坐在龍椅上,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右相此言何意?”

陳貴道:“皇上,去年攝政王答應魯國娶魯國公主為妻,可卻事先又娶了王妃,這不是陷我大梁于不仁不義之地嗎?”

龍淵垂眸坐着,也未答話,不知在想什麽。

陳貴心中憤恨,“皇上,攝政王雖交出了朝政,可軍權卻一直牢牢握在手中,實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皇上,當早做防範啊”

龍淵終于有了反應,擡眸看着陳貴,“朕知道”

此時雙喜進來,“皇上,王爺在殿外請求觐見”

“宣”

龍司走進太和殿,行禮,“臣參見皇上”

陳貴看見龍司就是一肚子怒火,“攝政王,魯國之事你要如何解釋”

龍淵道:“皇叔,姬振半月後便回到降婁”

龍司道:“是”

魯國雖沒梁國強盛,但大小是個國家,梁國如今理虧,必要好好安撫才行。

龍淵看着龍司淡漠的樣子有些頭疼,便問道:“右相,此事你看該如何?”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娶了姬彩月為正妃,這樣誰也沒有異議。陳貴道:“只要攝政王說王妃之事乃是為了調查姬玉靈之死扯得幌子,然後将姬彩月以正妃之禮娶回府中。”

龍司沉默了良久,雖說皇族婚姻一向不由自己做主,只是他現在突然有些不想娶一個不愛的人。一輩子對着一個不愛的人,還要與她成婚生子,相伴到老。

降婁方圓百裏,兩三日便能離開了。龍司暗了暗眼眸,正想答應,就聽龍淵道:“皇叔,你先回府好好安撫彩月公主,後續之事,再做商議吧”

龍司道:“是,臣告退了”

陳貴看着龍司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嘴角。龍司,你早該想到今天了。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從高處狠狠的摔下去,為你害死的人償命。

龍淵面色深沉的瞥了陳貴一眼,“朕累了,右相也退下吧”

陳貴遲疑了片刻,一直埋在心中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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