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裂紋

“......你走錯地方了吧?”

遲洛下了車,看着眼前頗有山林之風的一座小巧竹園,“來這裏是喝茶不是喝酒吧。”

“膚淺。”顧弛到他身邊輕笑一聲,擺手示意他跟上,“這叫別有洞天。”

遲洛往裏走了幾步,就見一座小竹橋橫在一道溪流上,雖然明顯是人造水,但是做得十分雅致。

他正驚訝顧弛和他的那幫朋友竟有如此雅興,怕是還要效尤古人來一回曲水流觞的時候,花草掩映之後的竹屋切實告訴他顧弛口中的“別有洞天”并非他想的那個“別有洞天”。

腳尖還沒踏進門,震耳欲聾的電音就吓得遲洛一個趔趄。

“......”

遲洛看着竹屋裏面俨然夜店一樣的擺設,配上震得他腦殼疼的音樂,以及忽閃忽閃晃瞎眼的燈光,讓他又一次認識到對顧弛是不能有多少期待的。

“哎顧哥!”

一個穿衣風格屬于遲洛看不懂的那種的青年蹦了過來,手臂搭上顧弛的肩膀,“遲到了,罰酒三杯。”

遲洛站在他們身後,這種環境的地方還是第一次來,煩躁和緊張感簡直快要到達極限。

“喲,這位就是星耀娛樂剛捧的那位新人吧。”

青年朝遲洛看過來,眼睛亮了亮,躍過來一把攬住遲洛的肩,“可算見着真人......哎怎麽了?”

青年的語氣略微一冷,遲洛愣了愣,才發現自己剛剛本能地甩開了青年的胳膊:“......不好意思,我......”

他正猶豫不知如何表達,顧弛在前面接了句:“他有潔癖,不喜歡人碰他,毛病事兒多,你甭理他。”

尴尬的氣氛這才緩解了下來,青年笑道:“成,有個性,我以後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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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攬着顧弛往裏走,顧弛看了遲洛一眼,揚了揚下巴,讓他跟上來。

遲洛吃了一驚,因為他記得自己在成為沈以池之後,從來沒有對顧弛說過自己不慣與人肢體接觸。

而從前的顧弛,是知道從前的遲洛,有這個習慣的。

這麽一想,遲洛只覺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在術士大學讀了四年書,期間幾乎跟外界沒有什麽接觸,畢業之後就到一座山村裏獨居了三年,一時間忘記普通人中是很少有人對肢體接觸這麽敏感的,即使是有潔癖的人,也不會對他人的靠近反應這麽激烈。

遲洛仔細看了一下周邊,發現整個屋子雖然看起來很像夜店,但并不混亂嘈雜,如果關了音樂和燈光,稍微整理一下的話,仍然是一個可以“曲水流觞”的地方,整體的裝修看起來跟“夜店”這個詞還是有些違和。

屋子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投影屏,前面是一塊圓形毛絨地毯,周圍是一圈半圓沙發,躺着坐着已經聚了七八個人,滿地都是各種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酒瓶,都被随随便便地到處放着。

見到顧弛過來,氣氛顯然熱鬧了起來,大家往兩邊挪了挪,給顧弛讓出了中間的位置。

顧弛坐了過去,推了一把左邊的人:“往那邊去點。”

接着沖站在一邊的遲洛擺手:“來坐這。”

幾個人齊刷刷朝遲洛看過去,不約而同地一聲拖長音的“噢”,顧弛旁邊的人立刻往外挪了兩米。

“......”

遲洛縱然很久沒跟人交往,但是也能聽出來這幫人起哄裏的意味不明,然而考慮到為了沈以池能在娛樂圈混下去,還不能跟顧弛和這幫圈內人搞僵,只好強忍下扭頭就走的沖動。

遲洛走過去在顧弛身邊坐好,覺得自己的臉要被周圍的人盯穿了。

顧弛半癱在沙發靠背上,攤開兩條大長腿,用腳尖踢了踢在前面地毯上坐着擺弄遙控器的人:“哎,你這麽搞真沒事啊?要是叔叔突然回來了,不僅你死,我也得被罵不教你好的。”

地毯上的青年頭也不回:“哎呀沒事兒,他出去開會少說得一星期呢。哎兄弟們咱打啥游戲啊?”

“不打,唱歌。”顧弛探身推了一把那個剛剛攬他進來的青年,“你來,給我們聽免費專輯。”

一屋子人怎麽鬧,遲洛都沒往耳朵裏去,只靜靜地發呆。

“挺熱鬧啊。”

一個跟環境略有點格格不入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傳來。

遲洛應聲回頭,七八個人齊聲叫了句“何導”。

遲洛認出來是那天試鏡時坐在最中間的人,此時仔細注意他,才發現他年紀很輕,看着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帶着一股子老師般的書卷氣,卻正是他眼下這部劇的執行導演。

“來,木頭坐這。”顧弛往遲洛這邊靠近了一點,拍了拍另一邊讓出來的位置。

遲洛明白了為何這部劇的主演人選最終由顧弛敲定,很顯然他跟這位導演的關系很不錯,而是似乎顧弛是更占主導的身份。

“見過吧?咱們導演何慕,我朋友。”顧弛對遲洛道。

何慕沖遲洛點頭打了個招呼,彬彬有禮恰到好處,但并沒有伸手跟他握手的意思,遲洛也就正好順理成章地點頭完事。

顧弛跟以前還是一樣,人脈遍地朋友成群,過得逍遙自在。

遲洛心裏微微刺痛了一下,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性格,一天沒在人堆裏稱兄道弟推杯換盞就仿佛這天少做了一件事,讓他靜下來跟自己享受安靜和獨處,估計就跟不讓他吃飯睡覺一樣折磨。

而這個生活裏已經不再有自己的顧弛,一定是過得最自在最舒爽的顧弛。

“你電話!”音樂正好到了高潮,顧弛突然在何慕耳邊叫道:“響了好一會了!”

何慕一驚,連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屏幕一眼,卻按了挂斷。

“喲你這屏幕怎麽了啊,裂紋挺別致啊。”顧弛突然笑道。

遲洛一愣,立刻擡眼看過去。

投影儀上的MV正好到了一片白的時候,照得屋子裏跟開了白熾燈一樣,何慕手機屏幕上的人字形裂紋就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

何慕起身離開,大概是要去安靜的地方回撥。

那個人字形裂紋形狀比較獨特,所以遲洛對它的印象比較深,的确就是下午他在精神衛生中心撞碎的那一個。

而再看何慕的身量,雖然那時那人變了裝,穿着臃腫看不出身材,但是起碼身高是能大體對上的。

遲洛正在心裏對應這兩個人的時候,一個青年拿過兩塊蛋糕,彎腰朝顧弛和遲洛這邊遞過來,顧弛接了過去,遲洛雖然不想吃,但礙于禮貌只好擡起手,但青年卻突然沒坐穩略晃了晃,蛋糕上的奶油就一下子蹭到了遲洛的手腕上。

“啊啊抱歉,來給你紙......”青年吃了一驚,忙給他拿餐巾紙,卻被遲洛攔下來。

“不用了......洗手間在哪?我去洗一下。”事兒多遲洛恨不能立刻把這只手洗上十遍。

遲洛推開洗手間的門,不防撞上何慕正在洗手臺前打着電話。

“這樣吧,我在外面有事,回去再打給你。”何慕瞥眼看見遲洛進來,便說了這一句挂了電話。

遲洛走到洗手臺邊認真清理着奶油,何慕從鏡子裏看向他,笑道:“制作方的電話,難纏得很。”

遲洛對于他對自己說這個有點意外,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只好點了點頭。

“不太适應這種場合?聽顧弛說你有點內向。”何慕繼續笑道。

遲洛有些訝然地擡起頭,也從鏡子裏看向何慕:“他說我?”

“對啊,他說你剛畢業,不太習慣我們這個圈子的生态,不過有才華,所以極力推薦你。”

何慕有一雙略微下垂的狗狗眼,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溫柔無限,“不然你以為我怎麽會同意選你做主演?憑你試鏡時的表現可不夠。”

遲洛愣了愣,不明白顧弛是怎麽得出自己有才華,或者說怎麽得出沈以池有才華。

“哎我說這些可不是給你壓力啊,總之我相信你,你盡力就好。那我先回去。”

何慕離開了洗手間,留下遲洛對鏡子發愣。

他其實知道,何慕說這些不是真的不給自己壓力,其實這句話明裏暗裏就是希望他能對這個劇本上心,別以為自己是因為試鏡時的那個尴尬表現選上的,從而小瞧了這部劇的質量和何慕作為導演的責任心。

另一條,大概就是讓他記着顧弛對他的知遇之恩。不過如果顧弛真的是真心認為沈以池有才華,那只能是他們在這之前有過接觸,但沈以池又從來沒提過......

“啧,你這是要把自己洗禿嚕皮啊?”

顧弛的聲音猛地傳來,吓了遲洛一跳,轉頭看見顧弛正靠在洗手間門邊。

遲洛回過神,把還在沖着水的手收回來,關上了水龍頭。

“何導跟我說,你覺得我......有才華。”遲洛有點艱難地說出這句話,沒想到說這種話居然還有點羞恥。

“......他跟你說這些幹嘛。”顧弛低聲抱怨了一句,接着擡高聲音道,“對,怎麽着。記着我可是給你作保了,開機之後争點氣。”

“......”

好好的一句話,從他嘴裏用另一種語氣說出來,就變得欠打了。

遲洛回到客廳,到處看了看還是覺得沒有想吃的東西,不過沈以池這幅身體倒是争氣,餓這麽久都沒胃抽筋,要擱遲洛自己的身板,這麽不養生的生活方式絕對立刻就吃不消。

過了兩個多小時,遲洛才勉強認清了這幾個人。除了顧弛和何慕,還有三個人是劇組裏的配角擔當,一個頗有點名氣的唱跳愛豆,甚至還有一個配音演員,聽說是網配圈人人皆知的大佬。

一次朋友聚會,能涉及這麽多圈子,遲洛只得感嘆顧弛能在這幾年間火成這樣,大概也并不是意外。也就是自己是名副其實的另一個“世界”的人,而且還活在沒網絡的山裏,日常交流只靠通靈圈的産品,不然肯定也早就知道顧弛如今的境況了。

聚會沒持續多久,一直繃着身體的遲洛如釋重負,走到外面的竹橋上,回頭看了一眼這頗有古韻的竹屋。

“暴殄天物。”遲洛坐在車後座上,低聲感嘆。

顧弛喝了酒,便也坐在了後座,讓剛從市裏趕來的司機替他開車。

“房子是陶以初他爸的,叔叔喜好這種風格,要是知道他兒子趁他不在這麽折騰,肯定得氣死。”

“你們要玩,去市裏随便哪家夜店不就行了?”

“啧,別一口一個夜店的,多不好聽啊。”顧弛搖搖頭,“我就算去也得是個清吧,你別污蔑我啊。”

遲洛沒說話,心裏嘀咕以前又不是沒去過,不過突然又意識到,他也不敢确定顧弛高中的時候常玩的是不是所謂的“夜店”,畢竟他也并不清楚夜店到底是什麽樣的,只是聽說過這個詞而已。

回家的空檔,遲洛睡了一路,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車已經開進了小區。

“哎。”顧弛在遲洛剛打開車門的時候叫住了他,“我說真的,争點氣。”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不缺演技,但性格需要突破,你會有好的發展。”

遲洛聽得一頭霧水,要是說性格需要突破還靠點譜,但演技......

“你為什麽覺得我演技好?”遲洛還是沒忍住,問道,“我們認識沒多久。”

顧弛停頓了兩秒:“直覺。”

“......你覺得這話我會信?”

“你不信又能把我怎麽樣啊?”顧弛挑眉,一副“能奈我何.jpg”的柴犬表情。

“......”

遲洛漠然下車,連招呼都懶得打。

打開門,客廳燈火通明,但卻沒有遲洛預料中的撲上來問長問短的沈以池。

遲洛換鞋進門,看見客廳的茶幾上,沈以池趴在上面睡得正香,手邊散亂着放着一堆寫滿字的紙。

遲洛放輕腳步走過去,拿起其中的一張看。

是一頁劇本。

昨天的時候演員劇本就發了過來,遲洛只大體地讀了一遍,還沒讀完。

而沈以池的劇本上,密密寫滿了他對于劇情和臺詞的理解,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字體小巧隽秀,跟遲洛那與鬼畫符一般無二的字體形成對比。

遲洛看着這寫滿批注的字體,腦子裏又想起顧弛和何慕對他說的話,眼前這個富二代小白臉的形象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

壓力好像不是一點半點的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老萌新,可憐的,收藏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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