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狗子
我快恨死他了。
這句話在遲洛耳朵裏反複回聲了幾百遍,一直到關了燈躺在床上準備入睡,仍然在不斷回響着,吵得他腦袋發暈。
他恨我。
他這幾年一直在恨我。
雖然他知道這個結果似乎是理所應當的,但是真的從他嘴裏說出來,又覺得有些不能接受。
畢竟曾經的那一攤子事,如果真的要判別出個誰對誰錯,誰又欠了誰的,根本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人類終究無法進行完美的審判。”
東野圭吾這句話莫名就一下子冒了出來,由此開啓了遲洛腦子裏如同翻電影一般的萬千不着調的思緒。
屋內漆黑如墨,顧弛那邊拿着一個kindle不知道在看什麽,保持一個姿勢很久了。
終于慢慢停止各種亂七八糟思緒的遲洛輕輕嘆氣。
已經愈合的傷疤,好端端再撕開它,天知道有多難受。
他動了動兩腿,從平躺改成背對顧弛側躺,準備放空思想睡覺。
背後的顧弛忽然動了動。
遲洛沒回頭,聽見顧弛掀開被子的聲音,然後是翻弄雜物的聲音。
略一安靜,接着是藥瓶的窸窣聲。
遲洛在心裏鬥争了一下,小心地翻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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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睡?”顧弛在黑暗裏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微微的暗啞。
“......感冒了?”遲洛只好問道。
“沒啊,複合維生素,今天忘吃了。”顧弛笑了笑,搖了搖手裏的藥瓶,雖然在遲洛眼裏只能看見一個藥瓶的影子。
“......你還挺養生。”遲洛略無語地回道。
“養生從娃娃抓起。”顧弛蹦回床上,抖抖索索地鑽回去,“不然就得像你這樣連個女病人都打不過。”
“.......”
遲洛心裏剛冒出來的一點點以為顧弛生了病的同情消失殆盡:“你懂不懂什麽叫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你想多了,沒你之前跟她搏鬥的那一波,我也能一擊即中。”顧弛很讨打地嗤笑一聲。
那你很棒棒哦,能把活屍打趴下。
遲洛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翻身回去背對顧弛。
山村的夜有種特別的靜谧。
遲洛很快就睡蒙了過去,直到半夜兩點多才有點迷糊地翻了個身。
窗戶似乎不是很嚴實,略微透着一點涼風,窗簾被一陣陣地吹起一條縫隙。
“起來啦兩位主演啊你們要睡到中午嗎!”一陣驚破夢境的敲門聲把遲洛吓得在床上打了個趔趄。
顧弛極為不滿地哼唧着,揪過被子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在一團棉被裏。
遲洛有些恍惚地搖了搖腦袋,往窗外看去。
窗戶外是明媚的清晨陽光,遠處的群山氤氲着霧氣,有些水墨畫的意味。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似乎是這黑漆漆的窗戶外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開門!姓顧的你給我起來!”何慕氣急敗壞的聲音又一次在門外響起。
“......”
遲洛看了一下表,竟然已經八點半了,難怪何大導演急成這樣。
“......何導。”
遲洛從何慕的表情上能夠看出來,他估計是一看到是遲洛開的門,強行把一張黑臉收了收,勉強帶了點溫和:“你倆......鬧鐘呢......大家都在集合吃早飯了。”
說到後半句,何慕的溫柔表情快要繃不住了,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
“......沒聽見......”遲洛說到最後幾乎沒了聲,畢竟何慕這麽一張暖男臉露出這種表情畢竟有點可怕,更何況還是自己理虧。
何慕顯然不好意思對他發火,直接越過他往房間裏沖去。
“姓顧的!”何慕一把扯住被子,跟顧弛拉鋸一樣較量了幾個來回。
“你知不知道冬天掀被子非常沒人性啊!”顧弛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床上,何慕把他的衣服一把扔在他身上臉上,把被子抓到床尾。
“就給你們十分鐘!十分鐘!”
何慕一出門,遲洛就麻溜地換上衣服,只有顧弛還在床上眯瞪着眼睛磨磨唧唧。
遲洛抓了牙刷和杯子進洗手間,洗漱完畢以後,顧弛才夢游般地邊套衣服邊進來洗漱。
遲洛從他身邊擠了過去,眼神掃過去的時候,忽然一愣。
顧弛鎖骨下方比較隐蔽的位置,有一道隐隐約約的傷疤,幾乎橫穿整個胸前,但也不是完整的一條傷疤,而是斷斷續續的,不是離得比較近的話,并不能注意到。
衛衣套整齊以後,傷疤就被遮在裏面看不見了。
遲洛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問他這傷疤是怎麽來的,又覺得有點過于刻意地顯得自己對他太過關心,只好強忍下來。
果然遲洛和顧弛兩人是最後到的。
下樓的時候大家早飯已經差不多,為了不耽誤大家的進度,兩個起晚的人抓了兩個包子就集體上路。
上山沒有大路,大巴是開不進去的,于是只能用比較小的三輪車載着儀器,大家推着三輪車徒步上路。
進了山,清晨的陽光灑在山間小路上,路邊雖然已經沒了太多蔥綠的草木,但還是有着一種特殊的植物混着泥土的清香。
山中有水,這在北方的冬月十分難得,聽着潺潺的溪水聲,大家似乎連趕山路的辛苦都忘在了腦後。
遲洛感受着腳下泥土的特有觸感,望着路旁的白石溪水,略有些感慨。
他在山裏長大,直到讀初中時才去了幾小時車程外的鎮上,讀完術士大學之後,又回到了小時候長大的地方。
住在山村裏的那三年,也差不多就是這樣清晨出門,踏着早上的山霧去田間采藥,去溪邊取水,去林中砍柴。
他的磚房建在山腰處,跟聚集的山村鄰居離着幾百米的路程,平日裏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從日出到日落,從星夜到暖陽。
老頭子在那三年出山到處浪,美其名曰雲游四方,實則到處燈紅酒綠。只有師弟溫澤陪他一起住着,但是那時的大多數時間,溫澤并不能變化出人形,只能甩着尾巴在家門口等他荷鋤而歸。
山中無歲月,遲洛這麽過了三年,竟也沒覺得多寂寞。
這一次再踏上山路的時候,卻是烏泱泱的這麽多人,這其中還有顧弛。
說來可笑,在年少無知的高中時期,遲洛也是曾奢望過顧弛能跟他一起過群山兩人一屋,一日三餐四季的生活的,也曾跟他描述過自己跟山水相伴的童年,極力希望他能愛上這樣的生活。
“這路真難走啊。”顧弛适時地抱怨了一句,“我是好久沒拍條件這麽艱苦的戲了。”
遲洛在心裏自嘲了一下,覺得自己曾經的想法真的是傻很天真了。
“那顧哥為什麽要接啊?”走在後面的蘇沐航接了一句。
遲洛在這麽多劇組成員裏,最怕的就是蘇沐航。別人頂多會覺得他不好相處,然而蘇沐航則是估計會很讨厭他。
“啧,秘密。”顧弛笑道。
估計蘇沐航是第一次在私下裏跟顧弛正兒八經說上話,即使并沒正面回答他,那臉上的笑容也快溢出來了。
劇組的大家都沒走過多少山路,尤其是帶着負重的同志們,上到一半就走不動了,何慕便叫了休息。
大家零零散散地坐在路邊,遲洛原本就輕裝走在大部隊前面,此時就挑了個靠上的位置,略微遠離人群坐下來。
“喝點水。”何慕拿了保溫杯走過來,坐到遲洛旁邊,“怎麽不跟大家坐一起啊?”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尴尬,在這個環境裏呆了這麽久,遲洛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喜歡跟人交往”這件事有點羞于啓齒。
“顧弛倒是跟我說過你很有性格。”何慕想了想笑道,“不過咱們劇組的都是自己人,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不是那樣的劇組。”
“那樣?”遲洛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疑惑道。
何慕笑了兩回:“你以為顧弛幹嘛上趕着接我這個劇,真以為靠情分啊?真要是靠情分,這樣成本的劇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真讓他屈尊。”
“躲起來說我壞話呢嗎。”顧弛一下一下扔着一個礦泉水瓶,走到兩人身邊排排坐下來。
遲洛一下子被這兩人夾在中間,有一瞬間的尴尬。
“你別把我想這麽壞好不好。如果不是你的戲,就算我為了躲那部劇的邀約,也不會随便接的。”
遲洛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麽啞謎,看了看顧弛又看了看何慕。
“他接我這劇之前,從朋友那得到小道消息說有一部很火的抄襲作IP要找他做男主角,因為不能真來了邀約再拒絕,只好臨時找跟那部劇檔期沖突的通告先接了,就能名正言順拒絕。”何慕解釋道。
“唉對,那部劇可怕的很,你沒聽說過?”顧弛看向遲洛,“圈內應該都知道吧,叫什麽三生三世十裏白蓮的。”
“......”遲洛搖搖頭,“為什麽不能......來了邀約再拒絕啊?”
顧弛明顯噎了一下:“我覺得你不是天真,你就是真傻。”
何慕在旁邊接道:“就算咱們心知肚明,也不能明面上說,那戲早晚有人接,到時候顧弛就不太好做人了,別說圈內的投資方或者演員小團體會不會看他不爽,光連接下戲的粉絲都能噴死他。”
“難啊。”顧弛裝模作樣地長嘆一口氣,撐着下巴,“這種需要衆人出力的項目,很難說誰是原罪誰是無辜,熙熙攘攘皆為利往,其實很多人也只是因為難兩全罷了。”
遲洛有點聽不明白,但是仿佛明白之前何慕說的“我們這個劇組都是自己人”的意思了。
“诶?”顧弛突然直起身,伸長脖子,“那有只金毛嘿?”
遲洛心裏打個突,順着顧弛的目光望過去。
當看清路頭那只在陽光下抖摟着一身燦燦爛爛的狗毛,尾巴歡實得快要搖斷了的大金毛時,遲洛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作者說沒有影射某IP的話肯定沒人信。
但是真沒影射劇組什麽的,畢竟一旦不再是一個人的文字作品,那就必然将無辜和有錯的人全部糾結在一起。
所以如果非要說影射,那就是影射這種現象吧。
另外關于我們遲洛的山中生活!是根據作者本人真實經歷改編hhhh
看我這個大山裏的孩子這麽認真寫文請務必收藏我(大霧)
其實是外婆家在山村,可能南方丘陵地帶的孩子們跟我有同樣的經歷吧~雖然山區環境現在已經大不如從前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