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寄居蟹

和陸桐的雜貨鋪一樣,牛季一家,就住在店面房的二樓,對于小商品市場上許多後來進入的商家來說,這家做海鮮燒烤的夫妻,牛長生和他的老婆季榭,已經在這裏許多年了,大概從小商品市場剛建起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裏了。

陸桐站在海鮮燒烤店前看着,屋頂上方原來的那道白色煙氣已經不見了,換句話說,屬于季榭的那道妖氣,不見了。

就陸桐走過來這一小段路,已經聽見小商品市場裏的人在議論,說牛長生和季榭死得蹊跷,無病無災死在了睡夢中,連警察都來看過了。海鮮燒烤店裏,棺木前搭出了一個簡易的靈堂,第二天出殡棺木會被送到火葬場火化,陸桐進去上了一炷香,他看了眼牛季,沒多說什麽。

幾天後的清晨,陸桐上旁邊的手推馄饨店吃了碗馄饨,回雜貨鋪的時候經過大門緊閉的海鮮燒烤店,見到門口站着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正舉着手裏的手機,比着燒烤店的店招,“哎,是這裏啊,網紅牛爸爸和季媽媽的海鮮燒烤店,我看公號裏說這裏一早就開門營業的呀。”

這幾天經常有慕名而來的客人在關門的海鮮燒烤店前碰壁,陸桐本來也沒當回事,但他很快看見了另一個男人,是一個個頭不高的男人,目測就在1米70左右,但氣場和身高全然不成比例,他沉着眉眼站在一邊,沒理會同伴的絮叨,陸桐的注意力落在他腰際一根類似腰帶的繩索上面,那根繩索上面有一個個挂鈎,鈎子上,吊着一塊塊妖骨,排成了一排,隔了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還沒有散盡的妖力,顯然都屬于積年大妖。

陸桐不動聲色地走回了雜貨鋪,他看見那兩個男人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就往外離開了,人都已經走到了小商品市場外面的街道口,突然間,那個氣場強大的矮個男人回過頭來,一雙淩厲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小商品市場裏來來回回走動的人流,落在了海鮮燒烤店的屋頂上空。

同行的男人看他突然停下來回頭,奇怪道,“阿元你停下來幹嘛?”

矮個男人擡了擡下巴,“看。”

海鮮燒烤店屋頂上,一道極其微弱的半透明煙氣晃晃悠悠,從無到有,突然間冒了出來。

矮個男人一直不茍言笑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對身邊的男人道,“你那只有饞蟲的腦子,偶爾也會歪打正着,辦點好事。”

矮個男人用沖刺的速度猛地往海鮮燒烤店的位置跑去,身後的男人追着他的背影哎喲道,“這種弱到我都不好意思下手的半妖,你用得着跟蒼蠅見着了…”男人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視線前方,矮個男人在海鮮燒烤店門前甩出的繩索,被一只格外白皙的手,在半路截了下來。

繩索的兩頭被兩只手分別拽在手裏,龐大的鎮妖力沿着繩索互相沖撞,細碎的金光從繩索上逸散出來,上面挂着的妖骨不斷震動,突然間啪得一聲,鈎子炸開,掉了一地。

矮個男人率先收了手,将繩索卷回腰際,盯着陸桐,“點蒼派,張元。”

陸桐停頓了好幾秒,然後從牛仔褲的屁股兜裏掏出來一張名片,遞給他。張元接過來,看見白底的卡片紙上是一個二維碼,二維碼正中是一只醜極了的妖怪,大概是花妖,因為頭上還有一朵帶有黃色花蕊的小白花,下面是一行字,“六筒的捉妖店,掃一掃,關注我。”

張元的臉上極為少見的出現了懵逼的表情,“什麽?”

“名片。”陸桐道,“印了沒多久,剛拿到手。”

張元沒再多和他糾結自報家門的問題,一扯嘴角露出一個略帶殘忍的笑容,“裏頭那只半妖,你要保?”

陸桐微微擡了下巴,笑容比他更拽,“你要殺?那就繼續打。”

張元看了眼四周,“這裏不方便。”他一只手彈了彈名片,“我會再找你。”同行的男人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妖骨問道,“這都不要了?”

張元沒有回答他,而是晃了晃繩索上的一個鈎子,對陸桐道,“這個位置,留給那只半妖的頭蓋骨了。”

陸桐目送着兩人離開,等兩人的蹤影徹底消失後,身後傳來了咔噠的開門聲,陸桐一回頭,視線正好對上瘦了一大圈的牛季,嘴角一圈沒刮的胡子讓牛季看起來老了起碼十歲,他神情恍惚,對陸桐喊了聲,“小陸哥。”

“聽到了多少?”

“在那個人,說‘裏頭那只半妖’之前。”

陸桐盯了牛季三秒鐘,突然轉身,“跟我來吧。”

牛季跟着陸桐進了雜貨鋪,雜貨鋪裏沒有多餘的椅子,牛季坐在沒有拆封的紙箱上,大高個縮成一團,看起來可憐巴巴的,陸桐問他,“想從哪裏聽起來?”

“從頭。”

陸桐于是掏出手機,百度了一張圖,遞到他面前。

牛季看了一眼,不解道,“小陸哥你給我看一只寄居蟹的圖片幹什麽?”

陸桐收回了手機,“你媽的原型。”

牛季這幾天本來就沒怎麽好好吃飯睡覺,身體虛弱得很,這會直接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等牛季醒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兩三只拼起來的紙箱上,陸桐坐在一邊的電腦前,看了他一眼,“我剛起了個頭你就撐不住了,還要繼續聽嗎?”

牛季點頭,陸桐于是道,“剛才說了,你媽是寄居蟹妖,而你爸是個正常人。寄居蟹妖的特性就是需要寄生,沒有寄主,它們的壽命只有幾年,有了寄主後,就會共享寄主的壽命。我剛發現你媽寄生在你爸身上的時候曾想捉過她,但後來發現,是你爸心甘情願,要分一半壽命給她,要和她同生共死。”

牛季有氣無力道,“所以你先前讓我多陪陪他們。”

陸桐沒否認,牛長生和季榭能活到五十歲其實也是挺出乎他的意料了,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後面的日子,已經不會太多了。

“因為手上沒有人命,所以你媽的妖氣是純白色的,沒有一絲血腥氣。”陸桐盯着牛季身上多出來的那道半透明煙氣,扼腕道,“你這倒黴催的家夥,你媽一直覺得你是個正常人,什麽都不想告訴你,誰想他們一死,你居然突然妖力覺醒,成了半妖。”

“我媽是妖,我爸是人,難道我不是生來就是半妖嗎?”

“你可以把你媽給你的這種妖物血脈看成攜帶的隐性基因,有可能,你只是攜帶這一血脈,但從外在上看,一輩子都是一個正常人,一個對此一無所知的正常人,這也是你爸媽最希望的結果。”陸桐聳了聳肩,“但現在看來,你沒這命。”

牛季整個人都蔫了吧唧,陸桐繼續道,“還好巧不巧的,撞上了點蒼派的張元。”

“是,剛才那個和你打架的人?”

“是他。”

“你們都是,捉妖的……”

“天師。”陸桐接了牛季帶着詢問意味的話,解釋道,“天師派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初唐時期,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對待妖物的态度上,就有了泾渭分明的兩派人馬。一派人堅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只要是妖,統統趕盡殺絕不留後患。另一派,則認為人妖同居于世上自然有其道理,認為妖也分好歹。因為唐朝時期,兩個派系特別具有代表性的天師門派分別位于長江以北和長江以南,所以被稱為北派天師,以及南派天師,這個稱呼一直流傳至今。”

牛季喃喃道,“那還是南派天師更近人情一些。”

“北派天師素來不認同南派天師在處理那些沒有害過人的妖物上,過于心慈手軟的态度,現在不害人不代表以後不會,妖物混于人間,就是一個随時可能引爆的□□。你不能說他們的觀念就是錯誤的,要不是認識了你十幾年,我怎麽能知道我今天放過了你,明天你會不會一受刺激就反社會了。”

“所以小陸哥你是南派天師?”

“都不是。”陸桐岔開了這個關于他自己的話題,“點蒼派就是很典型的北派天師門派,而這個張元,是特別典型的北派天師,據說他小時候,家人就是死在妖物手裏,他對待妖物是絕對的一視同仁,見一個殺一個。”

牛季問道,“小陸哥你認得他?”

“不認得,聽說過。天師界近幾年流傳的說法,南齊北張,說是年輕一代天師中最有實力和名聲的兩個人物,北張就是這個點蒼派張元。”

牛季臉色發白道,“那我還聽見他說會再來找你,小陸哥,為了我不被他拆頭蓋骨,你是不是會很危險?”

陸桐道,“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他突然嚴肅,“愛雞,你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面對。”

牛季一頭霧水,“更重要?”

“你應該考慮,去相親,戀愛。”

牛季兩眼懵逼,陸桐道,“我說過,寄居蟹妖找不到寄主的下場,去相親吧,愛雞,看你有沒有運氣找到一個像你爸對你媽那樣,願意分一半壽命給你的人。”

牛季縮在紙箱上搖頭,“找不到的,再說,我也不想拖累別人。”

接下去的幾天,牛季總是泡在雜貨鋪裏,搬了個紙箱坐在門口曬太陽,晚上就回燒烤店二樓睡覺,他把環州的工作辭了,雜貨鋪進門桌子上那一小盆開着小白花的仙人掌旁邊,擺着一盒陸桐放上去沒多久的名片,牛季掃二維碼觀摩了一下陸桐的淘寶店,他問陸桐道,“小陸哥,我給你當客服吧。”

“客服?”陸桐道,“就我這有時候幾天都沒人找的店,還需要客服?你怎麽不去把海鮮燒烤店重新開出來?”

“不想把我爸媽辛苦經營出來的牌子做坍。”

這天早上牛季老樣子扛了紙箱坐在雜貨鋪門前,陸桐出了門,半天後,牛季老遠就看見他提着一個帶蓋的塑料缸回來了,牛季盯着缸裏有成年人巴掌大的烏龜,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陸桐看着就不是喜歡養沖寵物的人,“小陸哥你要養龜?”

陸桐把那塑料缸往他身上一塞,“你養着。”

“我?”

“吃了你媽十幾年的烤鱿魚,總不能看你英年早逝。”陸桐看着缸裏的烏龜道,“這是草龜,給你找的備胎,你好好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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