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活不過三十章

上樓前,沈明淵還讓小二準備一桌子好酒好菜送上來。

酒要靈酒,飯菜也要最純淨、富含靈氣的食材烹饪而成,也就是适合修行者吃的那款。

聶辛想到沈家的夥食,忽然覺得,他這一次應該真不是故意高調的。

進了屋,沈明淵終于發覺這屋子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大是挺大的,也有隔間可做不同用處,就是床只有一張。

那張床還特大,仿佛是專門給兩個人睡的,就是床上的裝飾,太喜慶……

紅紅粉粉的,床幔上還帶着浮誇的大蝴蝶結。

“要不要,再來一間……”

聶辛一本正經婉拒他,“不用了吧,這裏不比沈宅,離得近,也方便在意外發生時第一時間照顧到你。”

倒是挺有道理的。

沒一會兒,豐盛的酒菜就被送了進來,沈明淵在小二端來的水盆裏洗了手,又讓人給自己斟酒,剝蝦剝蟹挑魚刺,恨不得連雞骨頭都挑幹淨了再送他碗裏。

指使人幹活指使得很溜,就是不見動手吃,就倒了杯酒,慢悠悠的抿,抿了三四口也不見杯裏的酒下去多少。

聶辛看不下去了,賞了小二一塊靈石,将屋裏的閑雜人等都轟了出去,關門。

轉身時,沈明淵正面無表情看着一桌子美食,手拿起了筷子,又放下了,轉手去拿酒杯。

他說,“聶辛,你也出去吧,我怕你跟我搶吃的,等我吃過瘾了你再回來,好不好?”

聶辛說不好。

沈明淵便耷拉着腦袋,仿佛真的被搶了食,沒精打采。

聶辛坐了過去,不是桌對面,而是坐在他的右手邊。沈明淵見他過來,忽然坐直了,拿起酒杯,往嘴裏送。

“不是餓了麽?”聶辛拿起他面前的空碗,盛了一碗秋水羹,勺子放進去,推到人面前。

秋水羹晶瑩剔透,像是融化了的琉璃,中央點綴着一顆枸杞,裏面混着些淡黃色的桂花,桂花懸在羹裏,如同被琥珀凝在中央的繁星,看着極美,還散發着淡淡的甜香。

盛着秋水羹的碗,和勺子,則是瓷白色的。

沈明淵想了想,記了起來,這也是一道只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吃食,以一種罕見的水果制成。水果乍看起來是球狀,酷似多肉植物,外面的粉色果肉層層包裹,肥厚得蓮花花瓣似的,剝去果皮,裏面就是透明果肉。甜糯軟滑,生吃則沁涼醒神、熟吃則如酒糟溫熱暖胃。

也是一個富含靈力的食材,吃了不會有任何害處。

他一直想吃一次試試的。

沈明淵胳膊放在桌上,捏起勺子,低頭往嘴裏送了一口,口感很好,介于果凍和豆腐之間,甜而不膩,清香在一瞬間竄過七竅,讓人神魂一清。

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

嘀嗒一聲,勺子沒拿穩,羹肉掉出碗邊少許,沈明淵放下勺子。

他又去拿酒,酒是霧花酒,最适合冰鎮着喝,酒面上飄着一層袅袅霧氣。

聶辛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攥緊掌心,然後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咽下肚裏,才明白少年為何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太烈了,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

指尖很快被他的掌心蘊熱,不再微微發顫了。

聶辛覺得心裏發緊,忍不住細細思索,這雙手一直在發顫嗎,不肯動筷子……是因為怕拿不穩、怕出醜?他竟到現在才發覺。

明明已經不是少爺了。

他暗自感嘆,這酒真是醉人,比傳聞中還要厲害些。

沈明淵掙了掙,沒能把手掙出來,便放棄了,皺着眉,“你究竟想幹嘛?”

聶辛拿起他的勺子,在那羹裏攪了攪,挖起一勺,送到人嘴邊,動作神态都極為自然,“喂你。”

沈明淵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看他,大眼對小眼看了半晌,還是屈服地張了嘴。

在沒來由的親昵動作上面,兩人默契一致地将一切歸結于霧花酒,而非自身本願。

聶辛想起來,在之前的夢境裏,他與夢中的沈二少初嘗雲雨後,他便是這樣一勺勺地,親自将早飯喂到少年的嘴邊。

許是夢裏做過一次,如今再做來,竟不覺得有絲毫不妥。

可……的确是與夢中不同的。

不知第幾勺喂過去的時候,沈明淵已經不再覺得不好意思,配合地張嘴,那勺子卻忽然往後一躲,害他咬了個空。

面對着質問般的瞪視,聶辛舉着勺子平靜開口,“第一次麽?”

沈明淵滿臉問號,第一次什麽,被人喂飯?怎麽可能?

手指被捏了捏,從剛才開始,他的右手就一直被攥在聶辛掌心,“用劍殺人,第一次?”

那架勢,像是不說實話,就不給吃下一口。

沈明淵好不容易緩和了些許的臉色,再次冷了下來,看着蒼白虛弱,可憐極了。

只是,再可憐,聶辛也不是沈和光,不吃這一套,該問的、該做的,不會就此放棄。

他把勺子放了回去,耐心看着人,等着回答。

許久,沈明淵深吸一口氣,“可以這麽說。”

他不知道如果換個人,不是沈和光,而是其它什麽人被他刺中,是否還會這麽久都緩不過來,但毋庸置疑,對他來說,的确是頭一次。

他知道,活在這個世界,無法避免地還會有第二、第三次。

就像要獎勵他的勇氣和坦白,聶辛再次捏起勺子,挖了一勺秋水羹,送到人嘴邊。

沈明淵別過頭,有骨氣地拒絕投喂。

聶辛卻很有耐心的樣子,見人不肯吃羹了,就放下勺子,換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銀勺,挖了一塊蟹肉,淋上金黃色的湯汁,送到少年嘴邊。

“你想引某個人出現,故意将自己的藏身處透露給路人,是麽?”

沈明淵看着他,眼裏寫着抗拒,以及,隐隐的畏懼。

聶辛覺得不太高興了,放下勺子,盡管少年并沒有張嘴要吃。

“是。你既然猜出來了,何必再問我……”

話剛說一句,就被一勺香噴噴流着油的蟹肉堵住了嘴。

真香……

沈明淵忍不住覺得這種,用美食威逼利誘他說實話的手段,有點幼稚,還有點傻,但嫌棄的話幾次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并不是怕說了就沒得吃了,哪怕他嚴重懷疑聶辛做得出掀桌的事來。

至少在短時間內,他還得依靠一下聶辛的武力值,順着對方那摸不清的心思,讓人喂個飯、說個實話什麽的,也不算損失。

雖然有點恥,恥就恥吧,他連土豪式炫富都做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沈明淵忍辱負重,再次張嘴,吞下一口香脆可口的酥肉,嚼嚼嚼,很緊張,吃爽了也不敢笑。

“你私下調查了許多事,包括追殺我的那些人,對麽?查到了多少?”

美食,正在一步步變得越發沉重,沈明淵覺得自己早晚要被噎死。

說,還是不說?

聶辛體貼地端了酒杯湊過去。

沈明淵喝了一口,感覺沒最初那麽烈了,又追着酒杯加了一口。

他一臉的神棍氣勢,“我自然是什麽都知道的。”

所以你還是得對我好點。

“沈少爺……”

“別,別叫少爺了,叫主子如何?”沈明淵跟他打趣。

聶辛頓了頓,認真道,“沈公子,就算你現在就将我仇家身份告知與我,我也不會在半月期限結束前,就棄你而去的。”

沈明淵捏了捏自己的乾坤袋,心說你就算棄我而去了也沒事啊,我又不是沒有保命的東西。

“我不是怕這個。”

現在可還不是坦白的時候,沈明淵尋思着,臉上擺的是高深莫測,“害你重傷、想要你性命的仇家,很快就會主動現身,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以秦煥之的為人,想殺一個聶辛,或許只會派一些得力手下。但他真正恨之入骨的人,是沈家二少,絕不會交給別人去殺,再加上如今的這番變故,定會很快地出現在逃脫在外的兩人面前。

到那時候,他與秦煥之的敵對身份昭然若揭,聶辛再知道派人追殺自己的就是秦煥之,定然不會再像書中那樣,誤會沈二少與秦煥之有着任何合作關系。

至于秦煥之那裏……他原本是想着,讓自己成為世上唯一知曉窺天鏡所藏之處的人,以此為籌碼,秦煥之便不會冒然要他性命。将真相告訴秦煥之并證明、解除前世誤會什麽的,就可以從長計議了。

他有窺天鏡的下落作為籌碼,秦煥之卻無法拿任何東西威脅他,哪怕是沈家。他只需交出小窺天鏡,讓秦煥之親眼看到有關沈家的傳言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想殺死大哥,真的恨透了沈家,沈家上下,便安全了。

只是,聶辛也知道窺天鏡的真正下落了,若非早就知道聶辛和秦煥之合不來,沈明淵是萬萬不敢繼續這個計劃的。

隐患多了那麽一絲,為了以防萬一,他得盡量避免和聶辛有任何沖突、矛盾。

這一頓飯,兩人吃了很久,好幾道飯菜都被小二帶了下去重新加熱,一直吃到了天徹底黑下來。

沈明淵的手早就不發顫了,可還是不被放開,聶辛的疑問出奇的多,像是恨不得問上一整夜。

直到小二輕輕敲了房門,問要不要送洗澡水進來。

沈明淵終于得救。

屏風将浴桶和外屋隔開,水汽和着皂角的香氣彌漫開來。聶辛讓人先去洗了,自己則留在桌邊喝酒,強迫自己将視線停留在酒菜上,不要亂看。

許是喝得有些急了,等沈明淵舒舒服服地沐浴完畢,裹着小二送來的浴巾出來,聶辛竟一手支着腦袋,就那麽睡着了。他的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麽不好的夢,額頭滲出些汗,指尖時不時地彈動一下,很是不安穩,随時都會驚醒的樣子。

沈明淵湊過去,嘴饞地又偷吃了一口酒糟圓子,勺子放回碗裏,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聶辛便真的驚醒了,動作之大,吓得沈明淵一個激靈。

視線接軌。

沈明淵險些以為,自己瞧見了一個別的什麽人。

剛睡醒的聶辛,神智尚未恢複,便猛地發起瘋來。

屋內頓時一片狼藉,響起一片叮叮當當碰撞、破碎聲。門外的小二從遠處跑來,不安地敲門,“二位公子,出什麽事了嗎?可需要小的進去收拾一下?”

沒聽着回應,小二又敲了幾下門,想着再沒聲就直接推門進去,“二位公子?”

小二的手剛放在門板上,裏面便傳出一道悶悶的男聲,聽上去略帶沙啞,“……沒事。你退下吧,我沒叫你,就別再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別人是酒後那什麽,聶大俠是夢後那什麽。

感謝 沉嚣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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