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活不過三十章
這場流星雨來勢很大、很猛, 一時間讓明月都被襯得黯淡了, 如同一場無聲的煙花。更新最快
越來越多的人們注意到了這般奇景, 紛紛擡頭仰望, 一個個看花了眼。
打更人停下敲鑼的手,流浪漢也從昏睡中醒來。
以及, 立于西陵門四周的各個崗位上, 将這座城化作金城湯池的守衛們,也一個個朝着天空望去, 眼底映着絢麗的色彩。
高高的執法堂頂部,沈明淵依靠着欄杆, 在他身後,秦煥之走出陰影, 也來到他的身側,不遠不近地站着。
一支暗箭從遠處飛來,借着天時地利, 逃過了守衛們的視線, 直直刺向高臺上的秦煥之,直指心髒。
秦煥之早有防備, 察覺到了,卻并未閃躲,而是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沈明淵。
在發現沈明淵神色裏沒了笑意,正看向暗箭襲來的方向時, 秦煥之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知道, 他看見暗箭了, 可他什麽也不說、不做……
變故只發生在一息之間。
當秦煥之伸出手,試圖提醒、或是推開身旁的人時,才驚覺自己并不在這裏,什麽都無法碰觸到。
暗箭穿過他的幻影,速度不減,猛地刺入沈明淵的身體,鮮血飛濺。
沈明淵臉色驟然慘白,身體頹然倒地。
“明淵!”
暗箭并未刺中要害,它瞄準的本是秦煥之的心髒,卻誤傷了沈明淵,因身高差而刺在肩膀處。
“秦……”
他本該性命無憂,張口欲言,卻猛地噴出一口黑血。
沈明淵震驚地捂住傷口,一咬牙将箭給拔了出來,心中狂奔而過一大群羊駝。
這個賀洵!居然在箭上塗毒?!
他直覺到哪裏出了問題,卻來不及細想,只拼了最後的力氣,摸向乾坤袋,拿出裏面的小窺天鏡,擺在地上。
秦煥之一下就慌了,手足無措地站在他面前,想要伸手去碰,又收了回來,眼眶發紅。
他的真身正往這邊趕來,在那之前,一個幻影是什麽都做不到的。
“明淵……你撐住,我馬上就……”
“別走。”沈明淵一手放在鏡子上,讓洞天鏡顯現出賀洵的罪證。
秦煥之在他面前單膝跪下,目眦欲裂,“對不起。”
“我知道你不在這,”沈明淵知道他在想什麽——是他害得自己受傷,“站在這裏的,只是一個幻影吧。”
應當被問責的,不是他,不是秦門主,也不是聶辛,而是洞天鏡中僞造了身份、設計了一切的賀洵。
而他……就算站在這裏的是真正的秦煥之,而非一個假象、幻影,結局也會是一樣的。
他的原計劃,是在暗箭襲來的那一瞬間,主動擋在秦煥之身前,以身犯險自證清白。他剛才也該這樣做的,應該假裝沒有察覺眼前的人是幻影,然後演一出苦肉計。
只是不知為何,突然就懶了,不想演了。
沈明淵知道,因意外而受傷瀕死,總歸不如主動擋箭來得效果好。
知道是知道的……
可他也知道,戒備心和疑心都如此之重的秦門主,也早早察覺到了襲來的暗箭,只等着看他的表現。
被人這樣盯着、試探着,也不知是生了逆反心,還是自己都覺得自己太假了,一念之間便放棄了原計劃。
反正還有洞天鏡不是嗎?
天空的流星雨仍在紛紛揚揚地下落,夜幕下卻少了兩雙欣賞美景的眼睛。
沈明淵恍惚地想着,以賀洵的聰慧,是否早已猜到受傷的有可能會是自己,而非秦門主?這暗箭上的毒,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沖着他自己來的。
果然,殺意就是殺意,再微不足道,一旦疏忽了,也是能奪人性命的殺意。
秦煥之指尖微顫,拂過他肩膀傷口,嗓音哽咽,“既然知道……為什麽不躲?”
沈明淵費力地擡眼看去,想說我也不知道有毒啊,我沒有作死地故意往箭上撞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好不好!
一張嘴,又是哇地一大口黑血,什麽也說不出。
秦煥之跪在旁邊,開始自行腦補,“是我讓你傷心失望了,對麽?”
沈明淵茫然地看他。
“如果我沒有懷疑你,就會出聲提醒,如果我沒有膽小怕死,就能在最後關頭将你推開……”他看向一旁與窺天鏡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洞天鏡,忽然找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道,
“沒事的,還有它在,你不會死的,我知道一種方法,用窺天鏡……”
沈明淵搖頭,擡手在洞天鏡點了一點,嗓音嘶啞,“這不是……窺天……”
身上只帶着冒牌貨,怕是要讓秦門主失望了。
明明是百花盛開的四月天,沈明淵卻開始覺得冷了,他靠坐在欄杆旁,模糊的視線越過秦煥之的幻影,望向廣闊無際的夜空,眼裏映滿了不斷墜落的星光。
他終于不再吐血了,身體也不再因寒冷與疼痛顫抖不已,胸膛的起伏漸漸平息,半睜的雙眼逐漸渙散失神。
耳邊是秦煥之痛苦絕望的喊聲,他卻再無法給出任何反應,五感相繼麻木。
臨吐魂也沒忘了吐槽,心想秦門主的烏鴉嘴也是挺厲害的,這下,真要幫忙自己收屍了……
秦煥之頹然垂下手,幻影終于消散。
不多時,一只通體瑩白、不似世間物的仙鶴飄然落下,單足立于欄杆之上。仙鶴的背上坐着一白衣長袍的男子,看其眉眼,竟與數日來在西陵門內出入的何大夫有着七分相似。
男子一舉一動皆可入畫,衣袂飄飄纖塵不染,自腰間拽出一條水色長鞭,嗖然揮出卷在少年的屍身之上,手腕一擡便将人拽入懷中,動作前後不過瞬息。
而後他又看向地面,那裏掉落着一面鏡子,男子再次出鞭,将墨色的鏡子也卷入懷中,然後便如來時那般駕鶴離去。
這樣的一來一去,竟是未驚動任何一個守夜的西陵門衆,遙遙看去,仙鶴連同其身上的男子,都被一層薄薄的水膜包裹着,水膜如圓鏡般折映出四周夜景,襯着漫天流星,仿若無形。
秦煥之的真身在趕來之時,突然遭遇了一群不知來路的打手,拖了不少時間的同時,也消耗了他的部分靈力。為防止再次被暗箭偷襲,他沒有禦劍直上,而是選擇從樓內的樓梯一路跑向頂層露臺。
到達時,散着腥氣的黑血仍在,欄杆邊卻已經沒了什麽屍身。
一個穿着長袍的青年背身立在遠處,負手執一出鞘木劍,似在欣賞夜空奇經,又似乎在等人。
秦煥之沒有說話,只覺得心髒砰砰直跳,他站在青年背後不遠處,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聽着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青年終于轉過身來,一瞬間,秦煥之以為自己見到了死而複生的沈明淵——
就在他還未來得及驚喜過望,驚呼出聲的同時,秦煥之又借着夜色看清了青年的面容。
那是與沈明淵有幾分相似,卻又完全不同,帶着截然相反的冷肅神`韻的臉。
長劍化作虛影,瞬間抵在在秦煥之的喉嚨上,只需偏離一寸,便可封喉。
“他在哪兒?”
青年開口了,聲線如同早春的溪水,很好聽,卻帶着冰碴,無形之間便能穿石。
秦煥之沒反應過來,“你是……”
“我問你,我弟弟沈明淵,他在哪兒?還是說,你……”青年向前一步,劍鋒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印,“已将他殺了?”
弟弟?這青年是……沈家長子,沈和光?他不是險些丢了性命嗎?還是被沈明淵一劍偷襲的……
沈和光一步步向前逼近,眼底的殺意越發暗沉,随着他的腳步落下,整座執法堂的高樓開始發出奇怪的吱嘎聲,微微的晃動自腳底傳來。
秦煥之想要後退,後背卻猛地撞上了什麽——這裏不該有牆壁才對——是一棵粗壯的樹木,紮根在木質的地板之內。
他回頭,皺眉看向對面的青年,又瞧向那殘留着血跡的欄杆邊緣,“帶走他屍身的,不是你?”
“屍身……”
沈和光目光閃了一閃,将這二字反複在口中咀嚼,握着長劍的手出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松動,“明淵他……”
眼尖瞧見了破綻,秦煥之猛地喚出青白烈火撲面朝沈和光席卷而去,并瞬時拔出赤金刀,将那長劍擋向一邊,“他已經死了,你還找他做什麽?!”
“滿口胡言!”
有數十條藤蔓如鬼手般自地面、牆壁竄出,抓向秦煥之,烈焰燒斷一根,便再鑽出十根、百根來,源源不絕,奮不顧身。
很快,整座樓便如同被千萬條巨蟒填滿、撐爆了般扭曲脫形,最外層的木牆也分崩離析,化作吓人的巨獸。
夜色被遮蔽了,無論是內裏的火焰,還是聞訊趕來在外攻擊這巨大植被的西陵門衆,一時之間都無法傷及‘巨獸’的根本。
“把他——還給——我——!”
秦煥之不再燃火了,再燒下去,兩個人都會窒息而死,他以長刀不斷劈砍着襲來的‘鬼手’,終于明白過來,這個沈和光不是來找弟弟報一劍之仇的。
他是來發瘋撒氣的。
“瘋子!你他媽聽不懂人話嗎?!”
“你找錯人了!”
“你以為我不想找他、不想救他嗎?!艹!你這麽牛逼怎麽不去找真兇!”
“沈·和·光!你弟弟不在我這裏,再浪費時間他就真的死透了!”
秦煥之再次砍出一刀,氣得什麽難聽話都罵了一輪,周身一圈落着一層又一層的灰燼。
藤蔓驟然停在半空,不遠處沈和光垂着頭,手中木劍如活物般變幻形态,化作折扇。他擡眼,仍是初見時的目光沉沉,面上、眼底竟看不出悲喜,
“你說的……可是真的?”
秦煥之總算松了口氣,“他的确是因我而受重傷的,就在不久前,他還親口告訴我,真兇的身份,正是這幾日潛伏在我門中的何大夫,真實身份是天樞院的掌門,賀洵。”
沈和光沉默了片刻,直直盯着他。
秦煥之急了,長刀往地上一剁,“你不是沈家長子嗎?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有辦法算出他的位置,還在我這浪費什麽時間?!”
“我算不出。”沈和光手指微動,朝着某個方向走去,腳下和面前的枝幹、藤蔓朝着兩側讓開一條出路,“你的命數,我也算不出。”
即便是動用窺天鏡,也無法看透。
秦煥之向前幾步,卻被腳下的藤蔓險些絆倒,“你去哪兒?算不出是什麽意思?”
木質折扇陡然延展開來,懸在空中,沈和光踏了上去,暴露在西陵門衆人的刀劍之下,秦煥之擡手示意,讓所有人都停手,禁止攻擊。
沈和光微微側過臉,只給他一個斜睨過去的眼角餘光,神色冷然,“今日對西陵門造成的損失,還請門主自行清算,将賬單送到沈家,本人自會賠償。”
“不過秦門主,一碼歸一碼,你對家弟造成的損傷……也會仔細清算的。”
秦煥之沒有怨言和異議地應下了。
等到沈和光終于離開,秦煥之禦刀離開已認不出原形的執法堂高樓,這才猛然發覺,沈和光說要賠償他的損失,不是單指一個被藤蔓毀掉的執法堂。
而是整個西陵門的全部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