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梨花(一)
沒有拆開那兩封信, 梨仁甫直接将信封丢回了梨淵的床上, “澈兒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是知道他的秉性的,和宮妃私相授受這種事情, 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梨澈為人正直, 既然決定了要娶公主,他就絕不會再和外人有一絲牽扯。倒是自己現在面前的這個兒子......實在是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哦?那你倒是錯估了你的兒子,也低估了宮裏那位貴人的手段了。”梨淵伸手拿過信封,自顧自拆開念了起來, “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倒是肉麻的緊。也不知那位貴人寫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信會有落到別人手上的一天呢?”
“你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梨仁甫氣極, 伸手直接奪過梨淵手中的信。信上面字跡清秀,确實是姚茉的字無疑。
在昌州的時候,姚茉在梨府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這一手字也得了梨仁甫的指導, 所以多多少少他還是能認出來一點的。梨仁甫捏着這封信, 心頭早已把那姚家罵了個狗血淋頭,然而面上還是不顯分毫。
“你就這樣随意拿出一兩封信來, 就想栽贓到澈兒的頭上,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些。或許是姚家女兒不知檢點,和澈兒又有什麽關系?”
梨淵忽然有些想笑,“你還記得我上昌州那一次嗎?”他忽然轉換了話題,引的梨父也是一懵, “什麽?”
像是整個人都陷入回憶裏,梨淵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虛無缥缈,“當年乳母過世,我失去了在涼州的唯一依靠,宅子也被歹人奪走,我從沒有想過要回來梨家,你知道為什麽嗎?”
沒有等梨仁甫的答案,他自顧自地說道:“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是被抛棄的那一個。”說到這裏他慘淡地笑了一聲,“但是乳母說不是,他說我是梨府名正言順的二公子,搬來涼州實屬迫不得已。若是我能回到昌州的,你們一定很高興的。”梨淵頓了頓,眼中都染上嘲諷的笑意,“不過現在看來,你們并不是這樣想的。”
還是不可避免的談到了以前的事情,梨父心中不知升起多少悔意,果然雙生不祥,哪有兒子現在用這般咄咄逼人的語氣和父親講話的?!
“我們如何想的你又如何得知?從你被帶去涼州,你娘就日日記挂着你,倒是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模樣,難道還要反過來怪我們嗎?”梨仁甫臉色有些不好,像是在責備他懷疑父母的心意一般,“你的乳母是你娘最親近的奶娘,可以說是把你娘一手奶到大的,她不放心別人,這才讓她奶娘跟在你身邊照顧你,難道這樣你還要懷疑爹娘對你的心嗎?”
說完這一長串話,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也放柔了不少,“我們其實是日日盼着你回來的,以往我和你娘以為你身死,所以才對你不聞不問這麽多年,可現在你既然回來了,我們自然會好好待你的。”
梨淵聽着這一套說辭,差點鼓起掌來,若不是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他還真的會被唬過去,然而經過這麽多年事實真相的咀嚼,他的心腸已經變的十分冷硬了。
“好,既如此......”梨淵順勢而下,語氣中帶上些試探味道,“那我還算是梨府的二公子嗎?”
“這是自然!”梨仁甫松了一口氣,不管如何,人還是斷不開自己的血脈親情啊。
“往後你哥哥有的,你也都會有的,畢竟你也是我和你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他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差點連自己都信了。
Advertisement
梨淵佯做出感動的神色來,眼中滿滿都是對自己之前行為的懊惱,“我......我之前實在是被恨意蒙了心,才說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來,爹娘果然還是在乎我的,是我誤會了。”
“你能理解就好了,我和你娘都是希望你能回來的。”梨仁甫本來想上前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然而猶豫了片刻還是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是自小就養在膝下的,果然還是有些隔閡的。
他擦了擦自己眼中不存在的淚水,開口問道:“那我什麽時候搬到哥哥的院子裏去?”
梨父一愣,有些疑惑道:“你搬去澈兒院子裏面做什麽?到時候我會吩咐下面的人收拾出一個院子,什麽東西都按照澈兒那邊的規格來辦,你就放心好了。”
梨淵搖了搖頭,“糖......公主住在在哥的院子裏,我要同公主住在一起。”
“這怎麽能行!”梨父難以置信的看向他,“不說男女授受不親,你住過去還有諸多不便,公主現在既然已經是你的嫂子,你自然就要以禮相待,怎麽可能還住進他們的院子呢。”
梨淵露出不解的神色來,“可是是您說的,哥有的我都會有的。”
“公主又不是物品,這能一樣嗎?!”說完梨仁甫的餘光瞄到梨淵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即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他給耍了一通。他氣的胸膛劇烈起伏起來,“你!你個逆子啊!”
梨淵心情頗好地笑了笑,“沒有想到能把你氣成這樣,看來你剛才是真信了啊?沒想到堂堂狀元郎的父親,似乎也不怎麽聰明的樣子。”
梨仁甫甩袖而去,暫時是不想再看見他了。
見人離開,梨淵惬意地躺在了床上,十分自然地讓侍女幫他再端了碗粥過來,“麻煩再幫我看看公主醒來沒有?”昨天又是崴腳就是哭鬧的,實在是讓他有些擔心。
侍女有些為難,在原地躊躇了片刻還是說道:“抱歉二少爺,這件事情奴婢可能......做不到。”剛才她們雖然都在外間,但是老爺在裏面說話的聲音那麽大,她們就算不想聽見也難啊。這老爺都明令禁止的事情,她們怎麽還有膽子過去幫着探聽消息呢。
“不為難你們。”梨淵掀開被子,穿上了放在矮幾上的鞋子,“我自己去你們總不會阻攔吧?”
或許是梨淵表現的實在是太過随和了,一位侍女伸手虛攔了一下,“二少爺還是呆在房裏養傷吧,這要是傷口裂了,受罰的還是我們這下做下人的。”
“那更好辦了啊!”梨淵咧嘴笑了笑,“目的就是要看你們受罰啊,你們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在乎你們受不受罰吧?”
婢女們一愣,更加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梨淵徑直越過她們,放話威脅道:“不要再跟着我,我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
這狀元府的構造他還算熟悉,之前也到過蘇棠的院子,所以走的極其的輕車熟路,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居然會在院門口撞上剛剛準備的梨母和......梨澈。
昨晚天色極暗,即使有了火光的輔助,也是看不真切這人的臉的,但是這會兒天光已經大亮,兩人直直的打了個照面,把一下想看的不想看的都看了個仔細。
梨澈是送梨母出門,這會兒看見梨淵也只是淡淡的點了個頭,沒有多做言語。倒是梨母看見他出門,嗔怪道:“你怎麽回事,太醫說你失血過多,最是要好好躺床上休養的,怎麽就出來了呢?”
“想來看看公主,昨日她崴了腳,我擔心的不得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放在梨澈的身上,眼中都是打量。
“你擔心什麽啊,澈兒會照顧好公主的,倒是你自己一點都不懂照顧自己。”梨母伸手就想拉過他的手,然而梨淵側身一躲就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我可不放心他。”梨淵挑眉,看向梨澈的視線中盡是不滿,“自嫁到狀元府之後,大大小小的事情發生的還不多嗎?”
“那些都只是意外,內子的事情就不煩你操心了。”梨澈說完這話,周圍的氣氛忽然有些劍拔弩張起來,這是梨母最不願意看見的場景,于是她趕忙站出來打圓場道:“澈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淵兒關心一下嫂子的身體也是很正常的嘛,大家都是一家人,幹嘛要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
“誰和他是一家人!”兩人異口同聲道。
本來還有些緊張的氣氛被兩人一同開口說的這句話給稍稍打破了些,梨母掩唇笑道:“我就說我們是一家人,特別是你們兩兄弟,雙生連心,是我一胎生出來的,要不是因為以前的事情......你們本該是要一起長大的。”提起往事,梨母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好在現在淵兒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又重新在一起了。”
梨澈最是見不得母親哭的,可是說他見不得任何一個女人哭,他從小到大學的書上都說,讓女人掉眼淚的男人,實在枉為大丈夫。梨母這會兒一哭,他也就沒了轍,只好稍作讓步,将梨淵迎了進去。
蘇棠這會兒還在睡。昨晚她見梨淵昏倒,哭的更是凄慘,梨沛和梨澈輪番出馬,都沒能把人給勸回房,最後還是她自己哭累了才睡着的。
梨淵站在床邊深深地凝視了她一會兒,這才轉開目光,正好對上了梨母複雜的眼神。
見對方看向自己,梨母趕緊收斂了情緒,擠出一個笑來,“太醫過來看過公主的腳了,沒有什麽大礙,估計養兩天就好了。”
梨淵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梨澈,“你什麽時候從這裏搬出去?”
“什麽搬出去?”梨澈有些奇怪,“這本就是我的院子。”
“但是從今天開始,這就是我的院子了。”梨淵在凳子上坐下,随意拿起桌上的杯子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既然想認我回來,想必也是要付出一點點誠意的吧?”
沒等梨澈回答,梨母率先出了聲,“可是這是你哥哥先住的,你要喜歡什麽樣式的院子可以和娘說,娘親自幫你收拾一間院子出來。”
“要是當年你們沒有把我送走的話,這個院子誰先住還都說不一定呢。”
一提起當年的事情,梨母心中就止不住的愧疚,臉上也露出了猶疑的神色,梨澈皺眉道:“這裏怎麽說也是我和公主的新房,你要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梨母心頭一凜,也有些回過神來了,“澈兒說的也對,其實要是你哥哥一個人的院子的話,讓給你也沒有什麽的,但是公主也在這邊住着,要搬動起來實在麻煩了些。”
梨淵明知故問道:“誰說公主要搬了?”
“可公主不搬你怎麽搬——”梨母一頓,終于避無可避地說到了這個話題。她艱澀道:“你......你同公主是什麽關系?”
“他同公主是什麽關系,我只會比他更親密。”說着梨淵伸手朝着梨澈方向指了指,眼底一片坦然。
梨母哀嚎一聲,大叫道:“真是孽緣啊!我們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聽着母親這樣的哭喊,梨澈心頭也并不好受,他上前兩步攬住梨母的肩頭,小聲寬慰道:“娘你先回自己房裏休息吧,我和梨淵談些事情。”
梨母心傷不已,這會兒也需要時間消化這些事情,于是點了點頭,帶着些哭腔叮囑道:“和你弟弟好好說,這麽些年他在外面實在是受了不少苦......一想到這些,娘這心口就痛啊!”
梨澈無奈點頭,再三保證自己會和對方友好交談,這才把人給送走。
當梨母的身影一消失院門口,梨澈的臉整個就沉了下來,“這就是你的目的?過來演這一出很開心?”
雖然兩人接觸的時間不多,但是昨晚的談話就大致可以分析出梨淵的性格,總之不是今天表現的這般。
“開心啊,能讓你們不開心,我當然就很開心啊。”他根本就沒有住進來的打算,就算是要和糖糖在一起,那也是他們兩人一起離開這個讓人作嘔的狀元府,今日過來說的這一番話,只是單純地為了膈應一下這家人而已。
誰讓這家人從一大早就出現在他的身邊,惺惺作态地說出“我們都很在乎你都很想你”這樣惡心人的話來。
聽到這樣的回答,梨澈抿了抿唇,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你就這般記恨我們?當初的事情我雖然不記得多少,但是娘真的是很想你。”
在他五六歲已經開始記事的時候,偶爾就會看見梨母抱着幾件小小的衣服不知道在想什麽,問她她也不答,只說他不懂,後面再長大了些,他就去問了父親,父親告訴他,那是母親在想他早夭的弟弟。
“你弟弟一出生就夭折了,你也不要再去問你母親了,免得勾起她的傷心事。”這是父親說的原話,未曾想根本就是個謊言。他現在才知道,母親抱着衣服的确是在想弟弟,不過不是在想“早夭的弟弟”,而是那個身在涼州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