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山水水誰是木頭人

我從喬陽陽的口中了解到,筱玉的母親汪素馨生前就是這家療養院的院長,而現在的邢院長則是當時的副院長。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聰明能幹,個性十分好強,這一點她的女兒筱玉有過之而無不及。”

喬陽陽對于汪院長的評價我無從考據,但她對于筱玉的評價我隐隐地覺得似有同感,很想問她對于華遠山的看法,但忍住了,她說過,離華遠山要遠點。

實際上華遠山對于我說,本來就離十萬八千裏。

還有一個我心中最大的疑點,就是為什麽當時筱玉也在樓頂?據說當時華遠山也在,只是他稍遲了一步,趕到的時候汪院長已經墜樓,他為什麽會趕來?

難道汪院長通知全家人來看她跳樓?

“如果汪院長是從這裏墜樓的,而秦筱玉又是目擊者,那麽為什麽不遠離這裏而讓她每天面對這座大樓,難道你們認為這樣對于她的治療有所幫助嗎?”

我不懂神經方面的科學,提出的是普通人都會聯想到問題,既然這裏是筱玉惡夢開始的地方,為什麽還要殘忍地讓她每天面對?

喬陽陽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出事之後她就一直留在這裏。華遠山有時候每天來看她,有時候一連好幾周都不露面,筱玉就會鬧得天翻地覆,然後他再趕來,周而複始,年複一年,就這樣。”

我覺得喬陽陽還有更多我所不了解的秘密沒有說出來,從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到了另一種東西,一種悲哀與恐懼并存的複雜情緒。

喬陽陽就住在辦公樓裏,這使我有一點意外,因為其他人都不願意晚上住在這種地方。說實在的,每到黃昏我都會急着逃似的往大門外跑,一刻也不想多呆。

“住在哪裏,都一樣,白天和晚上,也一樣。”

喬陽陽對我的吃驚并不以為然,也許醫生的神經系統特別強大吧,尤其是精神病院的醫生。不過,其他醫生似乎沒有她這麽豁達。

與喬陽陽混熟了之後,她有時會請我到她的宿舍裏去坐坐喝杯熱茶,我很驚異地發現,那個童謠女孩就在她的宿舍裏。

“她叫妙妙。”

小女孩很乖巧地叫一聲“姐姐”之後,不再說話,一直坐在窗邊,面對着窗外那爬滿了院牆的暮顏花藤。

這個名叫妙妙的小女孩是一個被遺棄在大街上的自閉症患者,兩年前喬陽陽将她從街上帶回來,妙妙這個名字也是喬陽陽取的。

“山山水水誰是木頭人,嘻嘻哈哈誰是啞巴。”

她只會唱這首童謠,除此之外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來自哪裏。

在喬陽陽宿舍的書桌上,有一個簡單的雙面鏡框,一面放着一張她與妙妙的合影,另一面則是醫生護士的集體照,看上去應該是某一次郊游時的合影,每個人都手舞足蹈擺着各種各樣pos。

奇怪的是,在鏡框上有一個叉號的痕跡,雖然已經被擦去,但還是在有機玻璃上留下一個不太明顯的痕跡。

我好奇地将鏡框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了看,被畫叉的人是筱玉的主治醫生張落塵,就站在喬陽陽的身旁,和她做着一樣的剪刀手的姿勢。

喬陽陽一把将我手中的相框奪了過去,順手放回書桌上,沒放穩,“啪”地一聲撲倒。

聽到一聲很輕的嘆息聲,好像是從窗前的小女孩那裏傳來,我轉過去看她時,依然是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的暮顏花藤。

“同事郊游的照片而已,有什麽好值得大記者這樣認真研究的?”喬陽陽看似漫不經心,但她眼底的慌張已經洩露了心中的秘密。

我笑了笑,替她把照片重新擺好。

醫生同事戀情是司空見慣的事,戀人之間的小摩擦也是常有的,我能理解喬陽陽在張落塵的臉上打叉的心情,那一定是某一次吵架或者誤會造成的,小女人心境大多如此。

“張醫生人挺不錯的,待人很和善,醫術也很好,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醫生呢。”

對于我的恭維,喬陽陽不置一詞,很快将我拉出了她的宿舍,我想那是因為女孩子的羞怯吧。不過我也确實覺得喬陽陽與張落塵挺般配的。

“妙妙再見。”

妙妙并沒有回頭,也不可能回應我,自閉症的孩子安靜地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裏,與外界隔着一道沉重的心門,門不開,你不懂。

“她要一直坐在那裏等到暮顏花開嗎?”

暮顏花,總要等到黃昏才一朵朵地漸次綻放,越到夜深人靜,越是開得熱烈凄絕,它的生命屬于深沉的夜色,它的驚豔也只屬于星空與冷月。

“這裏的夜,才是與衆不同的。”

喬陽陽面對着尚未開花的暮顏花藤,發出一句意味深長的感嘆,而她的眼神竟然與妙妙有着十分相似之處,令我突然心頭一震,覺得她與我隔着的那一道厚重的心門裏,一定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而決不是她與張落塵之間那樣嬌羞的小秘密。

在這個精神療養院裏,遠非我想像的僅僅是患者各式各樣的心理秘密,也包括醫生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如果我能夠未蔔先知,我一定不會那樣輕易地放下她的相框,忽視了那個意味深長的叉號,以及她那決非故作深沉的感嘆。

“山山水水誰是木頭人,嘻嘻哈哈誰是啞巴。”

妙妙的童謠又在療養院裏響起,精神疾病患者們個個自覺地遵守游戲規則,因為每個人都害怕被抓去“開膛破肚”,我也怕。

這一回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那個被大灰狼抓到的輸家,被集體擡到了地下室裏,那裏有一道鐵門,在我追上去想一探究竟的時候,砰地一聲關上,差點撞壞我的鼻梁骨。

對于這個木頭人的游戲,醫生護士都習以為常,從不加以幹涉,有時候還會湊熱鬧地與其他患者一起圍觀輸的人被放在護士站的高臺上開膛破肚,還有的醫生甚至即興指導解剖,那時候的醫生與患者,基本沒有什麽區別。

在這種地方呆久了,我想我是不是也基本融入進去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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