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這件事怪有趣的,謝纨纨不由的想。
不過是這樣小一件事,展現出來的東西卻不少,謝纨纨對這些關系密切的女眷,尤其是其間的關系好惡,都頗有些心得了。
而對張太夫人對這個家的掌控力,尤其叫謝纨纨大開眼界。
越發叫她沉思起來。
她今日做了不少事,尤其是心緒再三起落,越發覺得疲憊,進了門,見丹紅迎了上來,笑道:“姑娘回來了,今兒晚飯倒是散的晚。”
又倒了一碗紅棗茶捧過來:“姑娘喝口紅棗茶,我伺候姑娘脫了衣服吧。”
謝纨纨看了她一眼,沒理她,也沒接,只是叫:“石綠。”
石綠從後頭院門進來,笑道:“我正說去廚房拿熱水呢,姑娘叫我做什麽。”
丹紅一臉尴尬的站在那裏。
她是個瓜子臉的丫鬟,頗為俏麗,身材婀娜,論模樣兒,在整個府裏也算得上生的齊整的,她是三夫人的嫡系,她的祖母是汪家老太太從張家帶過去的人,就是這府裏的張太夫人,也對她祖母頗為另眼相看,常進侯府來陪着說話,抹葉子牌。
她的眼裏心裏,未必瞧得上這位老實綿軟的大姑娘。且看她時常回三夫人院子裏奉承,大姑娘不也從來不敢說什麽嗎?
就是這個月來,大姑娘雖說待她頗為冷淡,但也并沒有怎麽着過,怎麽今日突然發作起來?
謝纨纨便道:“丹紅去拿熱水吧,你來伺候我換衣服。”
雖說在這個院子裏石綠呆的長久的多,但往日裏丹紅壓着石綠卻是常事,但凡出力跑腿的,都常推給石綠做去,謝纨纨也從來不理論。
沒承想,今兒卻當面吩咐了,丹紅怔了一下,正要說句話争取一下,謝纨纨已經坐到了桌子跟前,石綠看了謝纨纨一下,又看了丹紅一眼,應了一聲,跟了過去。
大約是今日出去時辰長了,大姑娘忍不住要發作一下了?丹紅心中這樣猜測着,終于還是不情不願的出去了,雖說自己有體面,到底不能比姑娘,服個軟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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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綠伺候着謝纨纨散頭發,收拾衣服,猶豫了半天,才對謝纨纨道:“姑娘,其實我去拿也不要緊的,不過一壺水。”
謝纨纨卻是不緊不慢的說:“你剛才怎麽不說?”
石綠語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窘的無地自容。
就連她這樣單純的人,也覺得謝纨纨如今真的太不一樣了。
謝纨纨從鏡子裏看她一眼,說:“你既不願意,就不必答應,在我跟前說出來也不要緊。不過我也知道,你說的也是實話,是怕我為難,願意去拿。你心裏頭有主子,是好事,剛剛你不說,也是好事。”
石綠聽的雲裏霧裏,還是不大明白,不過謝纨纨既然肯定了她,她也隐約有了點兒明白。
剛脫了大衣服,院子裏的小丫頭珠兒跑進來說:“二夫人來了。”
二夫人鄧氏那是在這個家裏格外邊緣化的人,她嫁的是張太夫人的親生第二子,論起來,比後頭兩個庶子兒媳婦要高貴些兒,可是在張太夫人的三個兒子裏,論長,比不過謝建揚,論親,又比不過受寵的小兒子和汪夫人,論出息,就更不出衆了,而且她到現在也并沒有生出嫡子來,只有兩個嫡親女兒,二姑娘謝玲玲比着汪夫人所出的謝綿綿大兩個月,小的是六姑娘謝萱萱,才四歲。
一家子坐在一起的時候,鄧夫人也是十分沉默的那一個,像個泥菩薩。
不過她這會兒來是做什麽,謝纨纨當然明白,見她走了進來,忙站起來笑道:“這麽晚了嬸娘怎麽想着過來走走?快請坐。”
她并沒有要石綠倒茶,倒是把那紅棗茶親自倒了一杯,笑道:“我剛回來,丹紅煮了這壺棗兒茶來,嬸娘喝一碗?”
鄧夫人笑着随手接過來擱在桌上,又從跟着她的丫鬟手裏接過一個盒子,揭開來笑道:“明兒大姑娘要去泰陽公主府,只怕要見到不少姑娘,這裏是我這些日子來繡的荷包和手絹子,大姑娘拿上,正好賞丫鬟。”
謝纨纨臉上的笑容都不由的凝滞了一下。
侯府敗落,這一代的幾個兒媳婦,都沒什麽太好的出身,鄧夫人自然不例外,沒什麽家底,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來,謝纨纨倒不覺得意外,可是如今來打探消息,拿出來的居然是賞丫鬟的荷包和手絹,倒叫謝纨纨感受更深了一層。
這挂着侯府招牌的一家的破敗情形,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叫她意外了。
謝纨纨這時候已經很能理解鄧夫人那種事不關己絕不開口,也不出頭的心态了。
今日張太夫人拿她撒氣,鄧夫人在一邊站着就一言不發,沒有一句話面子情兒的求情,直到謝纨纨推出了謝玲玲和謝綿綿,鄧夫人才借了時機鋪臺階,這原本叫謝纨纨十分看不上,不過這會兒,看着那些精工的荷包和手絹,謝纨纨不由的意外的心平氣和起來。
她雖然向來尊貴,可她也一直是那種願意體諒別人的人。
這會兒她就輕輕推拒道:“不瞞嬸娘,我今兒說了那個之後,因當時沒作實,我也挂在心裏頭,後晌午就打發人去了安平郡王府探探葉姑娘的口風,瞧這樣子,只怕明兒的事是不成了。”
“啊?”鄧夫人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來,習慣性的低了低頭,然後又不大甘心的擡起頭來道:“真不成了?大姑娘也不能再問問?”
鄧夫人只有兩個女兒,女兒的婚事,自然就是她的指望,能在豪貴衆多的場合讓女兒露面,當然是難得的希望,此時被潑了一盆冷水,鄧夫人的臉上甚至出現了哀求的神情來了。
謝纨纨輕輕搖搖頭,安慰道:“也不是非明日不可,如今開了春,各府各家也常聚的,沒有泰陽公主府,還有別的人家呢,嬸娘放心,我回頭多去與葉姑娘說話兒,總能有機會的。”
鄧夫人默默的聽着,點點頭:“多虧了大姑娘,你妹妹也常在屋裏說大姑娘疼她呢。”
說了兩句閑話,她還是把盒子放在桌上,笑道:“大姑娘拿着賞人。”便走了。
謝纨纨忙起身相送:“嬸娘白來坐一回,茶也沒喝一口,叫我怎麽好意思。”
送了鄧夫人出去,石綠笑道:“今兒姑娘出門一趟,回來就來了三四撥人,倒是熱鬧,只是想必累了吧?”
謝纨纨随口問道:“夫人那邊屋裏可歇下了?”
丹紅手裏拿着小茶壺,叫珠兒拎着大銅壺進來,聽到這句話,就笑道:“我過去的時候,正好夫人屋裏的香茹姐姐來拿熱水呢,說是夫人乏的很,要早些歇着,姑娘就不必過去了吧。”
咦,張太夫人居然沒叫秦夫人過去?謝纨纨倒是有點兒意外。
不過第二日一早,謝纨纨先去了秦夫人的屋裏請安,然後又一起往張太夫人住的上房去請安,上房一應都是有定規的,一家子都差不多按着時辰到了,鄧夫人比往日裏更沉默,幾乎沒有擡頭,汪夫人臉色暗沉沉的,沒個好臉。
這樣一看,謝纨纨發現,汪夫人臉一沉下來,眼角眉梢還真是頗有些像張太夫人的樣子。今後老了,只怕也是一副寡淡的模樣。
會齊了進門,都請了安,張太夫人便說:“昨兒晚上我有些個心神不寧,也睡不着,後來我就想着,應該是要清清淨淨的茹素幾日,給菩薩燒了香,抄幾卷經文才能靜一靜。這樣想了,到了四更天才總算迷迷糊糊的閉了一會子眼。”
秦夫人忙問道:“母親這會子可覺得好些了?”
張太夫人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的說:“心裏倒是安定了些。不過昨兒既然發了這個願心,今日早飯我開始茹素了,你們吃你們的去吧。”
汪夫人忙站起來道:“母親且聽媳婦說一句,母親身子素來不健壯,舊年冬天還不自在了一回,大夫當時說了,身子是要靠養的,雖說不可太滋膩,卻也要清清淡淡的勻着養補才是,萬不可虧空下來。如今母親要敬佛祖,這是功德,媳婦原不敢勸,只是這茹素燒香,咱們做子女的,替母親敬了,也是一樣的,母親的功德有了,咱們也盡了孝心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謝纨纨面無表情的聽着,心裏頭卻不由的大是感嘆,真是開了眼!
果然張太夫人聽了,颔首笑道:“你說的很是。”
然後就掃了一眼衆兒媳,沒一個人接話,張太夫人便道:“老大媳婦,你是長嫂,她們都越不過你去,如今只有你來替我這個老婆子敬敬菩薩了。”
秦夫人眼神變了幾變,嗫嚅了一下,終是沒敢說不肯來,只得應了,張太夫人便吩咐她身邊的另外一個媳婦,夫家姓陳:“你伺候大夫人往後頭小祠堂跪香去,小廚房預備的素齋也送過去罷。”
那陳旺家的應了一聲,招呼了一個丫鬟,竟就扶着秦夫人走了。
幾個兒媳婦正襟危坐,尤其是最小的五夫人吳氏,進門才一年多,算得上新媳婦,這會兒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謝纨纨在心中只是駭笑。
☆、處置丹紅
張太夫人處置了秦夫人,若無其事的領着衆人吃了早飯,謝纨纨還是那個風格,照着往日裏那樣與嬸娘妹妹們喝了兩口茶,說了幾句話,當着衆人就對汪夫人身後伺候的朱砂說:“回頭你閑了,到我屋裏來一回。”
朱砂不敢應,卻又不敢不應,頗為無辜的去看汪夫人,汪夫人還真有種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确實不好處置。
昨兒在張太夫人跟前說了要駁回,這原也是正理,沒有侄女兒再三使喚嬸娘的丫鬟的道理,可偏謝纨纨當着這樣多人吩咐,叫她當着這麽多人面駁回,雖說占着理,可與家裏頭未出閣的姑娘針鋒相對,她這個嬸娘可就做的失敗至極了。
張太夫人見汪夫人被拿住了,她便不悅道:“你自己沒人使麽,總使喚你嬸娘屋裏的丫鬟做什麽,你娘是怎麽教導你規矩的?”
謝纨纨就笑着站起來:“若不是祖母問起,我還不好說的,丹紅我确實使喚不動,昨兒我回來,她就不在屋裏,去三妹妹屋裏描花樣子去了,到了晚飯後才回來。我平日裏要個花樣子,她倒是沒有。只是丹紅是祖母給的,我也不好怎麽着,朱砂原是我跟前伺候過的,會打的一手好絡子,我這才想着,叫朱砂閑了來替我打兩根絡子使。”
這話一說,吳夫人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她也是在一個大家庭裏做女孩兒的,論人口,比謝家更多,自然伯娘嬸娘姐妹也不少,可她也确實沒見過謝纨纨這樣豪放的作風。
告狀也當面告,十分的磊落啊。
二姑娘謝玲玲也忍不住擡頭去打量大姐姐,她的處境與大姐姐其實很相似,同樣都是不受寵的女孩兒,可是借她一個膽子,她也不敢在祖母跟前這樣說話。
三姑娘謝綿綿一臉的不自在,聽提到了自己,不由的就想辯解,卻被她娘使眼色給壓住了。
張太夫人臉色十分不好看,只不過她臉色向來是不好看慣了的,此時無非就是眼角掉的更低,嘴角的紋路更深罷了,她沒有想到,她掌管這個家近二十年,向來說一不二,竟然有被逼宮的一天。
就是跋扈如她,在當着衆兒媳,衆孫女,還有一位表小姐的場合中,她也不敢駁斥作為主子的孫女,去維護一個丫鬟。
規矩是必要的,而上下尊卑則是所有規矩中最為要緊的一條,丹紅再有體面,那也是奴才,謝纨纨再不得寵,那也是主子。所以根本就沒有去辯駁謝纨纨那些不滿的必要,因為但凡是有委屈,那也只能委屈奴才,而不能委屈主子。
這一條若是分崩離析,那這屋裏,從張太夫人起,到各房的人,作為長輩、主子所憑據的那些東西,也就會受到質疑。
或許沒有人想這麽遠,但張太夫人本能的遵循這一條規矩,當然,除了不滿謝纨纨的膽大妄為,也很本能的不滿起丹紅來。
就是再有體面的奴才,當面兒的敬重主子難道還委屈了不成?
她訓斥謝纨纨:“你是主子,你使喚不動她,就随她去了不成?姑娘家尊貴,不肯輕易動怒,這是應該的,只是這屋裏,自然是有規矩的,你說給管事媳婦知道,自然就處置了,你反讓着她,又去使喚你三嬸娘的丫鬟,越發沒規矩了!”
“出去告訴袁福家的,革丹紅一個月的銀米!好生教導她規矩!”張太夫人猶豫了一下才處置,顯得頗為輕飄飄的。
謝纨纨只恭敬的站着,并沒有說什麽,卻也不肯認錯。
張太夫人沒有臺階下,越發惱怒道:“原是我瞧着她還勤謹,才把她給纨姐兒使喚,如今顯見得她是仗着是我賞的,倒拿大了起來。”
汪夫人忙笑道:“想來是這樣,我以前瞧着丹紅也還好,或是一時不妨罷,如今母親教導她了,想必就好了。”
又對謝纨纨道:“朱砂平日裏閑了,大姑娘盡管使她打絡子去,閑着也是淘氣。”
謝纨纨這才笑道:“也就是想打兩根絡子送人,哪有總打的。”
這大姑娘是真聽不懂襯她的話,還是怎麽的呢?汪夫人這倒是尋思上了。謝綿綿十分的不服氣,回了屋就說:“那丹紅就早前娘出門的時候她來了一回,怎麽就成了在我們這裏一天了?”
見身邊只有鈴蘭,汪夫人才道:“傻孩子,你大姐姐那話,已經叫你祖母臉上下不來了,咱們再不擔着點兒,叫你祖母怎麽說?那丹紅再不好,那也是老太太給的人,你大姐姐打狗不看主人,能有她什麽好兒!”
謝綿綿似懂非懂,又道:“那這樣說,祖母也沒有罰大姐姐啊。”
“哪有為着個丫鬟罰姑娘的?”汪夫人失笑:“就是你祖母心裏再不喜歡,也不會拿着這件事作伐,橫豎今後日子還長着呢。”
“好孩子。”汪夫人拉着謝綿綿的手,教她道:“你可別學你大姐姐那樣,魯莽成這樣,當着這麽多人,就說出來,這樣不知體貼,你祖母就是有十分疼她的心,也淡了。你瞧,丹紅也沒傷筋動骨,倒是她,在你祖母心裏是個什麽考語?真叫人不知道說她什麽好。”
“嗯。”謝綿綿明白了。
謝纨纨當然也知道這些人心中是怎麽想的,只是她雖來的時日不長,但卻已經足夠了解張太夫人了,這個人簡直就跟先帝的那位賢德的皇後一模一樣!
她要保持自己對這個家庭,對這些人的絕對掌控力,有些事上她會小題大做,無事生非,以強調自己的權威。而同時,她又絕不容許有人覺得她好糊弄,可以哄騙她,所以在有的事上,她又必須要表現出她的賢明公正。
要猜到她會怎麽處置,關鍵是看明白事情的性質罷了。
謝纨纨笑一笑,這對她來說,簡直駕輕就熟。
秦夫人直到晚飯後才得回來,跪了一天的香,是兩個丫鬟架着回來的,謝纨纨便去前頭伺候,她吩咐石綠在屋裏收拾着,只叫了丹紅跟着她去。
也不知是被管家娘子訓斥了,還是被家裏長輩教導了,抑或只是單純丢了臉,丹紅哭的眼睛腫起來,倒是把那驕狂之氣收斂了起來,一句不敢作聲,謝纨纨若無其事的使喚她,她就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了。
秦夫人依然茹素,照着上房的吩咐,要茹素七日,今日跪香之後,明日倒是不用跪了,就是要抄經,謝纨纨進門的時候,五妹妹謝昭昭正坐在炕邊上,此時忙站起來。
因着這個名頭是替婆母敬佛,謝纨纨也不好慰問的,只是笑道:“母親今日虔心禮佛,想必是勞累的,很該好生歇歇腳。”
秦夫人靠着大迎枕,閉着眼睛,只嗯了一聲,倒是問了在一邊兒的董有貴家的一句:“麒哥兒呢?”
“後晌午下了學就來了一回,聽說夫人跪香去了,就回屋裏讀書了,剛才我打發人過去,說是正寫字呢,寫完一張就過來請安。”那董嫂子知道麒哥兒是秦夫人的心肝寶貝,替他回話都不一樣。
秦夫人點點頭:“讀書寫字那是正理,來不來都使得。”
謝纨纨一點兒感觸都沒有,自己笑吟吟的坐下來,又順手牽着妹妹坐下,替她理理頭發,待得她們都說完了,才笑道:“瞧着香雪姐姐不在,只怕是母親還沒用晚飯呢麽?”
秦夫人又嗯了一聲,謝纨纨笑道:“既如此,我原也不該耽擱母親用飯,只是有一件事要回母親。”
秦夫人繼續嗯,謝纨纨笑道:“今日母親虔心禮佛,自然是不知道俗事的。今兒祖母處置家事,說丹紅驕狂,不服管束,命說與袁大娘知道,罰了她一個月的錢米,命她多學規矩。”
這話說的連秦夫人都睜開了眼睛,丹紅更是一臉青白,忙跪下道:“奴婢知錯了,先前袁大娘已經教導過奴婢了。”
別說秦夫人,就連董嫂子都不由的心中趁願起來。
大房沒有三房的體面也就罷了,丹紅不過仗着她的祖母的體面,竟然連自己這個管事娘子也常使喚不動,自然叫她心中不喜。
秦夫人看向謝纨纨,有點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謝纨纨有點兒擔憂的說:“女兒想着,祖母或許不大歡喜,這是祖母賞的人,原也是好的,偏在咱們這裏,就不好了,知道的人也就罷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還要說是咱們院子裏沒規矩呢。”
當着丹紅的面,謝纨纨也是半點兒面子都不留,丹紅跪在當地,聽的臉上又青又白,哭都不知道該怎麽哭了,偏董嫂子還忙捧場道:“大姑娘慮的很是。”
“且祖母都罰了,咱們倒沒動靜,顯是沒當回事不是?”謝纨纨又是一副膽怯的樣子,似乎很怕祖母的模樣兒,叫秦夫人都聽得有點兒不自在了,也跟着說:“你說的是,老太太都動怒了,咱們倒裝沒事人,實在不妥。”
見秦夫人毫無問自己意思的樣子,謝纨纨在心中嘆口氣,主動的開口說:“女兒到底年紀小,不懂事,也不懂轄制,女兒想着,倒不如把丹紅先放到母親房裏伺候,母親費點兒心調教她,只怕就好了呢?她是祖母賞的,咱們要是把她退回去,祖母臉上怎麽過得去?橫豎咱們房裏是一體的,倒不如咱們房裏略動一動,既調教了丫頭,又不傷了誰的臉面,倒也無傷大雅。”
秦夫人果然覺得這個主意很好,笑道:“好孩子,你能這樣想很好,只是這樣子,你房裏少了一個人伺候了。”
謝纨纨笑道:“母親說的什麽話,在這房裏,還有什麽多的少的?我屋裏事情有限,石綠也是慣熟的,能有什麽關系?就是真有什麽事,還有董嫂子呢,董嫂子向來疼我,自然替我安排妥當了。”
那董有貴家的覺得今兒大姑娘做事說話都簡直恰恰好的落在自己心坎上,早笑的花似的:“可不是大姑娘這話,這院子裏頭,第一個是夫人,第二個自然就緊着大姑娘了,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了。”
那丹紅急了,別的事罷了,在謝纨纨跟前伺候這件事可是帶着任務來的,她忙道:“夫人,老祖宗當初打發我來,是要伺候大姑娘的,如今若是要伺候夫人,只怕還要回老祖宗才是。”
“這裏哪裏有你說話的地方?”謝纨纨沉下臉來,對董有貴家的說:“快給她一巴掌,瞧瞧這規矩,可見祖母罰的沒錯了。”
那董有貴家的瞧了一眼秦夫人的眼色,秦夫人昨日就不滿丹紅了,只是按捺着罷了,此時心裏越發膩味,董有貴家的心中明白,過去就‘啪啪’給了丹紅兩個耳光:“閉嘴!”
那丹紅一臉通紅,也不敢放聲哭,倒是不敢說話了。
謝纨纨站起來道:“偏就我的丫鬟這個樣子,真叫我也沒臉見人,還求母親調教好了才是,擾了母親半日,母親好生用飯,我帶着妹妹吧。”
丹紅總算是連一個字都沒法說,就被留了下來,謝纨纨牽着妹妹走了。
☆、第 14 章
謝纨纨是絕對不會再要丹紅近身的了,一個才十六歲的女孩子,又并沒有經過什麽變故,不管為着什麽,就有這樣的蛇蠍心腸,也真叫人毛骨悚然。
謝纨纨一邊走一邊盤算着,她如今表現得只是不滿丹紅的怠慢,表現的還很正常,是以現在應該還沒驚動丹紅幕後的人,那幕後的人,大約也真沒把謝纨纨當回事,所以正是好機會,應該想個什麽辦法,把丹紅送到葉少鈞手上去才好。
她相信葉少鈞有本事讓丹紅把後面的主使招出來,她也相信,這件事徐王妃絕對脫不了幹系,有了丹紅,那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把柄,就算一時不用,也能震懾住那些人。
而且現在除了葉少鈞,她也實在找不到別的人了。
她一邊慢慢尋思着,一邊也不忘牽着妹妹。
謝昭昭才六歲,是個不大言語的小姑娘,有着胖乎乎的小臉兒,和與謝纨纨一模一樣的小酒窩。
她似乎也不是十分親近秦夫人,聽謝纨纨說了,就乖乖的站起來,讓謝纨纨牽着與她出去,她埋着頭,踢踢踏踏的往前走,謝纨纨有過兩個弟弟,沒有妹妹,唯一親近的妹妹,只有葉少藍,不過到底沒住在一起,自然也就沒有日常生活的經驗。
最後謝纨纨只是牽着妹妹,把她送回自己屋裏,交給她的乳娘,自己站在門口,看着乳娘給妹妹梳洗了換了衣服,打發她睡下。
謝昭昭很乖,也很習慣,一點兒沒有抗拒的睡下去,被子蓋到她的下巴,她眨眨大眼睛,看着姐姐。
謝纨纨轉身剛要走,又突然毫無預兆的覺得心中一軟,轉了回去,走到妹妹床前,摸摸她的臉,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乖乖睡覺。”
小丫頭咧嘴笑了笑,露出小酒窩兒,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家子去上房請了安,回來用過早飯,石綠就進來神神秘秘的對謝纨纨說:“剛才汪嬷嬷進來給太夫人請安了。”
謝纨纨到底不熟,要頓一下才想起誰是汪嬷嬷,就是丹紅的祖母嘛,這個時候謝纨纨一想,才思考了一下,這個汪嬷嬷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孫女做的事呢?
不過這種事想不出來,謝纨纨也只是随便想了想,就放到了一邊:“與咱們不相幹,你倒是過去看看,朱砂得空不,我叫她來打絡子。”
石綠就答應了一聲去了。
謝纨纨想也想得到這汪嬷嬷今兒要說什麽話,可她到底沒經歷過這家子的生活,哪裏知道那汪嬷嬷在上房說着說着就哭了出來,簡直老淚縱橫:“我活了六十年,原是張家的奴才,後來跟着三姑太太去了汪家,幾十年又開恩放我出來,一輩子勤勉,一家子都在跟前伺候到如今,就是幾位爺們見到我也給臉叫一聲媽媽,沒承想養出個這樣的孫女來,真是活打了嘴。昨兒聽見那個話,我氣的一天沒吃飯,只想着那丫頭既不成人,大姑太太不如打發她出來罷。”
嚎哭道:“這叫我怎麽見人啊!”
連張太夫人這樣的人,也不好當面斥責,只得道:“丹紅原也是勤勉的,咱們看着長大的孩子還不知道呢嗎?只是大約一時不妨,略疏忽了些,偏纨姐兒是個老實的,又想着她是我給的人,越發有些顧忌,兩下裏對上了,才鬧了出來。略教導幾句話就是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小孩子,哪有大人穩重呢?教導一回,叫她長些記性也就罷了。”
汪嬷嬷擦擦眼淚,嘆道:“大姑娘是個好的,誰不知道呢?只老奴不明白,丹紅去三姑娘屋裏描花樣子,她不好打發人去叫,偏又在長輩跟前抱怨?倒是三姑娘,不言不語的,倒一句話也沒說。”
張太夫人活了這樣一輩子,哪裏不知道這汪嬷嬷的意思,只是昨日被謝纨纨拿住了不得不罰丹紅,這會兒當着老奴才的面,也自然不會打自己的嘴巴子,只順着道:“可不是,我這些孫女裏頭,就是綿姐兒最懂事明白,我也最疼她。”
那汪嬷嬷身後帶了個伺候的媳婦,這時候對汪嬷嬷道:“老太太,先前進門我給丹姑娘送點兒東西去,聽說如今她被調到大夫人屋裏伺候了?”
汪嬷嬷立刻回身斥道:“亂打聽什麽!丹紅如今在裏頭伺候,大夫人和大姑娘愛怎麽着,與咱們有什麽相幹!主子這裏的是,也是你說得的?”
張太夫人還真不知道這件事,略有點兒意外,皺了皺眉,回頭去看岳大福家的,岳大福家的會意,走了兩步,從後頭門轉出去問人,她在這屋裏伺候的久了,知道張太夫人的脾氣,且她雖說不大看得上秦夫人,卻意外的覺得大姑娘是個好的。
而且……今後大姑娘不是還要嫁進王府麽?今後說不準還有要去攀大姑娘的時候呢。
是以岳大福家的特意叫了董有貴家的來問了話,才進去說:“回太夫人的話,我剛問過了,因着昨兒太夫人發落了丹紅,大夫人與大姑娘都說,丹紅原是太夫人看着好才給大姑娘使的,如今來了這會子,怎麽就不好起來?自然是因着大姑娘年輕臉嫩,不懂管束,倒叫太夫人氣惱着了,大姑娘回去還哭了一場。是以暫把丹紅調到大夫人跟前伺候,大夫人調教一陣子,依然還給大姑娘使,想着橫豎是一個院子,也不要緊。”
這話說的頓時叫張太夫人覺得有臉面,媳婦和孫女這場面做的油光水滑,又孝順又顯得她有權威,心中倒是舒暢起來,便笑道:“也太肯小題大做了,無非是略處置一下,就這樣。”
岳大福家的忙笑着奉承:“這也是大夫人與大姑娘的孝心,到底是太夫人給的人,自然與別的丫鬟不同的。”
汪嬷嬷一臉老淚,一時也不知該作何舉動了,她是一心要來給孫女兒出頭的,尤其是今日進了門,就知道丹紅被調到秦夫人屋裏伺候了,越發着急,此時勉強道:“雖說是如此,可老祖宗給大姑娘的,大姑娘随手就給人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到底是娘家出來的奴才,張太夫人也不想十分駁她的體面,又凝神想了想,便對岳大福家的說:“說的也是,你去與大夫人說,下月初一,還叫丹紅去伺候大姑娘罷了。”
“是。”
正說到這裏,外頭進來一個丫鬟:“太夫人,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來了,剛打發了個小子送了帖子來,說大姑娘的馬車就快到了。”
張太夫人一怔,也不知道該驚還是該喜,但見肯定是要見的,便忙道:“快給我換衣服,叫一家子都來見見葉姑娘。”
汪嬷嬷也是一怔,便起身道:“我也見過了太夫人了,這會子太夫人有事,我便走了吧。”
張太夫人不理論,只道:“有閑了只管進來說話。”
汪嬷嬷剛走到二門前頭,就見安平郡王府印記的一輛八寶華蓋車停在二門上,兩個嬷嬷正扶着一個淡裝少女下來,那少女一擡頭,就看見汪嬷嬷急匆匆的往一邊讓道。
葉少藍只看了一眼,便偏過頭去,輕聲對旁邊的一個媳婦說了兩句話,那媳婦就走過去問謝家在二門上迎客的管家大娘子,還指了汪嬷嬷一下,那媳婦也一臉疑惑,頗為不解的回頭看看汪嬷嬷,說了幾句話。
葉少藍聽了,微微點頭,倒也并沒有理會汪嬷嬷,只管往裏去了。
只是汪嬷嬷站在二門旁邊的角落裏,看的十分真切,倒也不急着走了,橫豎她在這府裏是慣熟的,就留在門房裏喝茶,等着問一問那娘子。
張太夫人已經領着一家子女眷迎到了垂花門口,葉少藍很客氣的問好,又笑道:“我白來看看謝家姐姐,倒勞動了老太太,叫晚輩何以克當。”
又扶着張太夫人走進去,謝家一家女眷大部分都是第一回見葉少藍,媳婦那一輩的,到底年紀大些,雖說羨慕,臉上倒還掌得住,底下的姑娘們,就忍不住都在臉上露了出來。
葉少藍向來愛秀麗清雅,雖說衣服素淨,只是簡單的白底紅蝴蝶的衫兒,與謝家衆姑娘們看起來也差不多,可是看那衣服的料子,細滑柔亮,金線滾邊,幾顆扣子都是紅寶石打磨的,手腕上一對兒簡單的翡翠镯子綠的一汪水般清透,頭上不過幾件首飾,可哪一件都是謝家姑娘們見都沒見過的。
哦,不對,謝纨纨曾見過。
所以謝纨纨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倒正好有餘暇注意到幾個妹妹,不僅是羨慕妒忌葉少藍,就是對自己,也似乎有一兩道含義不明的眼光了。
倒是說不清到底是羨慕還是不忿了。
謝纨纨忍不住摸摸臉,說真的,她還很想長嘆一口氣呢。
☆、急變
葉錦跟在葉少藍身後,不由自主的打量那位只在嘴角露出一絲最淺淡的禮貌的微笑的謝家大小姐。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這樣一戶人家來出任務。
這位謝家姑娘,大爺的未來夫人,叫人一眼看過去,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