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如水清見底般的透徹,可再想想這兩日發生的事,尤其是徐王妃這兩日的動靜,卻又覺得這位姑娘似乎深不見底。
謝纨纨看她打量自己,微微歪歪頭,算是打個招呼,她雖然十分了解葉錦的底細,但到底很少見過她,只想着她是來坐鎮這府的,便只略微致意罷了。
葉錦一怔,竟不知該如何行禮,只能颔首示意,然後規規矩矩的低下頭來,不再亂看。
兩人的這一點細微的交流,沒有人發覺,只聽得葉少藍與張太夫人寒暄道:“我今兒進宮去給姨母請安來着,姨母聽我說了,也是急的了不得。”
她微笑着看看謝纨纨,居然露出一絲少女特有的頑皮的笑意:“不瞞老太太,我姨母向來疼我們兄妹,這會子聽說謝家姐姐身子有些不大好,自然是着急的,原說要傳太醫院的鐘大人來給姐姐瞧瞧的,老太太大約知道,鐘大人是有名的神醫。還是我勸住了,先叫葉錦瞧瞧,若是有大的不妥,再請鐘大人也就罷了,姨母才勉強應了,打發我即刻把葉錦送來,您瞧,我這從宮裏出來就來給姨母辦這差使了,還沒回家呢!”
說着才介紹一直跟在後頭的那個婦人:“這是我姨母宮裏的黃姑姑,姨母今兒打發她來辦這件差使。”
張太夫人雖然心中不情願,面兒上還只得滿面帶笑的直說怠慢,把葉少藍和黃女官請進上房坐下了,奉了茶,才道:“請黃姑姑代老身請太妃娘娘安,說起來,太妃娘娘進宮前,我也去過尚書大人府上,見過娘娘,大約才十幾歲吧,那會子瞧着就比旁的人都強了,再沒有人比得過的,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黃女官矜持的笑道:“娘娘必然記得的。今兒娘娘下了令,要把葉錦賞給謝大姑娘跟前伺候,哪一位是謝大姑娘。”
謝纨纨低着頭上前了一步,面色很平靜,平靜到平淡的樣子,她對着葉少鈞和葉少藍都沒有絲毫激動的失态,對着同樣十分熟悉的黃女官,她當然也不會有什麽奇怪的表現。
謝纨纨秀美的姿态叫黃女官不由的也在心中贊了一句:好一個水般的美人兒。便笑着把莊太妃的吩咐說了一遍,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把葉錦賞給謝纨纨而已。并沒有多的話。
對于母親的風格,謝纨纨沒有不清楚的,母親向來少解釋,不愛生枝節,賞人就賞人,極其簡單明了。
也只有某些時候,她賴在母親的軟榻上和母親閑聊,會問起一些事,母親才會跟她細細的解釋。以作教導。
因為她是唯一的女兒,一直就是母親最親密的人了,與兩個弟弟都不同。
謝纨纨聽了令,跪下磕頭謝恩,葉錦也上前來與謝纨纨磕頭,謝纨纨忙命她起來,又賞了一個荷包給她,才算完成交接。
可叫謝纨纨意外的是,黃女官看這場面做完了,居然又開口問道:“冒昧問一句,府上的規矩,姑娘屋裏有哪些人伺候?”
張太夫人顯然更意外,又不能不答:“姑娘屋裏是兩個一等丫鬟伺候起居,另外姑娘們都在她們母親的院子裏住的,自然還有管家媳婦和些灑掃跑腿的粗使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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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女官颔首:“娘娘的意思,各家有各家的規矩,咱們雖說是好心,也不能叫當家夫人奶奶難做不是?如今宮裏賞了人給大姑娘伺候,太夫人就做主,把大姑娘跟前的丫鬟減一個下來才是。”
張太夫人真沒想到這位太妃娘娘管的這等寬,又不好不應,只得笑道:“太妃娘娘體貼入微,實在是天恩浩蕩。”
謝纨纨神情不動,心中卻是十分奇怪,這個場面,并不是母親的風格呀。
她輕聲道:“昨日正巧把丹紅調到母親屋裏伺候,只說過些日子再回來,如今太妃娘娘這樣說了,那就不必再回來了就是。且丹紅又是舊年裏祖母賞的,為着我,倒叫祖母少人使喚,我原也是不安的,如今倒是正好了。”
張太夫人臉色有點往下沉了,只是當着黃女官和葉少藍不好發作罷了,黃女官聽了這句話,目光閃爍了一下,與葉少藍對看一眼,葉少藍微微一笑,輕輕點個頭,黃女官便笑道:“這個叫丹紅的原是在謝大姑娘房裏伺候的?倒也罷了,太妃娘娘的意思,要我帶一個大姑娘跟前的丫鬟進宮問問大姑娘的起居情形,她如今左右無事,就與我進宮回話去吧。”
在場衆人齊齊怔住了,可是誰也沒有謝纨纨心中那般驚濤駭浪。
這絕對不是母親會做的事!
太詭異了,難道已經有人知道了丹紅做的事?才有意要把丹紅帶走?除此之外,實在無解。
謝纨纨的目光落在安靜的微笑着的葉少藍身上,她一時間有點呆住了,沒有反應。
張太夫人有點勉強的笑道:“這丹紅是舊年裏頭我才給纨姐兒的,伺候的不久,她屋裏還有一個丫鬟,是從小兒伺候她的,不如打發她去,才明白。”
那黃女官看着倒是并沒有什麽頤指氣使的模樣,只是身份使然,不僅是宮裏出來的女官,更是莊太妃跟前得用的人,與這衰敗的侯府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話既然說出來了,哪裏容得了人駁回,她也不惱,只是笑道:“無非問問日常起居,太夫人既舍不得一個丫鬟跟着走一趟,也沒什麽要緊,我這就回宮去奏與娘娘罷了。”
張太夫人再勉強也不敢再說一個不字,秦夫人見狀,連忙道:“不過一個丫鬟,有什麽要緊,太夫人不過是怕她說不明白罷了,倒誤了黃姑姑的差使,姑姑既說明白了,香雪,你回去叫丹紅來,吩咐清楚。”
張太夫人也只得道:“咱們家規矩粗疏,還勞黃姑姑教導她規矩才是。”
黃女官轉頭看了葉少藍一眼,才矜持的笑一笑:“太妃娘娘最是和氣的了,有什麽要緊呢。”
謝纨纨在一邊看的清楚,心中越發琢磨開了。
葉少藍卻也并沒有理會這官司,她坐了一陣子,因她陪着黃女官來的,不好獨自去謝纨纨屋裏坐,只挨着謝纨纨低聲說了幾句話罷了。
她們第二次相見,若不是因着定親,根本連見都見不到,能有什麽話說?無非是解釋昨日的事,又提起過幾日有哪裏的花會,想要邀她一起之類的話,不過葉少藍十分會裝,動作神情,都頗透出幾分親熱的樣子來。
熟谙葉少藍的謝纨纨心中好笑,外頭還不得不應和着她,可眼角一掃,幾個妹妹都不由自主的悄悄看着這邊,甚至有兩個丫鬟已經悄悄的挨了過來。
謝纨纨心中一動,輕聲道:“太妃娘娘的恩典,我愧受了,太妃娘娘待我這樣好,我心裏頭有百般孝敬的心,只是也沒得孝敬,只想着能進宮給太妃娘娘磕個頭去,不知行不行?”
葉少藍微微詫異,只是想到哥哥的話,才低聲道:“宮裏召見,規矩最大的,回頭我替姐姐請見罷了,若是不行,我替姐姐給姨母磕頭,也是一樣的。”
謝纨纨順着她的話道:“我原是沒進過宮的,妹妹這樣說,我竟有些擔憂了。丹紅原不是我的丫鬟,是去年春天祖母才給的,也是因着我大了,也要配個大丫鬟,祖母跟前調教過的人,自然是不同的。雖說她在我屋裏時日不長,我心裏還是很疼她的,這會子想到宮裏規矩大,只怕她犯了什麽忌諱,可就不好了。”
她說的話與她的神情完全兩碼事,別人都看不見,葉少藍卻看得真切,謝纨纨還恰到好處的給她使了個眼色。
葉少藍也并不真是天真單純的少女,就算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謝纨纨這話的意思,當她是客氣話,可收到這個眼色,就知道不是那麽簡單了。
再回頭一想,這話就說的很妙了。
葉少藍也忍不住輕輕笑了笑:“我知道的,交給我,姐姐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哎喲,藍藍真乖。
也就是這樣兩句話的功夫,丹紅被帶了進來磕頭,然後又頗有點莫名其妙的就被帶了出去,葉少藍款款起身,告辭回去。
謝纨纨回了屋裏,随手拿了繡花棚子繡帕子,沒兩針就出起神來。
她了解母親,現在雖說有點不那麽堅定的認為自己了解葉少鈞,但她也相信,丹紅這次回不來了。
☆、回不來
謝纨纨出了一會兒神,才叫葉錦進來說話,以前她只是在安平郡王府見過葉錦兩回,并沒有很留意她。
不過對她的身份背景,謝纨纨是很清楚的。
她打量了葉錦片刻,才開口道:“你來之前,太妃娘娘可召見過你?”
葉錦道:“回姑娘的話,葉大姑娘進宮給太妃娘娘請安,奴婢是随侍進去的,太妃娘娘聽了葉大姑娘的話,就召奴婢去磕了頭。”
謝纨纨又沉默了一下,才輕聲問道:“太妃娘娘可安好?”
謝纨纨的聲音中有一點悵然,她其實已經很努力的讓自己說的格外平常了。
葉錦并沒有聽出什麽不妥來,只是回道:“娘娘自是安好。”
“太妃娘娘可有吩咐你什麽話?”謝纨纨說。“葉少呢?”
這下子葉錦才有點詫異了,擡頭看了謝纨纨一眼,又想到那一日謝纨纨突兀的向葉少藍讨自己的事,越發覺得這位姑娘十分古怪,不過答的依然中規中矩:“太妃娘娘吩咐奴婢只管聽大姑娘吩咐就是。大爺也是這樣吩咐的。”
謝纨纨笑了笑:“你是宮裏的人,別說我,就是葉少也是另眼相看的,我自也不會虧待你。那一日我冒昧的向葉大姑娘讨了你,原是十分無奈的舉措,也幸而葉少與大姑娘大方。”
葉錦十分無言以對。
她覺得自己并沒有聽懂謝纨纨這句話。
謝纨纨又笑了:“你随我來。”
她領着葉錦走到屋子外頭,連着正房的小院子裏,院子雖然不大,不過因四面有門有窗,可看到四周動靜,謝纨纨站在院子正中,輕聲笑道:“房裏我不敢說話,這裏說小聲一點,倒便宜。”
慎重成這樣,葉錦也不敢怠慢,她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麽來,葉少鈞是吩咐過的,可是她真沒有想到謝纨纨會當着面一點兒不遮掩的說出來,謝纨纨輕輕的說的十分簡潔卻又肯定:“先前被帶走的丹紅想要下毒害我,如今她雖說大約回不來了,可保不齊有別的人來動手,你要替我留意。我并不知道丹紅後面的人是誰,這一點,你也要替我留意。”
就是容顏如千年古井般的葉錦,也終于臉上變色,停了好一會兒,才低聲應道:“是!”
謝纨纨又笑了笑:“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葉錦心裏頭有無數疑惑,只是不知道該不該問,該怎麽問,又沉默了一會兒,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問,最終還是又應了一聲:“是。”
謝纨纨微微一笑,倒也不急着走,只在那院子裏看看新開的花兒,一派輕松寫意,仿佛真是出來看花的。
葉錦卻是滿心疑惑,一身沉重,竟覺得這位聲名從來不顯的謝家大姑娘的一言一行,實在叫人莫測高深。
不管是在安平郡王府還是在這裏,她都并沒有顯出絲毫的銳利來,可她在說起有人要毒害她的時候那一種不動聲色的淡然鎮定,她對自己這種難以解釋的信任,她這一步一步,出人意料卻又巧妙的動作,雖然葉錦并不是這方面的人才,也隐約感覺出一些壓力來。
似乎這位謝大姑娘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她能知道每一個人會怎麽理解這件事,怎麽安排這件事,甚至連在深宮中二十年一步未出的莊太妃娘娘的反應也不例外。
葉錦随侍在身邊這片刻,竟覺得手心微微的出汗。
葉少鈞也覺得這件事十分的古怪,葉錦的回話自然是事無巨細,每句話都幾乎背了下來,尤其是那一句:“丹紅大約回不來了。”
葉少鈞聽到這一句,竟不由的微微皺了皺眉,十分的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相信那個養在深閨,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姑娘,能這樣不動聲色的看懂那一幕,那可是葉少藍的一時意動。
而妹妹的出身與她不可同日而語,妹妹所受的教導與眼界也定然不是那樣的家庭教導出來的姑娘可比的,可如今,妹妹今日之所以有意動,那是機緣湊巧。
那一日謝纨纨走後,葉少鈞就跟她分說過,能對謝纨纨下手而又能掩蓋住,但又能被謝纨纨自己察覺到的,自然是她身邊親近人等,廚房裏的人,并房裏伺候的人最為可能。
然後葉少藍登門,偏又在門口碰見了曾在王府見過的汪嬷嬷,葉少藍只問了問這人是誰,家裏有什麽人,在府裏哪些地方當差,對應上了,才臨時起意帶走了丹紅。
謝家這位姑娘,她可不知道妹妹認出了汪嬷嬷,她又是如何會想到妹妹帶走丹紅是因為這件事呢?
葉少鈞的手指輕輕的撥動了幾顆珠子,還有,她顯然是有意在葉錦跟前說的,她的目的是什麽?
她明知道葉錦會傳話,她表現的毫無顧忌的信任葉錦,是為了什麽?
她好像有什麽想要達到的目的……
葉少鈞甚至覺得自己能感覺到她有一種隐約的急切,他把整圈珠子都轉了一遍,才對葉錦道:“罷了,你回永成侯府去吧。”
葉少鈞決定親自去給姨母請安。
葉錦回去了一趟安平郡王府,謝纨纨是知道的,雖然這是意料中事,甚至也是謝纨纨想要的,可她還是有點兒恨的牙癢癢。
葉少鈞根本一點兒掩飾都沒有,就差沒讓葉錦回說:“我要回去把今天你說的話回給大爺知道。”了!
真是太眼裏沒人了,謝纨纨忿忿的想。
這個混賬,以前明明那麽好,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謝纨纨在心裏磨牙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跟他一般計較,形勢比人強,她現在哪裏還惹得起葉少鈞呢?只能被他欺負了。
葉錦不知道這裏頭的種種關節,唯一知道的就是謝纨纨說的,丹紅回不來了,還有,葉少鈞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樣子。
葉錦回到永成侯府之後,就在注意着這件事,丹紅确實沒有能夠回來,永成侯府直等到天黑,也沒有半點兒音訊。
張太夫人終于覺得不妥,打發人出去打聽,可他們這樣的人家,早不是當年手眼通天的人家了,哪裏打聽得到宮裏的信兒,不過是白跑一趟。
仔細回想了一下今日黃女官和葉少藍的舉動,張太夫人有了一種難以言敘的不安,看起來好像是水到渠成,帶走了丹紅,可現在回想起來,卻又帶了幾分刻意,張太夫人思前想後,還是打發人去傳謝纨纨。
謝纨纨也是一副着急的樣子:“我也是等了半晌,白不見她回來,只是,人是宮裏帶走的,孫女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是。”
張太夫人便道:“如今你跟前不是正有個娘娘賞的人呢麽?你倒是打發她去郡王府問問葉大姑娘,人雖是宮裏帶走的,但好歹葉大姑娘也在的,如今也只得問她了。”
謝纨纨忙應了,就叫了葉錦來,當面兒吩咐。
這邊還沒吩咐完,只聽到外頭一陣嚎哭聲,蒼老的聲音哭道:“老祖宗可要救救我孫女的命啊。”
汪興家的同着一家子妯娌,扶着汪嬷嬷哭着進來了。
那汪興家的哭的眼睛腫腫的,進門一眼看見謝纨纨,或許一時不妨,很明顯的抽噎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顯出了一絲畏懼。
謝纨纨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汪嬷嬷就要比汪興家的更掌得住,領着一家子噗通跪在地上:“老祖宗,丹紅被帶進宮四五個時辰了,還沒半點兒音訊,求老祖宗發發慈悲,救救她吧。”說着就磕頭。
磕的砰砰直響。
看得出心中的惶恐,不止是為着孫女,大約也明白,這是一家子的性命攸關了。
張太夫人命身邊的丫鬟:“快把你嬷嬷扶起來。”
一邊又勸慰道:“你且別急,宮裏頭規矩大,或許進出都有時辰,再者,許是有什麽事耽擱在那裏,沒人送她出來,我已經命纨姐兒打發人去郡王府打聽了,定然沒要緊的。”
謝纨纨在一邊微笑着,打量這一家子,若是已經來齊了,那汪家就是四個兒媳婦,除了汪興家的,其他三個兒媳婦的神情裏頭顯然并沒有十分的着急,不過是個面子情兒的意思。
看來也是不知道內情的。
可汪嬷嬷是真着急,宮裏莊太妃娘娘跟葉家的關系她如今已經知道了,孫女這樣古怪的被弄進宮裏渺無音訊,如何叫她不着急。
她可是心裏有鬼的,自己的孫女對葉家的未來媳婦做了什麽,她心知肚明。
雖說她有靠山,但到底自己身份低微,事情順利倒也罷了,若是事情敗露,那他們家就……
汪嬷嬷不由的打了個冷噤,轉頭去看俏立在一邊的謝纨纨,這位美貌的大姑娘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見汪嬷嬷看過來,就緩緩的展開一個笑顏來。
極美,可是帶着一絲明顯的嘲諷。
☆、原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