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委屈
第四十二章
或許任何人看到這一幕,都覺得太突兀了,雖說有母親女兒的身份,可終究只見了一回,怎麽就有這樣極親密的舉止呢。
可謝纨纨自己當然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對,就是莊太妃,雖然并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可也并沒有訝異猶豫的神情。
大約是謝纨纨的太過自然而然無意中營造出了這樣的氣氛,似乎她們本就親密,從不生疏。莊太妃的手勢溫柔自然,仿佛謝纨纨這樣的舉動是應該的,并沒有任何突兀古怪之處。
有一小會兒莊太妃沒出聲勸慰,也沒動,她輕輕摸摸謝纨纨漆黑光亮的頭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輕聲問:“什麽事這麽傷心,纨纨?”
謝纨纨頭埋在莊太妃懷裏,先是搖了搖,然後又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我都變的不像我了……”
莊太妃心中劇震,好像大錘一擊似的,連那芊芊玉手也是不由的一抖,不自覺的擡了起來,仿佛想要抓住什麽似的。随後謝纨纨擡起淚臉來,那一張因為哭泣和揉搓有點兒發紅的臉依然那麽美麗,杏仁般的大眼睛格外清亮,也……并不算太熟悉。
莊太妃僵了一僵的手重新摸了摸她濕漉漉的耳鬓,依然是那樣溫柔:“怎麽了?”
謝纨纨哭了一場有點不好意思,又心中渴慕,有那麽一瞬,她簡直想不顧一切的說出來算了,母親那麽愛她,想必會相信她的。
“我……”只是她總算還有理智,那些不顧一切湧到了嘴邊,也還是化為一聲嘆息,太冒險了,這甚至不是疑心可以解釋的,這完全是驚駭,是鬼神之道。
她可不是普通的失蹤而回,她是死了,死了這麽久,成為另外一個人,她自己就經歷了如五雷轟頂般的驚駭,那這樣聞所未聞之事,就是母親,她也不敢确定能夠接受。
謝纨纨說:“我覺得我快要變成瘋子了……”那樣一個家,真是能夠逼瘋一個正常人的。
她斷斷續續的把自己這一天來的所思簡單的說了幾句:“一家子親戚,聽說我搬了出來住,上門瞧瞧我,這原是好意,也是平常的事,誰家沒個親戚往來呢?話裏說到了些外頭的事,人家随口邀了我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從頭到尾就是想,她這是什麽目的?她邀我出去是不是心懷鬼胎?她是不是得了誰的授意要對我怎麽樣?”
“我……我怎麽變成這樣了?”謝纨纨的大眼睛裏閃着困惑,不安,沮喪的了不得。
莊太妃伸手拉拉她,叫她在自己身邊坐了,又吩咐宮女擰了熱手巾來給她擦臉,笑道:“真是小孩子,這樣一點子事,就吓的這樣。有什麽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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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纨纨疑惑道:“難道別人也都是這樣不成?”
“什麽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在那個地方,又知道有人心裏懷着惡意,要防範自然是應該的,難道傻乎乎的任人擺布不成?那可不是我喜歡的孩子。”莊太妃拉着她的手,笑道:“這樣的日子過長了,比常人多些防備也是有的,且那些人,也都跟那個地方有些關系,你不防備着,難道叫人生吃了去?”
莊太妃一時不由的露出了宛如少女般淘氣的神情:“好像我,跟那個地方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倒不見你防着我呢?”
謝纨纨撒嬌的笑道:“我防着您做什麽,您又不會為難我。”
“瞧,可不就是這樣兒麽?”莊太妃笑道:“你也并沒有見着誰也防備着不是?這無非是弦兒繃的久了,當然只能慢慢的放,并不是你有什麽錯兒。且照我看,多少兒有點防備是好的,你倒別以為出來了,就萬事大吉了。”
“嗯嗯,我知道。”謝纨纨連忙應下,莊太妃笑道:“有些事是騎虎難下的,沒有開始倒也罷了,一旦有了開頭,又出了岔子,自然免不得要補了漏子,自然是越陷越深,到的後來,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而且也不能心慈手軟,念着總是一家子骨肉,只要他們罷了手,你也就撩開手了。”莊太妃很認真的教她道:“其實一旦你已經知道,你就是人家心中的一根刺了,不把你拔了,就寝食難安。這時候他們那種心情,倒比以前更急切幾分,因為以前,沒有人察覺到,反而随時可以收手。”
謝纨纨一直嗯嗯嗯的不住點頭,一時間又啼笑皆非,當年在宮中母親沒有來得及教給她的這種陰私算計的揣摩,倒以這種方式補上了。
謝纨纨嘆口氣:“這種事好讨厭。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
莊太妃又笑着摸摸她的臉頰:“真是小孩子!待今後你大了,經的事多了,就明白,安穩兩個字才是最難求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世上只要有好處,就有人來争奪,就沒有安穩。”
謝纨纨又嘆口氣,順勢抱住莊太妃的胳膊,依戀的把臉靠在她的肩頭。有母親開導,就是好很多。她先前不安惶恐的心總算安穩了許多,整個人都松弛下來了。
莊太妃拍拍她的手:“行了,快去勻勻臉,梳梳頭發,瞧你這亂糟糟的樣子。”
莊太妃的語氣都不由的又寵愛又縱容,不得不說,這一個像極了她的女兒的姑娘這種毫無緣由又自然而然的依賴與信任,也叫莊太妃不自覺的就親近起她來,仿佛寵愛多年,并無刻意。
謝纨纨這才不好意思起來,由摟着莊太妃的胳膊蹭了蹭,才站起身來,走到外間去,外頭伺候的宮女早預備着了,捧着大銅盆請她洗面,莊太妃的梳頭宮女過來幫她攏頭發。
莊太妃在裏頭透過門瞧了一回,笑道:“把那只新送來的攢珠金蓮花拿來給纨纨戴,她們小姑娘戴着才好看。”
說到這裏,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跟進來伺候的宮女碧螺:“早起那兩匹緞子,我說顏色太鮮嫩了些,只說留着賞姑娘們,正好拿來給纨纨。”
謝纨纨聽了,随口道:“什麽顏色的?”
碧螺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點兒異色,忙去開了箱子,拿了兩匹緞子出來,都是今年新織上進的,一匹桃紅織金妝花緞,一匹淺碧織金妝花緞,都是最新的花色。
謝纨纨轉頭看了一眼,笑道:“我要桃紅的就好,淺碧色那匹留着給葉姑娘,她才配這個顏色。”
碧螺一聲也不敢吭。
莊太妃随意的一笑:“倒罷了,碧螺,把桃紅的那匹包起來交給謝姑娘的丫頭,那一匹拿出去,賞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
謝纨纨勻了臉,整理了頭發,把那只攢珠金蓮花插在發髻上,那蓮花是新金打的,有小孩子半個手掌大小,中間用米珠攢的花心,十分華麗貴重。莊太妃看了笑道:“倒是襯你的很。”
說到這裏,謝纨纨也笑了,坐到莊太妃身邊笑道:“說起來這陣子雖說挺倒黴的,財運倒是不錯,很發了一筆小財,我父親昨兒也給了我一匣子首飾。還有銀子給我使。”
“怎麽不見你用呢?”莊太妃見她頭上原本只插了一根珠子簪子,兩朵小小的金海棠花:“小姑娘家,這樣素淨也忌諱。”
謝纨纨這會兒心緒松的多了,笑道:“一早起來,左右不是的,還在乎什麽首飾。再說了,多了也沉,不是出去做客,也不想用。”
“也沒你這樣的。”莊太妃笑道:“前兒我見有些新鮮樣子的堆紗花兒,也有絹花,都還做的雅致,還有今年江南進上來些累絲頭面,樣子好看,雖然大,也還輕巧,回頭我找出來,給你些使。”
謝纨纨笑道:“有個一兩件也罷了,倒是堆紗花兒好。又輕巧又新鮮,且又有顏色,不像金子銀子就那樣。”
不管什麽地位的女人,說起首飾衣服來,都能說半日,說了一會兒,只聽到外頭門簾響,還有小孩子模糊不清的嘟哝聲。
宮裏的伺候的人,都穿軟底鞋,走在大青石路上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也不知道有幾個人,然後才見三四個人走了進來,中間那個懷裏抱着十二殿下,自然是他的乳母。
小十二一臉迷糊的樣子,眼睛不大睜得開,軟軟的窩在乳母懷裏,一看就是剛睡醒被抱起來的樣子,莊太妃伸手,他慢騰騰的整個傾身過去,讓莊太妃抱在懷裏。
這小子,剛睡醒是一定要撒嬌的。
他也不鬧騰,就是軟軟的抱着莊太妃的脖子,胖臉貼在頸邊,眼睛要閉不閉的只是犯懶,謝纨纨道:“十二殿下怎麽這會兒才起來?”
莊太妃摟着兒子搖一搖:“他早上卯時就醒了,起來玩了半日,到了辰時二刻又困了要睡,就睡到這會兒了。”
又問乳娘:“他起來可吃了些什麽?”
乳娘忙道:“回娘娘的話,十二爺醒了就要吃奶,已經吃過了,又喂了一點兒水,就沒吃了。”
謝纨纨聽她們說話,并沒有在意,只伸手去拉十二殿下的小胖手,小十二睜開圓滾滾的眼睛看看她,然後放開莊太妃,慢慢的往謝纨纨懷裏爬去。
謝纨纨忙接住他,小十二眯着眼睛笑一笑,把自己擠進謝纨纨懷裏,又犯起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