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草木皆兵

自搬到這杏花胡同的小院子裏,不論是行動還是心情都不一樣了,陸續也有人上門來,不過謝纨纨沒想到,第一個來的,居然是何太太。

還厚厚的送了一份四色禮。

謝纨纨客氣了兩句,就笑着把她往裏讓,琢磨着這位舅母這又是有什麽事要說呢?

這一次她把自己家裏沒出閣的三個女兒都帶了來,何太太自己生了兩個閨女,大的那個已經出嫁了,嫁了個京畿營裏的軍官,這次帶來的底下三個沒出閣的女兒,謝纨纨其實還不認得,倒趁機瞧了一回,二姑娘秦幂是嫡出,兩個小的都是庶出的,不過謝纨纨瞧了瞧這三個姑娘的裝扮,倒瞧不出什麽差別來。

何太太笑道:“也是大姑太太打發人回來說起的,說大老爺選了官,姑娘和大老爺如今暫在別院住了,我便想着過來看看,也叫孩子們認認門,這可是嫡嫡親的表姐,若是連家門往哪邊開都不知道,就成了笑話了。”

“舅母說的是。”謝纨纨端端正正的坐着,看了一回三個表妹,二姑娘看起來和謝綿綿差不多大,眉眼細長,說不上十分妍麗,也算的上可人。另外兩個小的,大概十一二歲和八九歲的樣子,雖說門第不很高,但也是做了官的富貴人家,依然養的雪團兒一般,此時都規規矩矩的坐着,小的那個坐在椅子上,腳還落不了地,一晃一晃的,小臉兒蘋果般可愛。

謝纨纨接着笑道:“如今在外頭來了,不像侯府裏那麽多規矩,倒疏散許多,且家裏也沒有什麽人,一應都便宜,舅母平日裏有閑了,只管與表妹來坐,常來瞧瞧我,才是疼我呢。”

謝纨纨說的謹慎,一點兒話茬子都不留,只等着看何太太要說什麽。

何太太當然知道大姑娘突然出來外頭住,任是說的理由再堂皇,也并不是一件尋常事,她也絕口不提出來這事兒,只笑道:“大姑娘第一回當家,定然沒那麽多閑暇,我不過白來看看,大姑娘若是有什麽不趁手的,只管打發人告訴我,別把舅舅家當了外人才是。”

謝纨纨笑着應是,除了提防,笑容還是很溫柔的,何太太并沒有做出什麽事來,對着知道分寸明白道理的人,謝纨纨自也是平和的,并不是時時都豎着刺一般。

閑話說了會兒,倒好像是把秦夫人撇在一邊了似的,并沒有人提。謝纨纨原本還以為這一次出來,把秦夫人依然留在侯府,倒是一個姨娘跟着出來,何太太是來給姑太太出頭的,如今看起來,竟不是。

只不知到底要說什麽,

既然何太太不提,謝纨纨自然更是樂的不提,只說閑話,卻見何太太什麽事也沒提,不過說些瑣事,一會兒,又說到往皇覺寺燒香去,謝纨纨知道,這是京城的老例兒,但凡有規矩的人家,閨閣姑娘,連同年紀不大的年輕媳婦們一年到頭能往城外走的機會就這樣三次,三月踏青,五月燒香,九月秋高氣爽,到西山看紅葉。

這是慣例了,家家戶戶不分貴賤都是如此,自然也就是衆人都盼着的日子,何太太笑道:“大姑娘病才好了,可見菩薩保佑了,越發要去燒香才是。”

三月的踏青,謝纨纨還在休養,自然沒去,後來又一應的應付各種層出不窮的事兒,倒沒精神去想這些,如今換了地方,自己能做主了,又能松弛下來,叫何太太這樣一說,倒還真想出去,心裏琢磨着,嘴裏卻謹慎的笑道:“咱們家往哪裏燒香,還得祖母做主,也不知今年往哪裏去呢。”

沒有真的分家,謝纨纨也只得從俗,要随着謝家一衆女眷出門,可不能給人留把柄呢,何太太笑道:“果然大姑娘平日裏是不理這些事的,怪道如今要出來歷練呢。姑太太說過幾回,你們家常年都是往皇覺寺舍香油點燈念經的,自然是往皇覺寺燒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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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纨纨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我竟沒想到。”

何太太笑道:“管事久了,多留留心,也就知道了。”

一邊聽着的秦家四姑娘秦梅好奇的問:“母親,皇覺寺在哪裏呀?”

何太太跟她說了,又對謝纨纨解釋道:“我們家往年裏都是往大安寺燒香的,大姑娘可去過?從城東門出去,大約六七裏地的樣子,比皇覺寺略遠些,方向也不同。那邊人少些,竹子卻多,很是幽靜。我們家定下五月初五去燒香,大姑娘若得閑,不妨一起去逛逛。就是不燒香,走走也好。”

謝纨纨頗有點意動。但因實在沒摸透何太太的意思,并不肯就答應,只笑道:“舅母說的是,只如今還不知咱們家出去是哪天呢,若是得閑,我再來尋舅母就是。”

何太太并沒有覺得什麽,只又笑着閑說哪裏地方好,哪家素齋做的出色,坐了有一個多時辰,才告辭回府。

謝纨纨禮數周全的送到了門口,回來還疑惑了半日,何太太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是要想約她出去,有什麽鬼麽?可是何太太并不是汪家那邊的人,不至于要把她怎麽樣呀,至少叫謝纨纨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好處來。

謝纨纨只管疑惑着,可自何太太開始,連着七八日,都有親戚上門來,有時候一日還有兩三個,個個都十分客氣,禮數周全,多少都送了禮,因秦夫人不在這裏,女眷們都由謝纨纨陪客,開始她還又是訝異又是防備,漸漸的才會過意來。

如今謝建揚選了正六品的官,又是戶部這樣的要緊地方,而謝纨纨不僅與郡王府嫡子定了親,又新封了鄉君,更叫宮裏的太妃娘娘認了幹女孩兒,這謝家的長房,早不是以前可比了,能搭上來的親戚,自然也都要來走動。

雖然這長房父女搬出來的緣故,對外說的那一套說辭,跟在家裏說法是一樣的,可世上的人,總是聰明的人多,個個心照不宣,卻也絕口不提,只管上門走動,簡直把這租來的三進小院當了正經謝府一般了。

或許比那破落的謝府,還要強上幾分似的。

也有好些長輩,如何太太那般,邀着謝纨纨出門做客,看花看水喝茶,什麽都有,言辭客氣,态度都很和氣,并沒有因着她是小輩,就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這種正常的親戚間的往來,開始還叫謝纨纨不适應了一下,總擔心下一刻來人就會提出什麽古怪的要求來。

直到多見了幾回人,才終于叫謝纨纨覺得,其實絕大部分的人還是正常的,如謝家、汪家那樣的地方,看來并不多。

所以人家的孩子個個都正常的長大,平安一生。

這樣一對比,最古怪的反倒是謝府自己人,除了秦夫人匆匆的來了一回,那麽多嬸娘,還有就在京城的姑母,都沒見一個。至于張太夫人,謝纨纨猜想她是絕對不會來看一次的。

幸好自己也巴不得她不來。

謝纨纨想的明白了,豁然開朗之餘,也覺得胸悶起來,自己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人了……

遇事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如此的惡意,只顧揣摩人心,又充滿了攻擊性,這……哪裏還是以前的自己?

成為謝纨纨這才兩個月而已,怎麽自己就變成這樣了?雖然是遇到些匪夷所思的事,可那些是別人的錯,自己怎麽就受了這樣大的影響?

這樣下去,我還是我嗎?

身體已經沒有了,難道連我也要沒有嗎?

謝纨纨被這個想法吓到了,被這樣的自己吓到了,不由的頹喪起來。第二日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看着花兒也覺得顏色破敗,看着樹也覺着沉悶,在屋裏轉了半日,謝纨纨本能的,便想要進宮去。

遇事就想找娘,心情不好就想找娘,這點兒倒是沒變,謝纨纨自嘲的笑。

幸好如今她身份不一樣了,宮裏很快就允了謝纨纨的請見,她半刻也不耽擱,立時換了衣服,打發人套了車,就往宮裏去。

莊太妃娘娘坐在炕上,正仔細的修剪着炕桌上一盆碗蘭,天氣暖和了,莊太妃家常只穿着一件撒花鵝黃色的衫兒,露出那只謝纨纨十分熟悉的綠的水一般的細圈兒翡翠镯子,淡綠挑線裙子,挽了螺髻,并沒有帶多少首飾,只簪了一只翡翠簪子,兩朵新絞下來的玉簪花。玉顏平和,姿态閑适,就如同以前謝纨纨無數次進門的時候見到的母親。

那個時候,母親會轉過頭來,笑着說:“寶兒來了。”

一念及此,謝纨纨只站在門口,跨不進去,就禁不住的紅了眼眶。

莊太妃聽到她輕捷的腳步已經走到門口了,卻沒動靜,便偏頭一看,見她倚在門邊,一臉要哭不哭,似乎想要忍住,卻又忍不住的樣子,忙道:“纨纨,怎麽了,誰委屈你了?”

謝纨纨抿着嘴唇,只搖了搖頭,一臉的掙紮。

那一瞬間,莊太妃也有一點茫然了,這一種既倔強又脆弱的表情,熟悉的恍若隔世。

不過也就是那一瞬間,莊太妃自然比謝纨纨要自持的多,她擱下手裏的剪子,伸出一只玉手來,柔和的笑道:“好孩子,快進來。”

這樣的溫柔,徹底迎合了謝纨纨的那點兒脆弱,她兩步上前去,伏在母親膝上,真正的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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