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徐王妃僵在那裏,叫謝纨纨說了這樣一句,她還真不敢說:我不知道了。或者問:你們怎麽分家了?
這是她本來想要引出來,暗示謝纨纨那一房攀了高枝兒了,父母尚在就分家這樣的事,叫謝纨纨在這裏,在衆人跟前落個不孝的名頭,可這會兒謝纨纨反是毫不避諱,當面兒就說出來了,她倒怕了。
因為謝纨纨這樣的氣勢,她再敢問,謝纨纨大概真敢說出緣故來,謝纨纨有這樣敢得罪未來婆母的氣勢。
所謂東風壓倒西風,不少事,都看氣勢罷了。
徐王妃的氣勢或許能壓住出生永成侯府的小姑娘,可如何壓得住先帝愛女江陽公主?
她就那樣站在那裏,在那一級臺階下,美貌灼灼,杏眼晶亮,微微仰着頭,逼視着徐王妃,沒有一絲肯妥協肯善罷甘休的樣子,徐王妃凝滞了一下,終于還是避開了這個話題:“原來是這樣。謝大夫人前兒打發人送了好茶來,我還沒道謝呢。”
秦夫人本來都替謝纨纨着急,見徐王妃轉而說起這個來了,趕忙笑道:“王妃嚴重了,一點兒野意兒,哪裏值得什麽謝?這是外子在長壽山上的茶場自産的,原不是京裏喝慣的那些,只那裏別的也罷了,就是水好,最延年益壽的,我便想着送些來給王妃試試,若是吃的慣,只管長吃着,最是有益的。”
謝纨纨聽說起這個了,見徐王妃偃旗息鼓,她才沒有窮追猛打,葉少鈞能封世子,顯然是和徐王妃有交易,這件事是要壓下去的,也就是考慮到這個,她才沒有真的說出來。
她得勝回朝,果然過去和顧盼坐,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那邊兒顧家的幾位姑奶奶都已經私下議論過一輪了。
顧家不喜歡徐王妃簡直是一定的,所以見謝纨纨這樣的舉動,有些驚訝也有些贊賞,倒也沒覺得十分突兀,唯有顧二姑奶奶說了句:“這樣的人家,倒能養出個這樣不怕事的姑娘來?”
顧盼就笑着說了一句:“我見過她幾次,她出身雖是那樣,格局氣派卻都有的。姑母也很喜歡她。”
顧二姑奶奶越發歪了一下頭:“那就更奇怪了,郡王妃眼瘸了不成,怎麽就能挑上她呢?”
一兩句話的功夫,謝纨纨已經走過來了,顧盼就離座笑道:“這裏是我幾個姐姐,都是你的表姐。”
都是莊太妃的侄女,當然是表姐,謝纨纨叫顧盼拉着見人,幾位表姐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人給了一對金镯子做表禮。
顧二姑奶奶先就笑道:“既是表妹了,怎麽不到家裏來見見?倒叫咱們在這裏才見到。”
所以說嘴頭子厲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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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纨纨笑一笑,随口道:“原是要去的,偏先要進宮謝恩,拜見母親,也是我話多,把家裏的事說了兩句,回家祖母就病了,我哪裏好去呢?也忌諱不是?剛消停些,接着又鬧出燒香的事兒來,表姐定然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說,自然就沒去成。”
這些事不僅有葉少鈞,也有莊太妃,顧家肯定是知道的,謝纨纨一貫的姿态大方,從不遮遮掩掩。
果然,顧二姑奶奶也不裝不知道,她想着:四妹妹看人還是那麽準,果然是個有氣派的姑娘,一邊笑着點頭,又招手道:“倒是你這個理,過來跟我坐,咱們姐妹也說說話,親熱親熱。”
謝纨纨果然過去坐在她身邊,一邊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送顧家的小姑娘們,顧五姑娘,六姑娘,連同幾個表侄女們。
這顧二小姐是嫁在袁家的,正經是袁寶兒的堂嫂,謝纨纨先笑道:“寶兒怎麽沒有跟表姐一起來?”
顧二姑奶奶心中微有詫異,卻也沒多想,只是道:“我是先回家了,跟祖母母親一起來的。”
謝纨纨點點頭:“原來是在家裏住的。怪道呢。”說着轉頭去找:“外祖母也來了?我怎麽沒看見,也該去請安才是。”
這句話,這個動作,顧家幾個姑奶奶心中都有點驚奇,這小姑娘,雖然沒上顧家門,可情形清楚的很呀。
她不是說‘從家裏來的’而是說‘在家裏住的’。顯然是知道袁家與顧家在這京城的兩頭,若是從袁家出門去了顧家,再到安平郡王府,顯然這會兒是到不了的。
而且她還認得老太太呢。
當然驚奇也不過只是驚奇,袁家顧家都是世家大族,知道府邸,見過老太太,也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大約這姑娘碰巧都知道罷了。
小姑娘對顧家這樣上心,叫幾位表姐都心中喜歡,又問她些別的話,謝纨纨當然知道幾位表姐的性子,心中本來也親近,說起來話簡直就像一家人一般。
熟稔的簡直就不像第一次見面。
聊了半天,袁寶兒也到了,她是個坐不住的,只坐了一會兒就嚷着要出去,謝纨纨坐着不想動。
“我懶。”她說。
“又不叫你做什麽,白逛逛罷了。”袁寶兒道。
謝纨纨還是不想動:“叫顧盼陪你。”
“藍藍跟我說了,我是世子的表妹,得幫忙。”顧盼巧笑倩兮:“不好亂走,我留在這裏,招呼姐妹們才好。”
這說的也是正理,謝纨纨就笑道:“我也是……”
“你是才怪呢,不是還沒嫁嗎?就當主人了?”袁寶兒急了,就口沒遮攔起來,謝纨纨慢悠悠的說:“我想說我也是表妹……”
看袁寶兒嘟嘴了,謝纨纨不情不願的站起來:“這種聚會,什麽時候都好好的,但凡跟你一塊兒去逛,總要遇到點兒什麽事,你就坐在這裏說說話不行嗎?”
顧盼笑的了不得,取笑道:“說的太對了,尤其是今兒,要遇個什麽事,越發叫謝家表姐尴尬呢。”
謝家表姐?這稱呼好古怪,謝纨纨一邊琢磨着,一邊道:“可不是嗎,遲早得給人安個攪家精的名頭上來。”
幾位表姐一怔,不由的都笑出來,越發覺得她有意思。
袁寶兒道:“今天肯定沒事,我們不去那些人堆裏湊熱鬧。就白逛逛。”
謝纨纨雖跟着她往外走,嘴裏還是道:“我觀你面相,還是有事的。”
把袁寶兒給氣的,這事兒也真是出奇了,袁寶兒這輩子大約真是撞了什麽星,狀況不斷,小的時候還能歸結為太淘氣,在別人家家裏掏鳥窩,摘果子之類摔下來,追蝴蝶之類撞到什麽好事,是因着她太好動。
可到了後來大了,就越發詭異了,她是愛出去走走沒錯,可每次出去走走,明明是同一條路,人家走着什麽事都沒有,她走過去,就撞見小姐落水啊,落假山啊,摔倒啊之類,要不就是纨绔公子調戲小姑娘,偶爾還有姑娘間拌嘴吵架的。
真是精彩的很。
京城裏最出名的一次姑娘間的真正的打架,丹陽縣主掄圓了胳膊給她表妹一巴掌,把她表妹的臉都打歪了那一次,也是袁寶兒見證的。
說起這些來,能讓人笑一天,也是交好的姐妹間常常用來取笑袁寶兒的經典之一。
不過袁寶兒性子大方,不會生氣,偶爾自己還取笑兩句:“前兒我去燒香還拜了菩薩,叫不要再讓我遇到了,這會兒還是遇到了,可見菩薩也沒用。”
想起那些時光,真叫人懷念。
更叫她懷念的是,她們走出去還不到一盞茶時候,就果然碰見了,真是無一例外。
袁寶兒的仇人之一,當年被袁寶兒看見跟丹陽縣主扭打起來的那位姑娘,南安郡老王妃的娘家侄孫女宋瑩,也是公府嫡女呢。
那一場鬧劇,就是因着袁寶兒撞見被鬧了出來,成了京城裏著名的一件事,丹陽縣主本來就是家中獨女,父王愛若掌珠,撞過王妃打過側妃,半點兒沒事,這位姑娘卻不一樣,因着這事,被送出去了一年多避風頭。
她當然恨丹陽縣主,不過也恨袁寶兒。
謝纨纨與袁寶兒跟她一條小路上狹路相逢,謝纨纨先就捂着眼睛呻吟了一聲,又說:“她什麽時候回京了?”
這種小陣仗早不叫袁寶兒放在眼裏了:“有大半年了吧,大概過了年就沒走了,也十五歲了,難道不說人家?”
謝纨纨真是服了袁寶兒這嘴,叫泰安郡主慣的什麽都敢說,宋瑩不是單獨一個人,她這樣的身份,身邊也通常有一兩個差不多的,一兩個差些的,還可能誰帶着一個用來陪襯的表妹之類,浩浩蕩蕩七八個姑娘,自然也有不少丫鬟跟着。
都狹路相逢了,就是謝纨纨沒興趣和小姑娘鬥嘴,也不能認慫折回去,只能繼續走,宋瑩她們堵着路,只留了一條須得一個人側身走的縫兒,袁寶兒是個不怕事的,張嘴就道:“讓開。”
所以說她惹事呢!有時候真是有原因的。換成謝纨纨,定然圖省事,就側身走了,能有多要緊的面子呢?
宋瑩撇嘴,看了袁寶兒一眼,不是特別敢挑她的火,又轉頭去打量謝纨纨,見她頭上這樣素淨,就笑道:“這位姐姐看着眼生的很,又是你哪裏來的表姐嗎?我說袁家姐姐,你帶人出來好歹也借只釵子給人,就這樣兩朵花兒,這居心也太明顯了吧。”
頓時就把袁寶兒說的火冒三丈,旁邊還有個說:“既然來這府裏,叫人看着金簪子都用不起,也太過了些吧。”
謝纨纨伸手攔一攔袁寶兒,也上下打量了宋瑩一番,笑道:“我看你模樣兒不行,穿的還不錯,還以為你是個懂裝扮的雅致人,原來是這樣一個俗人。”
宋瑩不防她有這樣一句,倒沒明白過來,一時不知怎麽答,謝纨纨已經道:“花草與金玉都是天生地長之物,自古為女子助妝添色,在我看來,它們都是一樣,并不以價錢來論個高低,甚至還更愛花草一些,應和四季,雅致脫俗,比起金玉來還更有鮮活之趣。”
謝纨纨嘲笑道:“也就只有俗人了,看重這裝扮人的玩意值錢不值錢,覺着我是因為戴不起金子寶石才戴了花兒來。要照你這麽說,屈夫子“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原來是穿不起衣裳才拿荷花做衣裳的,“佩缤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原來是買不起首飾才采花兒戴的?唉,俗啊,太俗!”
謝纨纨深谙小姑娘們的那一套,因着還在閨閣,與成年人的世界不同,她們對權勢人物雖有接觸,但還沒有深刻的感受,用權勢壓人的感覺并不明顯,所以閨閣之間的比試,常常是詩書畫,刺繡之類,而最不願意被人說的,就是俗了。
謝纨纨掉了幾句書袋不算什麽,就是一口一個俗,太俗,頓時把宋瑩氣的夠嗆:“你胡說什麽,窮酸還成雅了?”
謝纨纨壓根不答,她對付這種小姑娘向來有一手,就是不理會她說什麽,不理會她怎麽辯解,只管在那搖腦袋:“俗啊,俗!俗啊,俗!”
還一臉鄙視。
生生能把人念哭。
宋瑩就被她念哭了,身後幾人見勢不妙,連忙拉着她走,謝纨纨最後還大聲的道:“太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