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壩被破壞以後,下游水流頓時憋大了。
周遭百姓都受了苦,江水淹沒了他們的房屋,陳國那些蠻子趁這邊救災,又沿岸來偷襲,郭敏率軍對抗,她雖然缺少經驗,但勝在兵法熟練。
這半年以來,表哥交給她的東西,可不僅僅是口頭上面的那些,她将自己融入在徐家軍當中,為了表哥為了徐家是奮不顧身,從不後退。才利用這些江水,把那些陳國人逼到死門當中去,徐家軍向來勇猛,一頓厮殺又将蠻子們殺回了對岸!
也是天公不作美,許久沒有過雨水的小河沿,偏偏這個時候下起了大雨!
這雨來得也快,天上飄過烏雲來,大雨點噼裏啪啦這就掉落下來,越下越急,越下越急。大壩就要決堤,下面百姓還未全都撤走,郭敏趕緊叫了人挨家去送信,徐家軍立即往高走,她留下部分人繼續修壩,其餘人先行撤退。
大雨未停,雷聲由遠至近,郭敏眼睛都睜不開了,正要叫人全部後退,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前面扔土袋的一個小個子叫做栓子的就掉落了下去。緊接着,又一個跳了進去,又一個跳了進去,湍急的水流打着漩渦,她沖到江邊,渾濁的江水瞬間将三個人吞噬了。
大雨打在他們的身上,身後多少人都紅了眼睛,郭敏回頭扯過了長繩子,這就系着奇形怪狀的石頭吆喝着衆人大力投入了江水當中去。她們一起高聲喊着那人,雨聲當中,江水卷着浪花,反反複複。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那去,衆人高聲吆喝着,緊張地抓着繩子。
不多一會兒,幸好後跳下去得那兩個人合力抓住了栓子,郭敏嗓子都啞了,就在這雨聲當中,三個人最終在江山中抱着團抓住了繩索。
淚水從她眼中一下就湧了出來,一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有些人總會突然消失不見。站場上勝敗瞬息萬變,她看過太多的死亡,本來以為都已經漠然了,但這一幕仍舊令她酸澀難忍,大壩上面已經坍塌了一半還多,根本無法修複,郭敏下令,這就全體撤出江邊,再不回頭,使勁的跑。
小河沿上游江水決堤,下游自然受災。
大雨一直下了兩個多時辰,郭敏一行人連夜趕回,等再回到營地時候,天都快亮了。
悶熱的天氣再也溫暖不了她的心,這一仗徐家軍折損三百多人,她渾身都濕透了,已是疲憊至極。
玲花哭得嗷嗷的,郭敏剛一進營地就被她抱住了,她一哭身後的跟屁蟲郭果也哭,這一大一小一個抱上身,一個抱大腿,都哭得撕心裂肺。
她擡眸,只來得及看見少年的身影也出現在面前,郭敏這就倒了下去。
玲花和郭果也摔了她身上,更是嚎得厲害,李刃沖了過來,一手一個全都推開了去,趕緊把人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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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去叫軍醫!”
“小姐……”
玲花已經六神無主了,只跟着他的腳步哭,幸好已經有人去了,李刃一路小跑送到她的帳篷,不消片刻,就有大夫趕了過來。郭敏雙眼緊閉是動也不動,他檢查了一番說紮上兩針,也沒什麽大礙,因為沒受什麽大傷,其實就是太累了,身體承受不住才昏過去了。
昏暗的燭光下面,能看見她的臉邊,還有刮痕。
因為渾身濕透了,玲花給擦了身上,李刃守在帳外,臉色陰沉。徐家軍只守不攻,陳國蠻子屢屢挑釁,沒有一天安生日子!
他站了一會兒,玲花才端着水盆走出來,他一頭紮了進去,看見郭敏散着長發睡顏恬靜。郭果拿着小木棒槌就坐在她的身邊,見他走近,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刃單膝跪在旁邊,伸手去撫郭敏的臉。
他強捱過這半年時間,惱她離他而去,誰也不能理解那天早上起來,得知郭敏已出京城的消息,有多惱怒。病愈以後臉上留了一個小坑,他日日在王府當中吃吃睡睡,藥也調理了許多許多,可這小麻子就算是留下了。
再相見是在這營地裏面,她待他猶如陌路。
他憋着一口氣,難以咽下。
而如今郭敏安安靜靜地躺在軟褥上面,他又心痛難忍。
這姑娘從小就是他的,打他也好,罵他也好,不管多少次鬧別扭,最終也是他的。也只能是他讓她惱,讓她怒,讓她心疼甚至是讓她厭煩。
怎麽都行,但是若是叫別人欺負了去,他怒火中燒,心肝肺乃至于渾身上下都是戾氣,恨不得這就過了江,殺他個片甲不留!
掌心當中,是她已經曬黑了些的臉,少年輕輕撫着,冷不防旁邊小孩兒一棒槌敲在他頭上,郭果打了第一下得手,又舉起來打了第二下正中肩頭。李刃回手抓住這小棒槌,這就瞪向了她,小家夥雖然害怕得眼裏都蓄滿了淚水,但堅持用力抽着自己的棒槌,她兩只小手狠狠抓着小棒子憋紅了臉,還咬着小牙。
李刃一只手抓住,見她用力然後又松了手,這孩子立即摔在了郭敏的身上。
她霍然睜開眼睛,這就坐了起來。
小郭果大叫一聲壞蛋,這就抱住了她的脖子,躲了她的懷裏來。郭敏一手輕輕擁着她,一手将李刃推了開來:“幹什麽對孩子也這麽粗魯。”
他是看這家夥憋得臉紅脖子粗的,這才松了手,真是冤枉啊。
李刃撩起額邊碎發,露出紅紅的一塊:“你看看是她粗魯還是我粗魯?”
他斜眼一瞪郭果兒,吓得她哧溜又跑郭敏的身後趴着,偷偷越過肩頭呆呆看着他。郭敏哭笑不得,也只是瞪他:“你不去花你的天,酒你的地,到我這幹嘛?”
少年知她生惱,暗暗的歡喜,向前磨蹭了兩步,目光不由得又放在了那兩塊重點上,她甲衣一脫,頓時有料,他那些花花腸子也就自動跑了出來。郭敏擡眸瞧見他目光,不動聲色,待他靠得近了,猛地出手就要抽他,幸好他早有防備,一把抓住她手腕,這就在自己練上揉了揉,好言好語地又放了下來。
“敏敏莫惱,那些個人哪個也不及你好看。”
“還說混話調-笑我!”
她哪能不惱,記吃不記打的貨!
少年笑,随即起身:“你好生歇着,我出去轉轉!”
他本是笑臉,再轉身時候已經落了笑意,親眼看着郭敏沒事,他還能消消氣,從她帳中出來,外面的徐三傑立即跟上他的腳步。
“殿下去哪?大小姐現在怎麽樣了?”
“她醒了,”他直奔徐留白的大帳:“看着沒什麽大礙了,不過再這樣下耗下去早晚得給她拖垮!”
賬外有人把守,他頓足,負手而立:“徐大哥在嗎?我要見他!”
徐留白正在賬內與幾個副将研究陣法,想看看如何在江邊設下雙重障礙,有人好戰有人好守,一時間頭疼不已。
一聽見李刃的聲音,他頭更疼了,這就看了那幾人一眼,随即應了聲叫少年進去。
裏面還有四個副将,沙盤上面有陣型,徐留白手裏還掐着小小的軍旗,他進去以後四下看了看,這就走到了沙盤的前面:“徐大哥,只守不攻只會耗費徐家軍的精氣神,那些南蠻子就該好好的收拾一頓!”
徐留白看着他,淡淡說道:“聖旨是你帶來的,只守不攻是聖上旨意,我等豈敢抗旨?”
他們的确是不敢抗旨,不過李刃敢:“大哥行軍多年,豈不知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從京都來的時候,他們那些老臣還在商量是議戰還是議合,陳國也有使者才到京城,大有聯姻的意圖,那些南蠻子就是想打破這個聯姻,既然他們不願意,我們為什麽不給添把火呢!”
幾個人都看着他,李刃嘻嘻笑了:“抗旨我來抗,徐大哥暗中助我即可,咱們不僅把他們打回去,還要過他們那邊去轉轉,來犯多次,就叫他們也嘗嘗焦頭爛額的滋味,好不好?”
現在的确是敏感的時候,他之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也多半是因聖旨壓着,也想保存實力,可一旦打起仗來,就不僅僅是他徐家軍的事情了。徐留白猶豫不決,在手裏搓着那小小的軍旗,只是淡淡地瞥着他:“別亂說,要是破壞了兩國盟約,可就不好了。”
李刃雖然年少,但也懂得政事,陳國聯姻送來公主,有利的是三皇子一派,涉及社稷江山,當然不能兒戲,不過這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他挑着眉毛,伸手拉過留白來:“來來來徐大哥,他們有他們的張良計,難道我們就沒有什麽過牆梯嗎?”
徐留白笑他年少,少年嘻嘻笑着,還帶着些許的無賴之色。
他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将他推開了些:“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到時候皇上問起來了,可得有人去頂嘴,小王爺可有對策?”
李刃笑,伸出拳頭來,徐留白與之合拳相擊,難得地默契一致。
……
大雨過後,小河沿水勢大漲,下游加緊了防範,上游修壩在即。官府也派了人過來,募集了赈災的物資,一時間再無閑人。
起初郭敏也并不在意,不過接連兩天沒有見到李刃那個讨厭鬼,她不禁起了疑心,再仔細一查,徐家軍先鋒隊裏面缺了十幾人。她跑去問表哥,表哥卻是不知,徐三傑也不在營地,多年的情義怎能不生牽挂。
他從京中帶來的兩隊人馬也都消失不見了,小河沿左右又沒有戰事,問誰誰也不知。
緊接着幾日都是響晴的天氣,她即刻投身去修壩,小河沿隸屬邕寧,而邕寧知府周大人曾與徐家有故,見面之後對她十分照顧。
上游江水淹沒了許多的村莊外牆和房屋,大壩不修,不能安民。
而這一地帶土壤貧瘠,山石為多,引流江水也成了問題,因為各地雨水分布不勻,對于各地地形也缺少了解,一時間衆人是有些束手無策。
不過好在陳國再無動靜,也給郭敏争取了許多的時間。
她也不氣餒,尋了多名的當地師傅,仔細考察了各地地理,開始挖溝引渠。
一連幾日都是好天氣,她忙在壩上,天剛亮就出來了。可真是一口水也沒喝一直捱到了晌午,烈日就在頭頂,郭敏躲在渠中,多少有點陰涼,她甩着袖子靠在土璧上面,渾身都黏糊糊的難受。
李大腳還在下面挖土:“我說大小姐,你說你個姑娘家遭這罪圖意個什麽啊!”
她仰臉看着天,白雲朵朵是各種形狀:“我啊?怎麽會這麽問?”
李大腳揮汗如雨:“小姐比我妹妹小點,可像你這年紀時候,我妹都生娃了你知道嗎?”
郭敏笑,好奇地看着他:“你們家就你們哥倆?那你怎麽沒成親呢?”
李大腳快三十了,這些年一直跟着軍隊東奔西走,從未聽說過有什麽女眷,他順着她的目光,也仰頭看着:“我原來有個媳婦兒啊,但是那年征兵以後,她就嫁給別人了。”
一時間忽然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郭敏看着他:“诶呀那你也再找一個啊。”
李大腳眼裏亮亮的,回想起那個小媳婦兒還十分的動容:“不找,我就喜歡她,換了別人不行。”
這麽大的人了,提及已經失去了的媳婦兒還那樣扭扭捏捏的,郭敏失笑:“你征兵那時候,才多大,知道什麽喜歡。”
說起這個李大腳嘿嘿地笑了:“這事我可從來沒和別人說過,今天和小姐說了,可不許笑我。”
他伸手抓了抓耳朵,還有些窘迫:“其實吧,就是我趕鴨子回家,那天風大,走過小李村的時候,看見好幾個姑娘從橋上走過,诶,說來也巧,我就一擡頭,就一眼,看見她在那些人當中,怎麽看怎麽喜歡,心裏砰砰直跳,有時候吧有的人你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她。”
叫一個男人分享這個事情,真也可笑。
郭敏只當笑話一笑而過:“李大哥這是一見鐘情。”
說話間她聽見玲花在叫她:“小姐,小姐你在哪啊!”
她趕緊站起身來,這丫頭帶着小郭果兒正往這邊來了,她手裏提着個籃子,走到哪裏見着人就分些水下去,後面的小家夥屁颠颠地跟着她。
不知怎麽地,她就忽然很想笑。
這就高高揮了揮手:“玲花,我在這裏!”
玲花聽見了,遠遠地也揮了揮手,郭敏雙手扒在壕上面,想借力爬出去,可因為挖的深了些,卻是直踩掉無數土塊,根本就上不去。李大腳在下面接了一身的土,呸地一口吐出土渣渣來,趕緊叫住了她:“乖乖我的大小姐诶,快點住腳,快住腳!”
她掐腰,懊惱不已:“真是欺負我個子小,剛才不如早早出去了!”
李大腳一腳橫在壕中,墊在膝上又雙手合掌,掌心朝上:“來,踩着我手,我送你上去!”
郭敏嗯了聲,這就一腳踩了他的掌心,雙手扶住了土璧,男人一起,她的半身這就從壕中顯露出來了。
玲花帶着小郭果已經快到近前了,她的目光卻錯過了這兩個人,落在了遠處的壩上。
天空是藍色的,雲朵是白色的,大壩上面走來一行人,其中一個人一席白衫,她一眼就瞥見。正像李大腳說過的那樣,多少個人當中,一眼看見他就知道,是不是他。
她笑,胸腔當中的那顆心竟然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好幾下。
李大腳還在下面撐着:“小姐,怎不上去啊!”
郭敏看着那道白色身影,也不回頭:“李大哥你說你看見那小媳婦兒時候,是不是心跳得厲害?”
男人在下面回味着那點零星記憶:“對呵,咣咣的,差點自己跳出來!”
她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近,笑意更濃:“是不是覺得天地失色,誰也沒有他好看?”
他想了想,多半是不明白天地失色是什麽意思,不過後面那句簡單易懂,自然是猛點頭:“那是當然!就現在十裏八村也找不到像她那好看的人了!”
郭敏笑得更歡:“剛才我說什麽來着?”
李大腳嘿嘿地笑:“小姐說這是一見鐘情。”
她伸手撩起臉邊的碎發,也揮手拂了下身上的土,簡單掃了掃身上的草殼子,這才叫了他:“李大哥借點力,我這就是上去了!”
“好嘞!”
李大腳雙腿站穩,雙手用力,這就給她扔了出去。
郭敏借力按在壕邊,一個空翻這就落到了那行人的面前,時間剛剛好,不早也不晚。
她單手掐腰,揚起了臉:“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這是誰家俊俏的小公子诶,要想從這過去,留下買路財!”
來人正是周知府帶着幾個衙役,前面走的自然是郭敏那半年未見的未婚夫,沈江南。
他頓足,對上她的笑眼,一臉欣喜,也十分配合着:“女俠見諒,要是沒有買路財呢!”
郭敏一甩頭:“沒有錢財,那就随我上山做壓寨郎君吧!”
周知府還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眼前送山形圖的這位沈公子卻是笑了,而且笑得還十分暢快。
他說:“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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