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的手裏正握着一面邊沿鎏金的銅鏡,只見鏡中印着一人影,面若花色,鬓若刀裁,挺鼻薄唇,長長的睫毛猶如蝶翼,一下一下撲扇着。

見鏡中的人和自己一般動作,少年來了興致,對着銅鏡扮起了鬼臉。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的身上,手裏握着一把檀木梳,正認真地為他打理着一頭長發。

“榮榮。”透過銅鏡,洛兒望向身後的男人。

“嗯?”封景榮輕應一聲。

“為何我的樣子和榮榮不同呢?”少年面露苦惱之色。

“因為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面孔,若是人人長得一樣,洛兒怎麽能分出誰是誰呢?”相處了一會兒,封景榮不僅習慣了少年種種天馬行空的問題,還已能做到從容得應對了。

“原來……是這樣。”洛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臉。

“洛兒,餓不餓?一會兒梳完頭,帶你吃東西,好不好?”說完,封景榮轉身就吩咐人去準備了。

“吃?餓?那是什麽?”

“就像是給洛兒澆水,洛兒吃了東西就能長高,長大。”封景榮溫和地說道。

“唔,那我要吃東西。”少年用力點了點頭,“長大了,我就能和榮榮一樣厲害。”

“也不用太厲害,洛兒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墨綠色的眸子裏含着笑意。

“可我想變厲害,這樣就可以幫榮榮将壞人趕走。”洛兒的神情有些糾結。

“你啊,”封景榮有些失笑,心裏一軟,縱是言語稚嫩,但那顆相似的心意,他卻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走,我們先去用膳。”

少年很聰明,學得很快,這一會兒,他已能和普通人一樣正常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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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封景榮看在眼裏卻不放心,手臂輕摟在少年的肩頭上,生怕對方走幾步就摔着哪裏。

進了正廳,入了坐,很快就有人上茶來。

見那雙眼睛正巴巴地望着那端上來的青花瓷杯,封景榮幫少年把茶盞掀開。

渺渺騰霧從杯口飄出,香氣文秀,撲面而來

“小心燙。”說完封景榮先端起盞,放到唇邊輕抿了一口。

洛兒望在眼裏,照着模樣,顫顫巍巍地端起茶盞,低下頭湊了上去。

“怎麽樣好喝嗎?”封景榮問。

此茶名玉宸仙芝,入嘴微甜,溫潤如璞玉,芝蘭之氣沁入喉中,咽下後全身都能松快了幾分。

分明是個好東西,誰料那小腦袋卻搖得和撥浪鼓一般。

“不好喝,一點都不好喝。”

“是嗎?”封景榮若有所思,擡了下手,“來人,撤下去,溫一盞武陵山的泉水來。”

“是。”身旁伺候的丫鬟就将少年面前的青花瓷杯收拾了下去。

“巧紅,巧紅。”那丫鬟出來後,連忙喚來自己的姐妹。

“翠瑩姐姐,怎麽了?”巧紅趕了過來。

“這茶主子不要了,你快去取點武陵山的泉水來,對了,記住,要溫的。”翠瑩輕聲交代道。

“不要了?”巧紅詫異,輕捂着嘴,“這可是玉宸仙芝,主子自己都不常飲,這茶不是一般寶貝,在外面是千兩萬兩的銀子排着隊都買不來的,就這般倒了?那少年是何人竟連這都瞧不上?”

“誰又知呢?虧了這玉宸仙芝還是今兒專門翻出來的,主子都不心疼,我們心疼有什麽用。”翠瑩輕嘆一聲,“你快些去吧,莫耽擱了時間,惹得主子動氣。”

“嗯,翠瑩姐姐放心,我這便去了。”巧紅點點頭,連忙應下。

等巧紅溫了水回來後,只見有十幾個丫鬟依次捧着漆盒往屋裏走,她便也跟在這些人身後進了去。

巧紅剛在進相府不久,今兒還是她頭一次到面前伺候,聽聞丞相大人素來嚴苛,喜怒無常,生怕失了錯,心裏難免緊張。

“主子,您要的泉水。”巧紅不敢擡頭,只在後面瞧着坐在那的兩道背影。

“端上來。”

聞言,巧紅就端着茶盞上前,誰想她剛走到那紅木圓桌邊,那坐着的少年正巧轉過臉來。

真、真是好美的人。

巧紅心裏暗嘆,看得不禁恍了神。

少年的喉嚨有些發幹,聽到往日自己喝的泉水來了,心心念念地想伸手接過來。

感覺到指尖細膩的觸碰,巧紅倏地一驚,不自覺得縮了手。

咔嚓。

那茶盞應聲摔在了地上。

“主子,對不起,主子,對不起。”發現自己犯了事,巧紅身子哆嗦,臉色慘白,連忙跪在地上一邊收拾殘片,一邊道歉求饒。

因為不知所措而太過害怕,巧紅的眼淚珠子克制不住得往下流,她強忍着哽咽,生怕隐來更可怕的責罰。

朦朦胧胧間,巧紅倏地發現,有一雙手也正在幫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青花碎片。

“小公子,這種事……我、我來就好。”巧紅手上動作更加慌亂了。

“不、不要哭,我幫你。”

這世上哪有主子幫奴婢的道理。

巧紅愣了愣,雖然少年說話有些不順,但出乎意料地她心裏竟真的安穩了許多。

墨綠色的眸子暗了暗,封景榮臉色微沉,将一切看在眼裏。

“嘶——”

輕輕抽了口氣,巧紅擡起頭,才發現原是那小公子的手被瓷片劃了道小口子。

“小公子。”巧紅心頭一顫。

“洛兒,夠了。”封景榮走了過去,将少年拉了起來,又望了外面的人一眼,很快就來了兩個人高馬大的下人,将剩下的殘渣和那個叫巧紅的丫鬟一并帶了下去。

“榮榮,她去哪裏了?”洛華望着離開的巧紅,有些不解。

“她累了,被帶下去休息了。”封景榮的眼簾垂下,語氣不明,“洛兒,很喜歡她?”

少年的神情有些遲疑,過了好久,才輕輕說了聲“喜歡”。

封景榮神色平平,看不出喜怒哀樂,“那我将她送來陪着洛兒,好不好?”

想了想,以為多個人在一起也有意思,洛兒點了點頭。

“乖,手疼不疼?”封景榮将那細嫩的手腕擡起,只見那白皙的指尖上冒出了幾顆血珠。

“不疼。”洛兒搖了搖頭,似感觸到了什麽,“榮榮,你是生氣了嗎?”

封景榮身子一怔,随後望向少年的眉眼滿是溫柔,“沒有。”

語畢,将那染血的指尖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

“榮榮,有、點癢。”洛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封景榮輕笑了一聲,将人圈在懷裏,“下次不要在傷着自己了,記住了嗎?”

“嗯。”少年乖巧地應下。

“洛兒聽話,我來教你用這個。”封景榮笑了笑,開始手把手教少年用那銀色的長筷。

“榮榮,這個……好難。”

看着簡單,自己失敗了幾次後,少年的臉上已經苦成了一團。

“用着用着就會了。”摸了摸少年的頭,封景榮寬慰道,“洛兒想吃哪個?”

“我要那個白白的、小小的。”聞言那雙桃花眼馬上亮了亮。

見狀,身邊伺候布菜的丫鬟正欲上前,誰想封景榮竟親自執筷将那小巧的鹌鹑蛋夾到少年的碗裏。

“想吃哪個,我揀給你。”

“嗯!”

這頓午膳用了快一個時辰,封景榮自己沒有吃幾口,全都在給少年布菜,然而他卻是難得的樂在其中。

“榮榮。”洗臉漱口後,少年眼皮漸漸耷拉下來。

“怎麽了?”

“我、我困了。”少年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賴在男人的懷裏,不肯起來。

“那我抱你去睡覺,好嗎?”封景榮揉了揉那顆小腦袋說道。

飽餐一頓後,少年打起了哈欠,懶懶地點了點頭。

封景榮無奈地笑了笑,見對方像小懶貓一樣窩在他懷裏,不願再動,便将人橫抱起來往屋裏去了。

見封景榮離開,丫鬟們着手收拾起來,有兩個小年紀的忍不住議論起來。

“那小公子到底是何人?”

“我猜啊,八成是小少爺。”一丫鬟悄聲說道。

“你這嚼得什麽嘴,別說是夫人了,這院子除了我們這些被買進來伺候的丫鬟,你可還見過有別的女人?”另一個聽了滿臉不信。

“誰說是在這個院,指不定在外面的院呢!”

“好了,都快別說了,背後非議主子,若是被趙管家瞧見,可要仔細了你們的皮。”翠瑩走了進來,望了一圈,“怎麽不見巧紅,她去哪了?”

“方她打碎了個盞,被主子拖下去了。”

“什麽?”翠瑩大驚失色,

“她也真是可憐,一上來就犯了這麽個錯,怕是現在正在刑房打板子了。”

慘烈的叫聲從陰暗潮濕的刑房裏傳來出來,少女緊咬着牙,被摁在凳子上,結實的長板狠狠落在了她的背上。

這時一矮小精幹的中年男人匆忙走了進來。

“方才那個送進來的丫鬟呢?”

噼裏啪啦的板子終于停了下來。

“趙管事,您有什麽吩咐?那犯了事的丫鬟正在這挨板子呢!”

“你這小子下手怎麽這般快!主子說要見她,你怎麽就已經将她打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了?”趙管事皺眉道。

“啊?趙管事冤枉啊,來這刑房的不就是挨板子的嗎?我、我也不知主子會要人啊!這下可怎麽辦?”掌板的哭喪着張臉說道。

“算了,都這樣了,你還不快去弄盆清水,給她洗把臉,趕緊的,主子還等我帶人回話呢!”趙管事催促道。

“是,是。”

當巧紅跪在封景榮面前的時候,她早已是骨軟筋酥,背上一片火燒似的疼。

她很想阖眼緩一混,然而眼下她卻必須全神貫注。

坐在桌案邊的男人擡起頭,墨綠色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叫什麽?”

“尤巧、巧紅。”

“何時進府?”

“今年……五月初五。”

“家裏幾口人?”

“五口。父母二人,還有兩個兄弟。”

……

……

男人坐在高位上冷冷地問着話,一來一回,巧紅不敢有一絲隐瞞任何,皆如實道來。

“趙管家。”男人喚了一聲。

“主子。”

“包五十兩銀子,寄回她籍貫。”

“啊?是,是,小的這就去辦。”

不只是趙管家不解,就連巧紅也不由愣住了,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小錢,她分明是犯了錯,怎麽還會從主子那受了賞呢。

墨色的長袍漸漸靠近,一只修長的手強硬地将巧紅的下巴擡了起來。

“長得勉強算得上清秀。”

巧紅吃痛不已,只覺下巴快被捏碎了。

“他喜歡你,所以往後,你就留在他身邊貼身伺候。”

被那雙冰冷的眸子緊盯着,巧紅不由止住了起,身子瑟瑟發抖,雙眸裏接是恐懼。

“記住,他每日所言所行你都要一字不差得告知于我,最重要的,不要動什麽不該有的心思。”男人聲音低啞,鋒芒逼人,“你的命,你家人的命皆握在你自己的手裏,聽懂了嗎?”

“是,巧、巧紅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惹,洛華是會成長的,因為随着時間,他也會慢慢寫想起死前的事。

【你們要相信我是正經的甜文寫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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