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巧紅,榮榮何時才回來?”聽到少年在喚她,巧紅倏地回神,從驚悸之中緩過神來。
“小公子莫急,主子卯初就策馬去軍營了,大抵再過會就回府了。”巧紅整理着榻上的被褥說道。
一晃眼,巧紅跟着這位小公子快有十天了,她也漸漸發覺了這位小公子不同之處。
樣子分明是十五六的少年郎,性子卻不谙世事,和稚子一般天真無暇。
“巧紅,巧紅,我想放風筝了。”少年将手伸出窗外,瞧着今兒風清和暢,吹面不寒,玩性就上來了。
“好,小公子稍等,我這就去将主子前幾日送來的盤鷹風筝取來。”巧紅忙應下,回過身方想起讓少年再披件袍子,誰料那玄青色的神身影從漆木窗處翻了出去。
“公子,小心哪。”巧紅微微嘆了口氣,見少年已一溜煙沒了蹤影,忙起身去庫房,去尋那只盤鷹風筝了。
聽說,這風筝是主子尋了大秦最好的匠人制出來的,劈光竹為骨架,覆翎毛以側翼,無風也能滑移,翺翔于青空,猶如雄鷹搏擊,活靈活現。
用帕子沾了點水,将那風筝上的灰拭去後,巧紅鎖上庫房,心裏憂着少年,連往院子趕去。
過了這些天,巧紅仍不知這小公子是何底細,她只知主子對小公子确實是萬分寵愛,即使有時小公子無知說些荒唐忌諱的話來,主子也只是一笑了之。
這實在是件寬慰的事,要知想在這深宅大院裏有一席之地,主子的恩寵是重中之重。
無關那些脅迫的話,巧紅本也是心甘情願服侍在少年左右的。
這樣一個幹幹淨淨、不染塵埃的人,不說主子,誰瞧着又不喜歡呢。
巧紅提着風筝走在石子甬道上,路過一座白石假山,忽聞一陣嬉笑作弄聲。
“這兩日去蓮裏苑當差,瞧沒瞧見被主子藏在院裏的那個外寵?”一清脆的聲音響起。
“瞧見了一眼,長得确實勾人,比女人還美,難怪主子忍不住要金屋藏嬌呢!”另一個聲音接過話茬,“我聽說主子可寵他了,路都舍不得他走,捧着手心裏都怕化,哎,真是命好,讓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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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好羨慕的,說白了,到底是個男人,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外寵,。”先前的聲音再響起,“你還真當他以後是這院子的半個主子嗎?”
“說得也是,想想還不如我們,哪日有幸得了恩寵還能盼個母憑子貴,他啊!等人失了顏色了,主子怕是嫌棄都來不及的……”
說着說着,笑着花枝亂顫。
自小公子突然來了這院子裏後,風言風語就沒停息過,往日巧紅也略聽聞過,大多是左耳進右耳出。
而今日,在這蓮裏苑門檻外,這些人不僅嚼舌根,還說得如此荒誕下流。
巧紅沉不住氣,放下風筝,走上了前去。
“什麽外寵不外寵的!誰給你們的膽子非議起主子的事來!”
那幾人一驚,後見來的是巧紅,神色又松了下來。
“當是誰呢?原是你。”其中一個穿绛紫淩襖,鵝黃長裙的丫鬟白了巧紅一眼。
“我怎麽了?你們要嚼舌根就滾遠點嚼!”巧紅識得這丫鬟,名花霖,算是相府裏的老人了,仗着人認得多,常常欺侮新人。
“喲,喊得這般響,沒一點規矩,看來有人前幾日挨的板子都忘了!”
“你!”巧紅被氣得不輕。
“當真沒有半分自知之明!當自己是什麽東西?哼!自己服侍的都不是什麽正經主子,還到這訓斥起我們來了。”
“你說要說便說我,又說我家小公子做什麽!”
“還小公子,他算哪門子公子!莫平白污了這麽個好詞!”
巧紅氣得咬牙,沖上去就一巴掌,接着就拉扯起那碎嘴丫鬟的頭發。
“啊!你這瘋婆子!你做什麽!”花霖吃痛得大叫道,“你們還不快幫我,将這發了病的拉開。”
見狀,另外兩個丫鬟也湊了過來,對着巧紅又拉又扯。
斯須,四人就厮打在一塊兒,場一團混亂。
“你們在做什麽!真是反了!都給我住手!”有瞧見的趕忙通風報信,一盞茶的功夫,趙管家就帶着幾個護院過來,呵斥一通,将那四人分了開來。
“竟然在這相府裏大打出手!鄙俚淺陋!成何體統!你們一個個都是山野愚婦嗎!”趙管家目光在幾個丫鬟的臉上劃過,蹙起了眉來,“什麽經過!”
話音剛落,花霖那已梨花帶淚,甚是可憐,“趙管家!趙管家!你要為我們幾個做主啊!是這個巧紅!是她先動的手!”
“你惡人先告狀!分明是你先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
“你哪只耳朵聽見的!我們這就沒一人聽見的!”
……
……
巧紅一人哪講得過三張嘴,很快就被吐沫星子淹得沒了話。
“都閉嘴!到底誰先動的手!”趙管家不耐煩道。
這般一問,矛頭就皆指向了巧紅。
“是她們——”巧紅委屈萬分。
“夠了!又是你!上次的事才過了幾日,又犯事!”趙管家喝道,擡了擡手,“壓住她,打!”
長棍舉起。
只聽兩側竹林見傳來窸窸窣窣聲,一俊美無俦的年輕公子走了出來。
“巧紅,你跪在那做什麽?”
“小公子。”巧紅吃一大驚。
“風筝怎麽落在地上了?”将那風筝撿起來,少年不徐不疾地走來,扯着巧紅的袖子将人拉起來,“怎麽去了這般久?我找了塊空地,你快和我去。”
“小公子,且等等。”見那少年竟如此旁若無人,趙管家蹙了下眉,“這奴婢犯了錯,一而再,再而三,不能不罰,您不可這般縱容。”
“犯錯?什麽錯?”少年轉過頭來。
“動手傷人。”
“巧紅也受傷了,她們也打人了,還三個打一個,以多欺少,你難道不該罰她們嗎?”
“這——”趙管家被問得噎住。
“我現在想讓巧紅陪我放風筝,你不讓她陪我,我就告訴榮……丞相大人,你們欺負我。”桃花眼轉了轉,少年雙手抱胸,下巴微微昂起,俨然一副仗勢欺人的模樣,“反正你們不是都說,他最是寵我的。”
誰也沒想到少年竟然堂而皇之得舞起了封景榮的大旗,衆人一怔,雖猜是狐假虎威,但往日封景榮積威甚重,一時間竟每一個敢再出聲的,皆杵在那瞧着巧紅被少年拉走了。
“他當真如此說的?”指尖輕敲桌面。
“千真萬确,以上每字每句皆是那位公子所言。”趙管家縮着身子,有些畏懼地望着坐在桌案邊的男人,質疑道,“主子,不是老奴多言,這位公子實在是有些恃寵而驕了。”
男人短籲一聲,嘴角上揚,發出低低的笑聲。
“是啊,這才幾天,都學會恃寵而驕了。”
趙管家渾濁的眼珠縮了縮。
沒有他想象之中的雷霆震怒,相反,主子竟然……笑了?
“主子,這事——”趙管家心頭發虛,有點不知所措。
“那幾個割了舌頭趕出相府去,既不會說話就不用說了。”男人淡淡說道。
“是、是。”趙管家身上發寒。
“趙管家。”
“主子,您有何吩咐?”猶如被蠍尾一蟄,趙管家身子顫了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照顧這院子也有不短的時日了,若是往後你連下面幾張嘴都管不住,你也可以收拾收拾滾出相府了。”
“主子,主子,主子恕罪,是老奴疏忽,老奴知錯了。”
聞言,趙管家慌忙跪地求饒,心裏懊惱不已,悔不該小瞧蓮裏苑的那位。
是他眼拙了。
原以為他家主子鐵石做的心腸,誰能想當真還有這麽塊軟肉啊!
“主子放心。回去後,老奴定好好管教那些個丫頭們,日後絕無人敢多言一句。”
“這是最後一次。”
“是,是,是。”趙管家連連應道。
男人将手下的奏折放到一邊,“他在做什麽?”
“他?”趙管家一愣,随後陡然會意道,“啊,老奴來時,小公子還在外面放、放風筝。”
“他——不知道我回來了嗎?”男人的聲音有些沉悶。
“應、應是不知道的吧。”趙管家試探道。
“将他喊到我屋裏來,說我要見他。”
“是,是。”趙管家猶如大赦,忙去喚人。
封景榮眼簾微垂,素日裏少年最是黏着他,恨不得每時每刻與他在一塊兒。
如今,他位居高位,公事繁忙,怕少年寂寞無聊,方找了那巧紅伴其身側。
誰想這才不出十天,那人不過玩着風筝就将他抛之腦後了。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正想着,只聽院外一陣腳步聲,封景榮眉毛上挑,“倒還算來得快。”
“榮榮,榮榮,你找我嗎?”
果不其然,須臾間,少年就抱着風筝跑進了屋裏。
“小公子,你慢點啊。”巧紅跟在後面,一踏進屋裏,見封景榮在,匆忙停下行禮。
“你下去吧。”封景榮睨了一眼。
“是。”巧紅退了下去。
“洛兒,過來。”封景榮擡起手,少年很是乖巧地走了過來。
“榮榮,你是要帶我曬太陽嗎?”粉嫩的面龐親昵地蹭了蹭男人的掌心。
“你今兒不是和巧紅曬過太陽了嗎?”封景榮故意道。
“可是我更想和榮榮一起。”
“你啊!”封景榮嘆了口,摸了摸少年的腦袋,“今日不曬太陽,我教你習字如何?”
“習字?”少年動了下耳朵。
“對,教你認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少年饒有興趣地點了點頭。
從筆架上取下一只狼毫,蘸了些墨,在三尺宣紙上輕輕落筆。
“洛華,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是洛兒嗎?”少年不解道。
“洛華是你的名諱,洛兒是你的乳名。乳名只有親近的人才能喚。”
“我明白了!就像榮榮!只有我才能喚一樣!”少年立刻舉一反三道。
“對,是這個意思。”封景榮笑了笑。
“那榮榮的名字是叫丞相大人嗎?”
封景榮喉嚨裏滾出幾聲低笑,接着又在白宣上寫下了“封景榮”三個大字,教着少年認了一遍。
“記住了嗎?”
“封、景、榮。”少年一字一字輕輕念道。
封景榮一怔,隐約間,他似觸碰到了什麽塵封已久的過往。
“再念一遍,好不好?”男人低沉地說道。
“封景榮。”
“我在,我在。”
墨綠色的眸子微微出神,似在呓語。
“榮榮?”洛華愣了愣,擡起手在男人眼角邊抹了抹,“你怎麽了?”
“無事,折子看久了,眼睛有些發澀。”洛華的手被人握住,男人将臉輕撇到一邊,似在平複心裏難言的情緒。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
“主子,鑫晟堂的來了,是有關軍饷之事。”門外人沉聲道。
“知道了。”封景榮應了一聲,望向面前的少年,“我有點事,晚些再來找洛兒,洛兒先和巧紅再去放風筝,好嗎?”
“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少年乖巧地點點頭,抱起封景榮送給他的風筝。
還沒相處多久,就又要離開了。
少年心裏略有沮喪,忽然沒了趣。
雖然和巧紅一起放風筝很有意思,但他明明更想和榮榮一起放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哇,冬至了,明天要吃餃子了。【我站玉米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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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19-12-20 15:55:15~2019-12-21 20:55: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蔚藍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