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常年随軍,枕戈待旦,封景榮素來睡得向來輕淺。

晨光熹微,迷迷惑惑間,方覺有什麽東西敲打,陡然清醒了過來。

手從靴邊摸出隐匿的短刀,墨綠色的眸子倏地睜了開來。

誰料只瞧見一根白藕似的手臂大刺刺得橫放在他胸前。

封景榮一愣,後啞然失笑,将短刀收回原處。

原不是什麽敵襲行刺,是軟塌上的少年睡得不老實,不知怎麽竟翻身滾到他這地榻上來了。

青色的發絲散落在褥子上,雪白的手臂撂于被外,香夢沉酣,那張面容恬靜得像春枝上的晨露。

這人當真是對他一點防備都沒有。

男人墨綠色的瞳孔暗了暗,舌尖無意劃過嘴角,情不自禁伏下身子在那粉嫩的臉頰上輕啄了一口,随後點到即分,幫身邊人掖好被子,就悄聲出去了。

男人自己在外間穿戴盥洗後,推門而出,就見他安排跟着少年的小丫鬟已在門外候着了。

封景榮面無表情道:“他尚未醒,你先回去,過一個時辰再進來伺候他起身。”

巧紅躬身行禮道:“回丞相的話,小公子醒得早,素日裏再過一刻就該起身了。”

“你比我知他?”

“奴婢不敢,只是小公子他……”

封景榮眸子下移,掃了眼站在那不卑不亢的小丫頭,淡淡道:“他昨日睡得晚,怕是累着了,今兒起不早了。”

巧紅的臉上劃過一絲詫異,當她擡起頭時,男人已大步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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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林裏舞完劍,封景榮便至正廳用膳,而曹宇也已在那候着了。

“大将軍。”

封景榮“嗯”了一聲,坐了下來,吩咐道:“給郎中令添一副碗筷。”

“是。”

“大将軍,不用了,屬下在家中已用過膳了。”曹宇略有惶恐,要知這麽多年來,這還是大将軍頭次邀他在府裏用膳。

一時間,心裏難免打起鼓,暗中自省起最近是否有什麽過失來。

“無妨,再一道用些。”封景榮說得話向來不容置喙,曹宇咽了咽口水,也不敢再三推辭。

席間,除了一點輕微的碗筷聲,清清靜靜,曹宇握着筷子很是壓抑,他本是武将出身,在自家府裏素來不拘小節,此時與封景榮二人同桌,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舉止無意間失了禮數。

見對面那雙銀色長筷輕輕放下,曹宇也忙将吃到一半的小餅塞進嘴裏,擺出用完的姿态。

“趙管家。”薄唇微動。

“主子。”聞主子喚自己,趙管家忙湊上去,心裏忐忑,“可是今兒的早膳不合口味?”

“以後多備些軟酥糕點。”

“是,是,是。”

軟、軟酥糕點?

曹宇一驚,不知自家大将軍何時偏愛起這些甜膩的吃食來了。

“曹宇,你在想什麽?”

“啊,啊。”聲音冷不丁響起,曹宇即刻回神,磕絆地編了個謊道:“屬、屬下在想半月後就到了秋闱的日子了。”

“怎麽你要去試試?”

曹宇嘴角微微抽了抽,只覺得今兒大将軍反常的厲害,竟還與他開起玩笑了。

“大将軍,您莫打趣屬下了。識文斷字還成,至于妙筆生花……屬下幾斤幾兩,您還不知道嗎?”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不必太過沮喪。”

“将軍說的是。”曹宇并未被男人的話寬慰到,神情恹恹。

“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

兩人一前一後踏進金碧輝煌的未央宮,大臣們皆躬身行禮,場面猶如皇帝親臨一般。

“陛下呢?”龍椅上空空無人,封景榮往了眼新上任的禦前太監。

“回丞相大人的話,小的已去明心宮請了三四次了,可是陛下他、他非說自己龍體未愈,不肯上朝啊!”

“再去,就說陛下再不來,臣親自去請。”封景榮眉目陰沉。

“是,是,是。”那太監吓得汗流浃背,不敢耽擱,一溜煙地向明心宮跑去。

“朕不去!朕病重上不了朝!”穿着明黃色的男人縮在龍榻之上,披頭散發,面如蠟紙,聲音顫抖,“朕絕不去,封景榮他、他定又想着法子羞辱于我。”

“陛下,丞相大人說了,您若再不去,他就要親自來這了。”

“什、什麽?封景榮他、他要來?!滾!都滾出去!統統給朕滾出去!”

“陛下,您這是何必呢?”那太監也有點急了,生怕這人不去,丞相大人會降罪于他。

這時黃莺般的聲音從外響起,一貌美婦人被兩個丫鬟擁着走了進來,“陛下,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廖夫人,您來得正好,您趕緊勸勸陛下趕緊上朝去吧。不然若真的将丞相大人惹怒了,那下場怕是——”

“放肆!上不上朝,是陛下說得算了,哪輪的他封景榮一個臣子指手畫腳,就是去,也是陛下自個拿的主意。你先退下,我為陛下更衣。”

“是,是,是,不過還請陛下快些,莫要禍及他人。”那公公暗自翻了個白眼,退了下去。

“你!”封高義被氣得不輕。

“陛下,陛下。”廖夫人慌忙将男人攔下,“陛下,消消氣。”

“你瞧瞧,你瞧瞧,一個被腌臜了東西都敢瞧不起朕啊!朕還活着幹什麽啊!朕!朕幹脆一頭撞死算了!”封高義嚎啕大哭起來。

“陛下,萬萬不可。您若這般那就當真是中了封景榮的奸計了。”廖夫人跪在地上扶在封高義的腿邊哭腔道,“封景榮那賊子如此折辱陛下,就是想讓陛下自行了斷,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坐上龍椅。如此一來,大秦就真真落在了他的手裏了。”

“那又如何啊!現在還不是他封景榮一人說的算?呵,身居丞相之位,兼行符玺令事,這大秦還要我這皇帝有何用啊!”

“陛下,是人就一定有弱點,他不殺我們,我們就還有機會。還請您想想睿兒,千萬不可自暴自棄,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啊!”

聽廖夫人如此一說,封高義方鎮定了些,“朕,朕——明白。”

“陛下,今日您必須要去上朝,與您而言,如今朝堂之上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封景榮他再猖狂跋扈,也不敢在文武百官前對您下手。”

“可是——,他都敢在朕的登基大典殺了楊丞相啊!”封高義面上糾結,他對封景榮的畏懼已是深入骨血了。

“陛下別怕,您到底是天子,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廖夫人握住男人顫抖的手,緩聲道,“等上了朝,您只要對他恭謙禮讓,事事順着他的話說,他不會将您如何的。”

毫無疑問,廖夫人所言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封高義心裏的那道坎實在難以過去,他所剩無幾的自尊還是忍受不了要向那個低賤血脈的男人俯首臣服。

他以前有多瞧不起封景榮,他眼下的心境就有多煎熬。

“陛下,您一定要振作,妾已暗自命人傳密信于廖國公,國公會想辦法救陛下于水火的。”廖夫人湊于封高義耳邊低語道。

“真的?岳父他——”話音未了,一根纖纖玉指就抵在了封高義的嘴邊。

封高義回過神來,忙點頭。

“陛下,妾來幫您更衣吧。”

“好,更衣。”有了盼頭,封高義終是打起了精神,“不就是一張臉皮嗎?皇上都做到朕這個份上,還怕什麽?”

“陛下聖明。”廖夫人執起那尊貴無比的龍袍,躬身說道。

“陛下到!”尖銳的聲音刺的耳朵生疼,封高義身着龍袍走進未央宮內。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在龍椅上,見衆臣跪拜,封高義定了定心,終找回了些身為帝王的尊嚴。

然朝堂之上,有一人仍直腰而立。

見那雙墨綠色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封高義的心裏一顫。

“諸位平身。”封高義說。

“謝陛下。”

衆臣皆陸陸續續起身。

封高義正欲開口,誰料卻被人搶了先。

“陛下。”封景榮上前一步。

“不知、知丞相大人有何事要奏?”封高義咽了咽口水,不敢瞧那身佩利劍的男人。

“聽聞陛下龍體欠佳,不知有沒有找太醫院裏的人瞧過?”

“朕、朕只是氣弱血虧,有些神思恍惚罷了,不是什麽大事,用不着麻煩太醫。”

“是嗎?還好陛下龍體無大礙。”封景榮的聲音壓低,俯身請罪,“不然今兒再三恭請陛下理朝實屬是大不敬了。”

“怎、怎會?丞相大人勸誡朕勤政何錯之有?”想起廖夫人所言,封高義勉強擠出笑臉,欲起身相扶,“這些小事何足挂齒?丞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謝陛下諒解。”然不待封景榮話說完,封景榮便已直起身來,神色如常。

“咳,咳……”封高義尴尬地坐回龍椅上,面上無光,不敢發作,唯有草草揭過。

“有本啓奏,無本退朝。”太監高聲喊道。

“臣有一事要奏。”

“薛奉常,有何事?”

“禀陛下,是有關惠然太後與先帝共葬皇陵一事。”薛奉常躬身道。

“惠然太後下葬皇陵,這難道有何異議嗎?”封高義神情一愣。

“禀陛下,臣以為惠然太後下葬皇陵一事不妥。”

“什麽?”一聽這話,封高義一巴掌拍在龍椅上,氣血上湧,怒指着薛奉常,“不妥?你說不妥?惠然太後那是朕的生母,身前更是大秦的一國之母,她下葬皇陵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嗎?薛奉常,你掌管宗廟禮儀,竟然能說出這般混賬的話來!來人啊——”

“陛下。”封景榮眼皮微擡,冷冷打斷道,“薛奉常尚未說完。”

封高義心裏一滞,像是潑了一頭的冷水,神色僵了僵,顫顫坐了下來。氵包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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