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是洛華難得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如此多的話。

老實說, 起初想到之前無意瞧見的玉玺虎符, 洛華心裏還有點發虛。

但聽到王子淩如此片面之言論,洛華實在忍無可忍。

他無法坐視不管,那忿忿不平的情緒迫使他必須站起來, 維護那個男人所屬的榮耀。

而另一邊, 王子淩則大受打擊,像是聽傻了一般。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對方眼裏是如此不求上進的模樣,他面上漲得通紅, 想出言反駁卻一時找不上應對的話來,“我以後定——”

“夠了!到此為止!”徐宗正蹙眉呵斥道,戒尺“啪”的一下敲在了桌面上, “學術不精, 眼高手低,誰許你們妄議這些的!”

“你們二人将《中庸》手抄十遍,明日于我。”徐宗正的臉色鐵青,“上課。”

洛華還算平靜,乖乖認錯,坐了下來,雖受了罰, 心中倒也說不上委屈。

今兒放學的早, 徐宗正前腳方走, 後腳王子淩便兩袖一甩離開了學堂,臨走前還不忘瞪了那白紗一眼。

“公子今日說得真好!那王公子怕不是腦子有什麽毛病!”巧紅暗罵道,“他那些混賬話若真是被主子聽到, 還不親手剝了他的皮。”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信榮榮不是那樣的人。”洛華正在奮筆疾書,抄寫徐之清書上的附注,“巧紅,你去和車夫說一聲,我這還有一會兒功夫,莫讓他們等着急了。”

“嗯,還是小公子想得周到。奴婢這就去。”出了之前那事,巧紅也不敢耽擱,連跑去交代。

“一日到暗,秋雨不斷。”過了會兒,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洛公子,這本你就帶回去吧。”

聞聲洛華有些愕然,徐之清早就将書留于他就走了,誰想眼下卻又折了回來。

“沒事,我馬上就——”洛華有點不好意思,不想麻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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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不溫這本。”

洛華望了望陰沉的天色,話說道這個份上,他不好再推脫這份好意。

“謝謝徐公子。”

“舉手之勞。”徐之清神色平淡,忽然将話題引向別處,“洛公子,今日你與王子淩的争論不宜與他人多言。”

洛華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意思,嘆了口氣,“我知其中利害,不過是論道幾句而已。”

“随口一言或許不能動搖國之根本。”徐之清眸子暗了暗,“有時卻能定人之生死。”

洛華站在原處,徐之清的目光太過銳利,似有種看透人心的能力。

“徐公子,你是如何看待丞相大人的?”不知怎麽,洛華不由開口道。

“我未見過丞相。”

“是、是我問得唐突了。”洛華自覺問得不妥。

“北有蠻人虎視眈眈,南有游民動蕩不安,明有朝堂權柄之争,暗有餘孽伺機而動。如今本就是亂世未平,談禮儀人心為時太早,依我所見,衆生能活下來就着實不易。”

“我以為誰能讓大秦百姓活下來,活得好,誰就當是大秦的君王。”

語畢,徐之清再行一禮,“風雨欲來,洛公子早些回去吧。”

洛華不由出神,直到坐上馬車,他還在想徐之清方才說得話。

“小公子,您怎麽了?”

“巧紅,我想吃燒餅了。”

“哦,那……奴婢去讓馬車繞下路。”

“我想自己去買。”

洛華從巧紅手裏讨了幾個銅板,默默走進了長隊,他身邊有很多人,忙忙碌碌。

他們衣服雖不比府上丫鬟的華麗,但也都是幹幹淨淨的。

“要幾塊?香蔥的,還是芝麻的?”賣餅的老翁嚷着聲問道。

“各來一塊吧。”洛華想了下答道,然他才說完,兩張餅就已包好了塞在了他的手裏。

洛華攥着手心裏的錢,不知所措,拿了餅後,那老翁卻沒再搭理他,忙着招呼下個人了。

“頭次來買的吧,錢扔那簍裏就行了。”後面有人提醒道,“他們家人手少,擔待點。”

洛華瞧着驚訝。

“這攤主不自己收錢嗎?那……萬一有人不給怎麽辦?”

那人倒是被洛華問得愣住,瞧着洛華的眼神也奇怪起來,“不過一兩個銅板的餅子,又不是七、八年前餓死人的光景,哪會有人貪這些小錢?”

洛華不再多言,怕被人誤會,忙将手裏的銅板扔進簍子裏。

一路小跑回馬車上,分了一塊燒餅給巧紅。

握着餅,洛華突然說道:“感覺雍城的百姓日子過得還算美滿。”

“和以往年年打仗比起來,确實好上太多了。”巧紅點點頭說道,“不只是雍城,就是奴婢老家那收成也比以往好得多,前幾日奴婢收了家書,聽說光一個山頭就收了好多柿子。”

“柿子啊,向來味道不錯。”洛華笑道。

“改日奴婢讓家裏捎一筐來,給小公子嘗嘗。”巧紅也笑了起來。

馬車向相府行去,洛華聽着街上傳來的熱鬧,心中也不再為一些子虛烏有的擔憂煩惱了。

總而言之,無論旁人如何想法,他信榮榮就好了。

“啊,怎麽這麽多啊?”洛華擱下筆,甩了甩自己發酸的手,面上露出了一點苦色。

“徐宗正也太不講情分了些,分明是那王公子無禮在先,還要拖累這小公子受這份苦。這《中庸》一篇也有幾千字,十篇就是幾萬字,這就是通宵達旦地寫,也未必寫得完啊!”巧紅望着少年辛苦的模樣不由抱怨起來,“當真是冤枉。”

“何人冤枉洛兒了?”

門外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巧紅連忙行禮,“主子。”

“榮榮。外面下着雨,你怎麽過來了?”洛華起身相迎,蹙起眉來,“身上都被打濕了。”

“不礙事。想你了,就過來瞧瞧。”封景榮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語氣溫柔,“在幹什麽呢?”

洛華臉上不由發熱,見巧紅在旁偷笑,更是臊得慌,小聲說道:“在抄書。”

“抄書?”

“嗯,今兒我做錯了事,挨了老師的罰。”洛華無精打采地坐回在座位上,“明日要教十遍《中庸》給老師。”

“嗯?當真是件稀奇事。”封景榮劍眉輕挑,“洛兒這般乖巧,竟然也會犯錯?”

“難得糊塗嘛。”洛華摸了摸鼻子悻悻然說道。

封景榮湊了過來,微微颔首,“這字倒是寫得很是長進。不過十遍未免多了些,小懲大誡,五遍足矣。”

“老師說十遍,有何辦法?”洛華握着筆輕聲嘀咕道。

封景榮在旁玩笑道:“那我幫你去向宗正求個情?讓他法外開恩減你五遍?”

“這樣不好!老師定會以為我求你去的,到時候覺得我懶散不上進怎麽辦?”洛華連忙拽住男人的袖子,“你不準去。”

“洛兒倒是挺在乎宗正的看法的?”墨綠色的眸子沉了沉,似有什麽情緒慢慢掀起。

“我自是想在老師心裏能好一點。”洛華眨了眨眼說道,“再怎麽說,我也不能丢了丞相大人的臉面啊。”

封景榮愣了下,随後嘴角微揚,方才那點吃味很快就消散了開來,“先把飯吃了,回來再抄。”

洛華蹙眉拒絕道:“我路上吃了餅,一點也不餓。”

封景榮心裏無奈,于是吓唬道:“光吃餅怎麽行?洛兒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少了,萬一一直這般小巧,長不大——”

洛華手上的筆停了下來,有點不愉, “小巧?你說我小巧?”

見少年臉色有點黑,封景榮頓了頓,還未察覺自己說到了少年的痛處。

“咳…洛兒雖然小巧,但瞧着分外可愛。”

“你才小巧可愛!”少年重重哼了一聲,埋頭抄書,不再搭理站在身邊的男人。

這、這是生氣了?

封景榮不由愕然,他望了眼少年氣鼓鼓的臉腮,這才徹底回過神來。

他的無心之言似乎不小心戳到少年的痛腳了。

“洛兒。”

“……”

連喚了幾聲,瞧着少年當真對自己不理不睬,封景榮只有在心裏無可奈何。

他一邊擺擺手讓巧紅把晚膳傳進屋裏來用,一邊讓人去搬了張椅子自己坐在了少年的旁邊,也不說話,就目不轉睛地望着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面龐。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洛華就不由神不守舍起來。

說不出被那雙墨綠色眸子注視着的滋味,分明知那目光無形無影,他卻像被火烘着一般,身子抑制不住的發熱。

“你在看什麽。”洛華有點羞惱。

“洛兒,終于願理我了。”

“我哪有不理你。”洛華撇過臉去不肯承認自己方才耍的小性子,“明明是你聲音太小,我沒聽清罷了。”

“原來是我誤會了。”封景榮倒也配合,沿着臺階說道,“還好如此,不然洛兒當真不肯理我,我定是要難過的痛不欲生。”

“哪有這般誇張的。”洛華臉上又熱了幾分。

“洛兒的臉怎麽這麽紅?不會發熱了吧。”封景榮想摸下少年的額頭,然洛華反應奇快,慌忙躲開。

“沒、沒有,就是這裏有點熱而已。”

“熱?”男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對,太熱了。”洛華有點尴尬地用手扇了扇風,他正想着該如何擺脫這樣的窘境,好在巧紅正領着幾個侍女端着膳食進來。

“我突然有些餓了,還是先吃飯好了。”洛華自顧自說着,放下筆,繞過男人坐在了方桌邊。

封景榮将少年有趣的神情看在眼裏,也沒點破什麽。

不得不說,少年這樣青澀的反應讓他克制不住的欣喜。

或許這一次他能多渴求些他不敢深想的東西。

這頓飯吃得洛華很是不安,他總覺得榮榮怪怪的。

不好好用膳,每次他望回去,對方都是噙着笑意望着他。

洛華趕忙收回目光,只埋頭劃着碗裏的飯。

不過是一瞬的眼神相觸,他卻感覺身子發軟,心口發熱。

洛華以為大事不妙,若是放任男人這樣下去,今兒他那剩下的八遍《中庸》定是是抄不完了。

于是用完膳後,他就鐵了心不讓封景榮留在自個屋裏,讓人回自己的書房去。

啪。

木門抵着高挺的鼻子關了起來,男人在外面又喚了幾聲,見無人搭理,有點不甘心就此回去。

然思索片刻後想着來日方長,倒也不用逼得太緊,封景榮就心軟退了一步,先放其一馬。

趙管家撐在傘在廊外候着,瞧着眼前的這一幕,心裏已是對這位不知何方神聖的洛小公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裏可是相府,竟然敢把丞相大人關在屋外,碰一鼻子灰,這整個大秦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來了。

見男人走出來,趙管家連忙湊上前,高舉着傘柄。

“今兒的菜有些冷了。”

聽聞這一言,趙管家一個激靈,腦中清醒過來,小心答道:“興許是天涼了,小公子的屋離得遠,這菜怕是在路上涼的。”

男人一言不發。

趙管家自是個活絡人,抿了抿發幹的嘴唇,接着說道:“主子,;老奴瞧這天也愈發冷了,小公子難免有想在屋裏用膳的時候。所以老奴想,不如在小公子這屋邊開個小廚房,多配幾個能幹活的老嬷嬷,這樣也省的入冬後小公子在寒風裏來回奔波。”

這會兒,男人終于“嗯”了一聲。

“就按你說得辦吧,還有素日小公子的用度不要省,都用最好的。”

“是,是,老奴明白,主子放心。”趙管家忙應下。

秉燈夜燭,洛華握筆苦抄,不知不覺間,已是三更天了。

“巧紅,你先去休憩吧。”洛華晃了晃昏昏欲睡的巧紅,輕聲說道。

“不行,小公子還沒睡,奴婢哪有先睡的道理。”巧紅搖搖頭強打着精神在旁研墨。

“我這還有三遍要寫,還要不少時候。你陪在這兒跟着我受這罪有何意思?”洛華輕輕推了推身邊這人,“你快些去睡,先不說瞧着你困,我也發懶。就是明日你還要在旁服侍我,我們兩總得有一個清醒的,不然兩個糊塗人還不知出什麽岔子?”

聽了這話,巧紅有些猶疑了,“那奴婢在外間迷一會兒,有事公子定要喚我。”

“我省的,你快些去吧。”洛華擺了擺手,将巧紅勸走後,他又迷迷糊糊苦熬了兩個時辰,終于又工整抄完了兩遍。

而那最後一遍,洛華實在是抄不動了,寫了幾句後,終是撐不住閉上了眼,想着小眯一會兒再繼續,誰想再睜眼時,就是巧紅喚他起身的時候了。

“完了,完了,我還差一遍沒抄!”洛華倏地驚醒,直挺挺地從榻上坐了起來,鞋都沒穿,光着腳就跑到了外間的桌案前。

巧紅怕少年着涼,忙去尋外衣,走來卻瞧見少年愣愣站在那。

“小公子,先将衣服加上,別着急,在馬車上或許還能寫上一會兒。”巧紅安慰道。

然少年卻又數了一遍謄抄的紙張。

“……九,十。”少年滿臉不可置信,喃喃說道,“這、這怎麽可能?我分明記得我最後一遍沒寫完啊!”

“小公子,你、你怎麽了?”

“巧紅,你聽過田螺姑娘的故事嗎?”少年呆呆說道,低頭一看,這紙上确實是他自己的筆跡。

“公子,你說什麽?”

“我昨天晚上怕是碰見了田螺姑娘了。”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眸子,迷迷糊糊地說着。

巧紅沒怎麽聽明白,以為少年是做夢想到什麽姑娘了,只好在旁催促道:“小公子,時候不早了,還是別找什麽姑娘了,不然去學堂就遲到了。”

慌慌忙收拾了東西,用了些早膳,少年就被巧紅拽着進了馬車。

洛華實在是困得厲害,在馬車的颠簸下又昏昏欲睡起來,等他再清醒的時候,他已捧着罰抄的十遍《中庸》立在了徐宗正的眼前。

徐宗正倒也沒說什麽,将這厚厚的一沓紙草草翻了一遍後,就讓洛華回到自己的位上。

王子淩告了一天假沒有來,估摸是沒謄抄完,不過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第二日時,他也終是哈欠連天現身,一遍不少的将十遍《中庸》如數交到了徐宗正的手裏。

放學回去後,洛華忙回到府裏補了會兒覺,醒來後卻發現封景榮尚未回來。

按趙管家所說似乎因為哪個郡縣出了災況,主子的事務陡然變多。

接着,連着兩日,封景榮甚至都無空回府。不過好在有派人回府傳了話,洛華倒也安心了不少。

這幾日,學堂之中風平浪靜,自那次以後,王子淩也未再來找過洛華的麻煩,兩人間也算相安無事。

今日,洛華如往常一般在學堂認真聽着徐宗正講學,因為天氣愈發寒冷,整座涼亭皆被厚實的毛皮褂包了起來,旁邊燒着炭,很是暖和。

到了年末,恐有考學,衆人也都聽得相當認真,整間亭子內只聽得徐宗正一人的聲音。

“少爺!少爺!”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小厮打扮的男人從外面慌慌張張得闖了進來。

突然而來的喊叫聲自是打斷了徐宗正的講課,徐宗正将書放了下來,皺了皺眉,聲音嚴厲:“你是何人,怎麽在這大呼小叫,擾亂講學?”

“徐大人,恕罪!徐大人恕罪!”那小厮連忙道歉,“是小的失禮了,只是這情況十萬火急,我家老爺喊我家公子回去。”

“你是哪家的下人?”徐宗正方問完。

王子淩就站了起來,很是不解:“小福,你怎麽跑這來了?”

“少爺!少爺!老爺喊你立刻回府了!”小福瞧見王子淩,連忙跑過去。

“我爹?哦,我爹回來了?”王子淩倒是沒覺得什麽,态度稀疏平常,“我就說我爹這麽大人能出什麽事?一夜沒歸家,瞧,把我娘吓得。看來不出我所料,八成是出去玩了一晚上了。”

“王子淩,家事上外面去說。”徐宗正有些動怒。

“是,老師。”王子淩摸了摸鼻子就拉着小厮到了涼亭外。

“你幹什麽啊!沒瞧見小爺在聽學嗎?”

見王子淩還悠哉的模樣,小福都快火燒眉毛了。

“少爺!你快些回府吧。你若再不回去,老爺他就要親自要逮你了。”

“逮我?為何?”一聽這話,王子淩這才感覺到大事不妙,一下拽住小福的袖子,皺起眉頭來,“不對啊!我這幾日安安穩穩的,除了學堂和府裏,小爺我可是哪都沒去,我爹做什麽逮我啊!”

“我不知啊!少爺!你還是快跟小的回去吧。”

王子淩愣了愣,腦中不斷思索着,忽然擺了擺手,“不,不對勁,不搞明白,我不回去。”

“少爺,你快點回去吧!”那小厮都快要急哭了。

“我又不傻,你瞧瞧你這哭喪的表情,我爹肯定不知為了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火冒三丈了。我眼下同你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頓筍條爆肉。”王子淩也算是身經百戰,越說越覺得自己講的很是有理,“我得跑,無論是何原因,等這風頭過來,再回府也不遲。”

“少爺啊!跑不得啊!你跑了!你讓小的怎麽辦啊!”小福在那哭喊,然而王子淩也在心裏拿定了主意。

“你怕什麽?我爹還能殺了你不成?”事不宜遲,王子淩拍了拍小福的肩膀,準備直接跑人,然他方擡起頭,瞧着遠處的身影,臉就直接吓抽了筋。

“跑?!你這狼心狗肺的小畜生!你往哪裏跑!”

外面傳來一聲爆呵。

洛華身子一顫,他停下筆,一擡頭,就瞧見一個身影狼狽不堪的從涼亭外狂奔了進來。

“爹,爹,爹……有話好好說,這大庭廣衆的,老師還在這呢!你這是要做什麽啊!”王子淩驚恐萬狀,他萬萬沒想到他爹竟然真如那小福所言,殺到這學堂裏來了。

真是天煞要人命了。

“王大人,您這是——”徐宗正蹙了蹙眉,瞧着這一手執鞭,一手握棒的人,只覺得頭疼萬分,不得不開口相問。

王洪峰,王子淩的爹,當朝太倉令,不同一般文官,說來也奇,竟是個棄武從文的。

王洪峰自幼習武,向往沙場征戰,這分明是個做将軍的料,卻因為自家老母以死相逼,放下屠刀,撿起書本。

努力寒窗十幾載,竟然當真考取了一個功名,當了一個街亭長,之後又是沉浮十幾年,混到如今的位份上。

“徐宗正,驚擾您了。但今日這事,您就不必管了,這是我們王家家務事,待我把這小孽畜逮回去,馬上就走。”王大人中氣十足,一身的腱子肉,一雙明目緊緊盯着在那瑟瑟發抖的王子淩。

“給我滾起來。”鞭子啪的一下就砸在了地面上。

王子淩一個寒顫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爹,爹……你、你這是做什麽?”王子淩忍不住往後退一步。

“你給老子過來。”王大人吼道。

王子淩不敢反抗,只有壓抑着心裏的恐懼,走上前去。

“爹,爹,你這是要做、做什麽!”下一刻,王子淩就發現自己的雙手被那根長鞭捆了個結實。

“讓各位見笑了,徐宗正,我們父子兩馬上離開,不叨擾諸位了。”

規規矩矩得向徐宗正行了一禮,王洪峰直起身,又狠狠瞪了王子淩一眼,手上鞭繩一拽,王子淩一個踉跄,險些一頭栽在地上。

“回府再與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好好清算!”

兩人吵吵嚷嚷離開,徐宗正搖搖頭只有繼續講學,然不少人已被王洪峰的可怖的氣勢震得不輕,心神一時收不回來了。

“真是惡人自有人磨。”看到王子淩遭殃,巧紅倒是樂見其成。

洛華沒什麽想法,只當是看了場不明所以的鬧劇。

一路上,王子淩也不再鬼哭狼嚎了。

他心裏怕了,知他這爹是要動真格的了,然回到府裏,當他發現見不到自家娘親影子的時候,臉上已無半分顏色,徹底心死了。

“将他給我摁在椅子上。”王洪峰硬聲說道。

旁邊的侍從不敢耽擱,連忙将掙紮不斷的王子淩按在了長椅上。

王子淩心肉直跳,他擡起眼來,只見他爹似乎是要親自動手,竟然飲一大口酒,然後噴在了那殺威棒上。

這架勢俨然和那斷頭臺上的刀斧手一般。

“爹,爹,爹——”

“你這個孽子,從今個起,你莫喊我爹,我今兒就是被你娘怨一輩子,把你活活打死,也好過我們全家幾十條人命給你這嘴陪葬要強。”王洪峰氣不打一處,一棒子就狠狠落在了王子淩的背上。

“啊——!”凄厲的慘叫。PAOPAO

“爹!爹!衙役抓人尚且還要過堂!您就是要打死兒子,您也要說個明白啊!我、我到底做了什麽,您要這樣對我!”王子淩疼得嗷嗷直叫,淚涕橫流。

王子淩真的懵了,他天性好動,做過的混賬事也不少,但他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所以就算素日闖禍,有他娘在旁相勸,他爹再氣也就得過且過了。

他從小到大還未見過他爹如此動怒過。

而重中之重是,這些天他當真是老老實實,什麽偷雞摸狗的事都沒做過。

誰想他這般一問,王洪峰就更氣了,又是一棒子。

“好啊!好啊!你自己做什麽蠢事,自己還皆不記得了?”

“我當真不知啊!爹,您真狠了心要打要殺!好歹讓兒子我做個明白鬼啊!”連挨兩棒,王子已是眼冒金星。

“你不知!你不知?我也不知啊!,我也不知我們家怎麽出了你這麽個厲害人物。你是幾斤幾兩啊,在外面指點江山,神氣活現!什麽沒頭沒腦的蠢話都說得出來?”王洪峰是一點也不手軟,又是一棒子狠狠打在王子淩的身上。

“啊——!娘,娘救我啊!娘啊!”

“你娘被我鎖屋裏了!老子和你說!今天喊死了,也沒人會救你了!”王洪峰冷哼了一聲,他是狠了心要給自己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一點教訓,不然當真不知某日是要将他們一家子人都給害死了。

王洪峰身子陡然一顫,如今回了府裏,他還未忘記昨夜那心驚膽戰,生死未蔔的滋味。

昨日下朝,丞相大人将自己攔下來,說是要細細商議北方災情運糧的種種事宜。

王洪峰也沒覺得有何不妥,這事确實是他這太倉令的份內之職,自是義不容辭地跟着去了間偏殿。

知到眼前這位權勢滔天,有着雷霆手段,不是一般人物。從始至終王洪峰尚未一言一行皆恭恭敬敬,不敢有半點失分寸的地方。

前面還算談得順利,王洪峰甚至還感覺對方有些器重提拔自己的意思。

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王洪峰也頭疼其以後仕途。

所謂,樹大好乘涼。

眼下見對方有招攬他苗頭,正是瞌睡送枕頭,王洪峰心裏自然暗喜不已。

然說到這關鍵處,對方卻突然起身,說有要事處理,讓他耐心等等。

王洪峰當然不可能阻攔對方,起身相送。

原也沒覺得不對,可久等不見人影,王洪峰只好大着膽子出門瞧瞧。

誰料不知何時,所有的門窗竟然都落了鎖。

王洪峰這才發現大事不妙了。

他試圖向外呼救,然根本得不到半點回應。

還不容易撐到夜裏,屋中漆黑一片,屋外卻是燭火敞亮。

王洪峰望着窗戶紙上印出的一柄柄豎起的劍影,險些被吓得魂飛魄散了。

到了後半夜總算沒了動靜,可王洪峰也已睡意全無,一邊回想着今日商議之時自己到底是哪裏失了言行,一邊驚恐着此事會不會牽連他那一家老小。

就這樣,王洪峰做了一整晚的驚弓之鳥。直到今兒早上,那位才終于又出現在他面前,而一上來就問是不是以為他這個丞相屍位素餐、力不能及。

王洪峰從來沒有這般驚恐過,忙伏在地上說了一堆忠心之言。

然而男人依舊坐在那不為所動,只是在那輕敲着桌面,似不怎麽滿意如此回答。

那一刻,王大人險些以為自己就要命喪于此了。

刀懸頸上,何等無助。

此時此刻,王洪峰也要不上什麽臉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在那位面前講起自己曾經守護大秦、戰死沙場的決心,又發了一堆鞠躬盡瘁的誓言,他才僥幸萬分活得走出了那座偏殿。

出來後,因為不知緣由,王洪峰還是心中惶恐不安。直接奔回府裏,帶了不少銀兩,去找了最懂那位心意的郎中令,這才打聽到,這事起因竟是他那個混賬兒子。

郎中令比較模糊得講了幾句他兒子在外的放肆言語,王洪峰差點沒氣暈當場。

什麽其心可誅?

什麽後世唾罵?

這些話傳進了那位的耳裏,他竟然還能活着走出來,當真是菩薩佛祖保佑,祖宗墳頭上冒青煙了。

“啊——!”又是一聲慘叫,王子淩的背上已經是血肉模糊了,王洪峰終于扔下棒子,停了下來。

“孽子,你給我記住了,若是再敢外面胡言亂語一句,我就當着列祖列宗的面親手拔了你的這根舌頭。聽清楚了沒有?”

此時,王子淩已經只剩下了半口氣,他想了半天才隐隐有了點猜測,顫聲說道:“我……不曾在外亂說,我、我只是在學堂裏論了幾句——”

“學堂論了幾句?”王大人當真是被氣笑了,他低下頭望着自己兒子慘白的臉說道,“素日你娘誇你幾句,你是不是當真以為自己聰明絕頂了?這些年是念了幾本書,懂了點道理,便以為衆人皆醉我獨醒了?你是不是以為你爹還有其他朝上當官的諸公都是傻子?”

“我……”

“是,是傻子,有時我們還是聾子、瞎子!因為這才是立身不倒、活得長久的法子!”王大人的語氣沉了下來,語重心長道,“兒子,這頓棒子能打在你背上,你就應當感恩戴德了。你爹還能在這舉着棒子打你,這是件好事。這說明那位尚未和你這毛頭小子真心計較。”

“那、那位?那位怎、怎會……知道?”王子淩的聲音虛浮,已經聽得不甚清晰了。

“我的傻兒子,你娘怎麽把你生的這般愚昧!”王洪峰的怒氣平息了不少,他蹲下身子與王子淩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平視,張開他那滿是老繭的大手,後緊緊握住。

“只手遮天。這雍城、不,這大秦,你認為有什麽是那位想知又不能知的?”

王子淩腦中一片混亂,這一刻,他腦中已無任何想法了。

不僅如此,他那顆一直飄飄然的心也被擊得潰爛,終是沉回了肚子裏。

王洪峰心裏百感交集,還是擡手輕輕拍拍自家兒子的腦袋。

終究是自己血脈,棒子打在他兒子身上,他這個做爹的心裏也并不好過。

然王洪峰也知他這兒子是被他夫人還有他慣壞了,他只盼着他這兒子能開竅,切莫再幹出這等不要命的事來。

“兒子,今日這棒子爹要是不狠狠打你身上,指不定明日我們家就統統人頭落地了,你可明白其中的厲害嗎?”王洪峰在青年耳邊輕聲說道。

“兒……明白……了。”說完,王子淩就再也撐不住,終于昏死了過去。

王洪峰站起身,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将少爺送去夫人那吧。”

日子照樣如流水般的過,自從上次王洪峰在學堂大鬧過一場後,洛華他們就有半個月的時間再未見過王子淩。

而等王子淩回來之後,卻如換了個人,沒了以往混世魔王的影子,成了徐之清第二,乖乖撿起了書本,開始好好用功讀書。

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讓衆人震驚不已,饒是洛華也以為有點不可思議,不知那日後王子淩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  惹,感激各位姐姐的訂閱,天好冷,孩子想喝杯奶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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