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諸位, 近日天驟轉涼, 老師腿上的舊疾漸漸發作,故老師至開春回暖前,學堂講學暫且停下。老師叮囑, 放假之中, 諸位日日溫書不得中斷,不能因貪圖玩樂而荒廢學業……”

徐之清站在前面朗聲說着,然他說着他的, 下面的人已竊竊私語起來。

“太好了,放假了!”

“不用考學了,能過個好年了!”

“王子淩, 哥幾個, 好久沒聚了。下了學,我們去找個地方小酌幾杯吧。”前面的人轉過來,欲拉着王子淩出去潇灑一番。

“傷沒好,喝不了,我得回府。”王子淩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

那人被掃了興致,嘴裏抱怨道: “你這人怎麽這般無趣了?”

“什麽有趣,什麽無趣。”王子淩自顧自地說, “還不得先正經活下去。”

那人瞧着這副神神叨叨的模樣, 以為王子淩是被他爹那頓棒子徹底打傻, 只好自讨沒趣地轉了回去。

徐之清說完後,下面很快就有人插嘴問道:“那今日這課還上嗎?”

“老師病得嚴重,今兒上不了了。”

“那我們豈不是可以各回各家了?”

“是, 諸位請便。”徐之清微微颔首。

話音剛落,這涼亭內的學子們就作鳥獸狀轟散而走,外面天寒地凍的,一個個都往家或是有炭火熱暖的地方奔去。

徐之清默不作聲站在前面,待人走得差不多了,那張清俊的臉上才露出些許愁容。

白紗掀起,少年與其婢女向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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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清心知少年根本不是他爺爺的什麽親戚,大抵體虛多病不宜見人也是謊稱。

對方究竟是何人?為何不能以真面示人?

這些事徐宗正也從未與他提過。

“洛公子。”徐之清作揖道:“有何事嗎?”

“徐公子,我有些擔心老師。”少年也行了一禮,面露關切之色,“不知老師病得嚴重嗎?”

徐之清不由頓了頓,沒有料到少年竟記得關心老師的身體,語氣緩和不少:“不過是舊疾而已,天冷了腿上的舊傷就容易隐隐作痛,也不算太過嚴重,只是發作時會煎熬些。”

“原是這樣。那我能去看看老師嗎?”洛華誠懇地說道:“老師與我有教導之恩,不知可不可以?”

徐之清有些歉意地說道:“洛公子有心了,只是老師已睡下了,實在不巧。”

“那我就不在這叨擾了,改日再來看望老師。”

徐之清目送少年離開,接着就命侍從将學堂內收拾幹淨,自行回了屋。

“咳咳咳,咳咳——”

剛進屋,徐之清就聽見了老者連續不斷的咳嗽聲。

“阿清,快些将門關上,莫将寒氣放了進來。”一個女子聲音響起。

徐之清轉身将門仔細阖上,見女子在此,微微蹙眉,“小姑,新婚沒幾日,你怎麽就回來了?”

“還不是擔心爺爺的身子。你娘陪着你爹在外忙,你也是要念書的,家裏只有我一個沒事人,自是要回來幫襯一番。”

“哎,不礙事,老毛病了!”徐宗正擺擺手說道,“你方嫁出去,老是往家裏跑不好。”

“放心吧,爹。我自是與友明說了,才回來照料您的。友明還說,過幾日得空,還要親自來看望您。”徐良霞笑眯眯道,“阿清,你在這看着爺爺,我去将熬得藥端來。”

“好。”徐之清接過徐良霞的位置,往徐宗正的腳盆裏又添了些熱水。

“和他們說過、過了嗎?”徐宗正問道。

“說過了,大家都回府去了。”徐之清答道,“那位洛公子聽聞您病了,本想來看望你,但被我推辭了。”

徐宗正嘆了口氣,手裏握着的真是那日他讓洛華和王子淩抄寫的十遍《中庸》。

“他是個好孩子。”

兩份謄抄擺在一起高下立現。

一份歪歪扭扭,行字斷斷續續,瞧着就是找人代筆寫得。

而另一份則是工工整整,行字一氣呵成。

徐宗正翻了會兒,手停了下來,将洛華的那份謄抄遞于徐之清,“你以為這字如何?”

“筆勢豪縱,金鈎鐵劃,氣魄如虹。”說着說着,徐之清難得遲疑,“着實罕見,雖行筆有意收斂,可他如此年紀,字裏行間竟能蘊出這幾分殺伐味?”

徐之清有點難以置信,不由翻閱其他紙張,似是很難相信這份字是出于少年之手。

“你說得倒是實事求是。”徐宗正将倚在藤椅上,“好好收着吧,有空細細琢磨,于你書法造詣有所益處。”

“雖字形相似,但這張執筆的怕是另有他人。”很快徐之清也說出了他自己的判斷,他擡起頭詢問道,“爺爺是翰墨大家,對其字亦贊許不已。顯然這字非出自洛公子之手,不知是何人所書?”

“你猜猜?”

“阿清猜不出來。”徐之清自認無這份見字識人的本事。

“阿清,你看洛華如何?”

“見解獨到,勤奮認真,心思純良。”說完徐之清又補上一句,“不過,我與他不算相熟。”

“少見你如此誇人。”徐宗正點點頭,嘆了一聲,“如丞相所言,洛華這孩子是塊璞玉。”

“丞相?”徐之清的動作一下就停了下來,“爺爺您說什麽?”

“我沒說什麽。”誰想就一下子的功夫,老者卻不認了。

“您剛剛說——”徐之清擡起頭與徐宗正的雙眸對視,一下子他明白了什麽。

少年和丞相有關。

莫非那紙上的字是丞相親筆?

這個想法讓徐之清心中一顫,但他沒有馬上認定。

究竟二者是何關系?能讓堂堂一國之相心甘情願為一個少年親自執筆抄書?

未免……有點天方夜譚了。

心裏波瀾不止,然面上徐之清已歸于了平靜,他雙唇抿了抿改口道,“不,沒什麽,是我聽差了。”

接着,他就又垂下頭為老者按捏雙腿,“爺爺,腿還疼的厲害嗎?”

“哎,無妨,人上了年紀這病那病皆是少不了的,痛個腿痛個胳膊是再正常不多了。”徐宗正語氣有些感慨,“我們已經老了,守了大秦一輩子,到最後還是要你們來接手這一切。”

“爺爺。”徐之清蹙了蹙眉。

“我選了自己的路,也将你爹的路也選好。而你阿清,你的路,你要自己選。”徐宗正似有些困倦,厚重的眼皮微微阖上,“到底什麽才是對大秦最好的,你要自己想,知道嗎?”

“我知道,爺爺,你放心吧。”徐之清眼簾微垂,輕聲應下。

馬車在雪地上駛過,在白皚皚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雪印子。

洛華在侍從的攙扶下下了車,擡起頭,卻見一個身穿黑色裘衣的男人正站在門邊笑着看着他。

“榮榮。”洛華愣了下,随後忙小跑了過去。

“慢些,路上地滑。”男人也迎了上來,扶住少年的肩膀,将早已備上的手爐塞到少年的懷裏,“冷不冷。”

“不冷!”洛華擡頭問,“你站在外面做什麽?”

“等你回來啊。”男人溫和說道。

“啊,”洛華的臉上不由一熱,心不自覺跳快幾分,小聲說道,“不用這般,外面那麽冷,風還那麽大。”

“因為想着洛兒快要回來,就想在門外等等看。”男人笑着說道。

“這——”洛華心裏一熱,随後又有點疑惑。

“今兒老師病了,故一早放了,你怎知我此時要回來?”

“嗯……大抵是心有靈犀?”男人頓了頓,自然地将話題岔開,“怎麽?徐宗正病了?”

“是,學堂的課也停了。”洛華的神情擔心,拽了拽男人的袖子,“我有點擔心老師。榮榮,我想過幾日再去瞧瞧老師,可以嗎?”

“自然,宗正是你的老師,去看望也是應當的。”這次男人倒很快允下,神色溫柔,“洛兒長大了,都會關心人了。”

“我本就不是小孩了。”洛華挺了挺腰板,微微昂起下巴,“待學出本事後,我也是要入朝為官,報效大秦社稷的。”

封景榮一愣,少年的話讓他有些詫異,“你要走仕途?”

“對啊。”洛華點點頭,仰起頭來,“難道我不能嗎?”

“洛兒……想做什麽都行。”

封景榮倒不是要違逆少年的意思,入朝為官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比起其他的,這還是在他跟前。

封景榮的面目依舊平和,認真聽着少年的抱負。但他知道自己心底深處壓抑着想要的是什麽。

其實,他恨不得将少年藏在只有他一人的地方,一個不讓任何人瞧見的地方。

封景榮嘴角流露一絲無奈,只要他沒瘋,就終是想想。

他明白少年不是折翼的幼鳥,依着對方的性子,他以後定是管不住的。

這樣的想法要是哪日真被少年明了了,那張臉上還不知會流露出怎樣的神情來。

如論他人如何去想,唯獨這個人——

他不想被這個人厭惡。

“榮榮。”少年喚了一聲。

男人陡然驚醒,收回心神,“怎麽了?”

“好香啊!”摘取了鬥笠,泛紅的鼻子嗅了嗅,洛華很快就聞到了一股子饞人的肉香,“這是做了什麽了?”

“餓了吧。”瞧着少年饞貓的模樣,封景榮目光帶着寵溺,“今日午膳帶你吃些新鮮的。”

“是什麽?”

“去了便知。”

沒有回到屋裏,洛華而是被男人帶到院中的亭子裏。

只見亭中已經升起了融融的火堆,已有幾人聚在這裏忙碌起來了。

“秋日圍獵打了不少野味,昨日趙管家清點時,發現還剩下不少,就想着在外烤着吃也別有一番風味,等會兒,洛兒嘗嘗,還合不合你的口味。”

作者有話要說:  惹,感謝各位姐妹的支持,愛你們。

ps:評論紅包在每章48H後發,因為我怕自己犯蠢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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