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丁晚河的劍尖抵在褚寒汀的小腹上不能寸進,看上去雖然連絲油皮也沒劃破,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內府是何其要緊的位置?裏頭已翻江倒海了也說不定。
衆人都呆住了;誰也想不到,為了一塊“初秀”竟會鬧出一場人命!
陸随境吓壞了,失聲道:“師、師兄,你快住手吧!”
然而丁晚河沒有動。
殊不知,丁晚河現在也是騎虎難下。
他一時起了殺心,直到劍氣闖進褚寒汀的內府裏,方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後悔了。倒不是因為忽然顧念起了同門情誼,而是怕在師門公然殺人,實在不好善後。他深感自己莽撞,又想退而求其次,給褚寒汀一個教訓便罷。哪知等他想要撤劍時,卻發現自己怎麽也動不了了。
柔韌的真元糾纏着他的劍氣,并不如何霸道,卻綿綿不絕,越挫越勇,到後來甚至隐隐有了與他分庭抗禮的征兆。到了這關頭,丁晚河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以防被自己的劍氣反噬。
就在這時,廳門再一次被推開,陸随境茫然往外看去,頓時眼睛一亮,見到救星一般叫道:“師父!”
然而來的不止有他的師父,還有別人的。
曲洵進來時恰好看見這最驚險的一幕,着實驚了個六神無主。他的大徒弟才剛從刀陣裏撿回一條性命,難道轉眼又要隕落在同門手中麽?
而跟在他身後的宋東亭頓時哭出聲來。
曲洵顧不得安撫小徒弟,連忙飛身搶到丁晚河與褚寒汀之間,失聲道:“丁師侄,你還不住手!”
丁晚河當然不肯承認他收不回自己的劍,指頭都沒動一下;曲洵不明內情,哪裏等得及他?只見曲洵随手解下佩劍,劍柄精準地磕在丁晚河手腕的穴位上。丁晚河頓時覺得腕子一麻,再握不住劍。褚寒汀內府中的幾道劍氣忽然沒了着力處,一股腦地反撲回來。
丁晚河被體內橫沖直闖的幾道劍氣弄得應接不暇,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平息下翻滾的真元。他暗自慶幸自己早早收了殺心,否則要受的反噬之力何止數倍,說不好也要傷了根基。
一想到這,丁晚河心裏就一陣陣後怕。
反觀褚寒汀,雖然面色蒼白,卻不像有性命之虞的樣子。
Advertisement
丁晚河越想越氣: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姓褚的好深的心機,險些叫自己着了他的道!
他不由得冷笑一聲:“褚師弟好本事。我看這‘初秀’你也用不着要了,打贏了一群半大孩子好光彩麽?”
“你給我住口!”曾久鋒實在看不下去了,嚴厲地打斷了丁晚河的出言不遜。他差一點就當着曲洵的面殺了人家的弟子,弄得自己到現在都沒想好怎麽收場,而他不說趕緊賠罪,竟反倒冷嘲熱諷起來?真是叫自己慣的沒樣了!
曾久鋒氣得太陽穴直跳,他狠狠瞪了心愛的大弟子一眼,可是苛責的話最終沒舍得說出口,只好遷怒于旁人。曾久鋒轉向刑庭中那幾個弟子,陰沉地問道:“誰準你們擅自動用刑庭?”
以戚随化為首的幾人縮了縮脖子,偷偷向陸随境望去。
陸随境早被吓得六神無主,幹脆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師父,弟子知錯了。”
曾久鋒怒斥道:“你現在才知錯,也不嫌晚!誤了你師兄的正經事不說,還險些傷了同門性命,你跪我有什麽用,還不去給你曲師伯賠罪?他要是不原諒你,你就不準起來!”
斥過了陸随境,他又換了副笑臉,對曲洵道:“虛驚一場,好在孩子們都沒事。随境那孩子被我慣壞了,回去以後我一定嚴加管教!師兄,正事要緊,咱們趕緊走吧。”
曾久鋒的意圖非常明确,他當衆斥責自己的弟子,算是給了曲洵面子。曲洵懦弱慣了,此事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他那廢柴徒弟不也沒受什麽重傷麽?而至于回去之後是不是真的要罰自己的寶貝徒弟,自家門一關,誰又真的知道?
哪知一向面團似的曲洵這回卻少見地拉下了臉。他固執地搖搖頭:“丁師侄何等修為,自然沒事,可我徒兒不知傷得如何,我不放心他。曾師弟,那位貴客恕我無法招待了;我得先帶寒汀回去。”
褚寒汀不欲耽誤曲洵正事,忙小聲道:“我沒事,調息片刻便好了。”
曲洵瞪了他一眼:“我跟你曾師叔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麽?”
曾久鋒暗惱曲洵不識大體,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較這個真。可此事本就是他門下理虧,只好賠笑道:“師兄,今天的事全怪我教導無方,你要如何罰我我都認,可行?”
曲洵嘆了口氣:“你不知情,我不能胡亂怪罪。”
曾久鋒面露喜色:“師兄大度。”
曲洵擺擺手,道:“你別忙着奉承我,我也當不起。”說着,他若有似無地往丁晚河處瞟了一眼,道:“我只是覺得,始作俑者需得嚴懲。”
曾久鋒的笑全僵在了臉上,慢慢變得有些難堪起來。他哪裏舍得罰丁晚河?況且眼下正有樁要緊的差事要靠他去辦。曾久鋒沉默良久,忽然道:“好,小弟全聽師兄的——随境,過來!”
曲洵一愣。
曾久鋒卻好像沒瞧見似的,快準狠地踹了陸随境一腳。陸随境猝不及防,當即便摔倒在地。可他不敢有半句怨言,連忙又爬起來跪好。曾久鋒這才教訓道:“今日之事,全是由你一時好勝而起。技不如人便該大方承認,投機取巧算什麽本事?”
陸随境:“是。”
陸随境雖然手段不甚磊落,可到底沒傷着褚寒汀,曲洵還真沒怎麽怪罪于他。倒是那丁晚河下手忒狠,這才惹怒了這百十年不動怒一次的老好人。可曾久鋒舍不得他的大弟子,話裏話外扣着“始作俑者”的字眼,把小徒弟丢出來頂包。偏偏曲洵也挑不出錯處,因為這事确實是由陸随境挑起來的,這啞巴虧他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曾久鋒偷眼看了看曲洵,便知他不滿意。他只得心一橫,接着對陸随境呵斥道:“你這樣的心境,如何能下得山去?心思不用在修行上,只知道争強鬥勝,害人害己!我看你也不必費心搶那‘初秀’了,這回的小試沒你的份,你明天就給我閉關清心去!”
陸随境認打認罰,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師父居然不準他參加小試了!他苦練了好多年,就為了這一回嶄露頭角呢。陸随境頓時慌了:“師父……”
曾久鋒硬下心腸打斷了他:“現在就給我閉關去!”
陸随境不敢再求曾久鋒,只好把求助的眼光往丁晚河身上看。丁晚河一向疼他,哪裏舍得他這樣受委屈?然而他還沒開口,曾久鋒便厲聲道:“我意已決,誰再多話,就等着陪他一道閉關去吧!”
眼看着陸随境失落地出了大廳,曾久鋒心裏怪不是滋味的,偏還得扯出笑臉對曲洵道:“師兄,現在咱們能走了吧?”
曾久鋒“嚴懲”了陸随境,把曲洵的嘴堵得嚴嚴實實的,挑不出理來。他不甘心地看着褚寒汀:“你真的無妨麽?”
褚寒汀道:“真的,調息一晚,明日就好。”
曲洵嘆了口氣:“好吧,我也真是走不開……東亭,照顧好你師兄,今晚他要調息,你就在門口守着給他護法,一步也不準離開,知道嗎?”
宋東亭趕緊應下,目送曲洵離開了。
曲洵和曾久鋒先後出了刑庭,丁晚河跟在他們後面。不過他故意磨蹭了兩步,待看不見兩位師長的影子了,才對褚寒汀冷笑一聲,道:“你一向不争不搶,卻兩次執着于‘初秀’,說到底不就是為了個男人麽?可巧,他現在正在山上呢。”
說罷丁晚河再沒看褚寒汀一眼,大步出了刑庭。
褚寒汀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麽;卻瞥見旁邊的宋東亭一臉憤懑,顯然是知道內情的。
他剛欲開口詢問,宋東亭便忙着欲蓋彌彰地說道:“可真是吓死我了,幸虧找着師父了!師兄,我就說這地方來不得,你偏不信我!”
褚寒汀:“……”
褚寒汀的眠風心法才入門,确實要好好調息,鞏固境界。回到芰荷苑後,他先痛痛快快地将真元運行了一個周天,只覺得神清氣爽,好像體內的濁氣都一掃而空了。
正在這時,他瞧見人影一閃,在他窗邊站定,緊接着曲洵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睡了?”
而後是宋東亭甕聲甕氣地道:“好幾個時辰沒動靜,應該是睡了。”
曲洵嘆了口氣:“小試就在三日之後,這幾天你千萬看好了你師兄,萬不可再節外生枝了。”
宋東亭一笑:“師父,你也太小心啦,師兄才不像曾師叔的那些弟子,四處惹事呢。”
“你不知道。”曲洵憂愁地說道:“江潋陽忽然到訪,現下人就住在長書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