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褚寒汀一聽見江潋陽的名字,眠風心法的第二個周天就怎麽也轉不下去了,褚寒汀現在心不清氣不靜,那薄薄的一本心法上,全是“江潋陽”三個字。

總算熬到次日一早,褚寒汀避過縮在自己門口睡得豬一樣的宋東亭,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褚寒汀連猜帶問,一路找去了長書院。那院子依山傍水,清幽至極,除了掃灑的道童,就只有幾個年輕弟子守着,戒備一點也不森嚴。

并不奇怪,江潋陽何許人也,哪裏用的着旁人護衛?

褚寒汀輕易便繞過了衆人,翻進了院子裏。

他運氣不錯,江潋陽此刻正坐在院落中的亭子裏,面前擺着一壺茶,不知是獨酌還是待客。褚寒汀蹲在高聳的樹枝上,透過葉子的縫隙看着許久不見的道侶,一時間竟挪不動步子。

近鄉情怯。

他該怎麽好好地跟他解釋一下這借屍還魂的奇遇呢?

“掌門,我是你死去的前夫啊。”

然後與江潋陽抱頭痛哭……才怪,江潋陽一定會把他當成江湖騙子扔出去的。

褚寒汀正苦惱着開場白,卻見一個身穿藍色便衣的弟子袅袅挪挪地站到了江潋陽身邊,親手替他斟了一杯茶。

此人眉眼間依稀同原先的“褚寒汀”頗為形似,柔柔一笑,眼下一點朱砂痣便迎着日光,熠熠生輝。而江潋陽似乎溺進了那一絲光輝裏,神色半是唏噓,半是懷念。

正是昨天剛跟自己打了一架的那個丁晚河。

這丁晚河獠牙一收,轉眼就成了只溫順的兔子,還頂着一張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臉,跟自己的前夫孤男寡男地待在個巴掌大的院子,褚寒汀剛見着江潋陽的那點喜悅頓時一掃而空。

偏在這時,江潋陽還和顏悅色地問了一句:“丁師侄,你是受了內傷嗎?”

丁晚河昨日遭自己劍氣反噬,到現在經脈還隐隐有些不暢。不過他一貫好強,一直極力掩着,是以連曾久鋒也未看出端倪。而這位江掌門非但眼力了得,更難得言語神态皆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十分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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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褚寒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他這道侶骨子裏本不是溫和的性子,卻總想讓人覺得自己平易近人,時常用力過猛。這不,又一個誤以為自己被另眼相看的可憐人……

丁晚河感激地一笑:“多謝江掌門關愛,晚輩不妨事,只是與師弟切磋,一時失了準頭。”

江潋陽輕嘆一聲:“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仗着自己有些天分,便心急貪多,也不怕為日後埋下禍根。待會兒我給你看看——待我先打發了樹上那位朋友?的。”

褚寒汀冷不防被人道破了藏身之處,索性也不再遮掩了,他腿一偏從樹上跳下來,輕巧地落在了江潋陽面前。

丁晚河訝異地挑挑眉:“怎麽是你?”

褚寒汀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把熱切的目光轉向江潋陽:“江……”

哪知他才說了一個字,便被江潋陽冷淡地打斷了:“是你。”

褚寒汀愣住了。他沒想到江潋陽居然認得“自己”,而且聽這語氣似乎還很是熟悉!

而江潋陽接下來的話更讓他目瞪口呆。

江潋陽的臉上早換上了一派疾言厲色:“你三番五次糾纏于我,我也三番五次地同你解釋過了:我跟我的道侶感情很好,沒有給你機會的打算。”

褚寒汀簡直被這一番話砸懵了。他只是隐隐知道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曾癡迷江潋陽,惹得曲洵引為心腹大患;卻不知道這小弟子居然膽子這麽大,還敢“三番五次糾纏于他”!

怪不得他一醒來,宋東亭便說他“色迷心竅”;怪不得江潋陽一上山,同門們看他的眼神都帶着三分暧昧!

褚寒汀簡直百口莫辯。

江潋陽的态度愈發惡劣了:“想必你已經知道他現在不在了,可我沒有續弦的打算,你以後莫要來了!”

褚寒汀覺得自己該對道侶的忠貞感到欣慰,然而此番遭遇落在“自己”頭上,則另當別論。而江潋陽的忍耐似已到了極限,他冷着臉,語氣惡劣地重複道:“出去!”

江潋陽久居高位說一不二,他這一動怒,身後的丁晚河先打了個寒顫。可褚寒汀跟了他二百多年,拌嘴都不知道拌了多少回,哪裏會怕?他當即梗着脖子跟江潋陽争執起來:“不續弦?好,那你留着這個……”他一指丁晚河,冷笑了一聲:“紅袖添香,又是什麽意思?”

江潋陽脫口而出:“那是毓秀山莊分派來的随侍,你胡說什麽……”他的話戛然而止,臉上浮現出一絲怪異的神色,自言自語道:“——我為什麽跟你廢這個話?”

江潋陽這話一出口,丁晚河便知自己今日恐怕要成了那遭殃的池魚。然而曾久鋒對他另有交代,他實在不好就這麽铩羽而歸。丁晚河只好硬着頭皮,當着江潋陽的面,做了一個他練習過千百回的動作——他兩手交疊擋在面前,左手的中指微微勾在右手的小指上,蹙着眉頭道:“褚師弟,你話裏話外的總是拉上我做什麽?”

褚寒汀莫名覺得這動作有些熟悉,心裏生出一陣厭惡,江潋陽的臉色卻已變了。這是他的道侶做慣的一個推拒的小動作,因為手指纖長,兩手交疊的時候指頭總會勾連在一處。可這丁晚河的指頭不算長,勾起來還有些勉強;他幾乎立刻就明白了。

江潋陽再不耐煩看這場鬧劇,忽地上前一步,一手拎着一個,幹脆将這兩個礙眼的小弟子從圍牆丢了出去。

丢出去之後江潋陽猶不解恨,明知道這兩個小子不可能有膽子再折回來,可他還是反手彈出三道結界,将長書院徹底與外界隔絕開來。

世界終于清靜了。

頂尖大能的雷霆之怒實在太可怕了!丁晚河吓得鹌鹑似的,在牆邊縮了半晌才緩過勁兒來。待他回過神來,就見那膽大包天的褚寒汀居然在江潋陽的結界上動起了手腳。

丁晚河趕忙一把抓住他:“褚褚褚師弟,你要幹什麽!”

褚寒汀用力将手一甩,脫開丁晚河的束縛。他惡狠狠地盯着那結界,仿佛要用怒火在上頭燒穿一個洞。

他的下一個動作,險些将丁晚河吓個魂飛魄散。

褚寒汀一手精準地按在了無形的結界之上。

江潋陽在布結界的時候總喜歡留一個生門,而這生門多半留在離位上。以褚寒汀現下的修為自然無法辨別,只好拼着被震傷賭上一賭。

丁晚河失聲叫道:“褚師弟!”

他倒不十分擔心褚寒汀出什麽意外,只是害怕結界被觸動,再惹怒江潋陽。

不過褚寒汀運氣不錯,非但沒被震傷,還從窄小的生門擠了進去。可還沒等他來得及高興,就發現江潋陽這結界居然還有第二層、第三層,根本不是憑運氣就能破得開的!褚寒汀的手僵了半晌,終于氣憤地垂了下去:阻攔兩個小小的入門弟子而已,用得着動用三層結界麽!

一牆之隔,江潋陽的臉色卻變得有些複雜。他的結界可不是一個入門弟子的修為能破開的,那小子定是誤打誤撞才找到了生門。這個“褚寒汀”的運氣這樣好,如果他的寒汀有他三分幸運……

江潋陽搖了搖頭,試圖将那個荒謬的念頭從腦海裏趕出去。

褚寒汀氣沖沖地一路回到芰荷苑,總算漸漸平息了怒火。江潋陽不認得自己,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他得好好想個法子,叫江潋陽認出自己才是……

說到褚寒汀卧病在床的那些年,閑來無事還創了一套劍法。只不過他那時日日對着江潋陽,這套劍法中的殺意還比不上愛意多,舞起來一招一式皆風姿綽約。他給這套劍法起名叫“抱影”,江潋陽卻嫌這名字聽着孤單,說這劍法既同他人一樣風度翩翩,要叫“照影”才好。

而這套劍法從未流出去過,他只要在江潋陽面前舞上一招半式,他不就什麽都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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