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八月的天,千變萬化。剛才還烈日炎炎,轉眼間就從四面八方彙集起了滿天的烏雲,裏面應該還醞釀着一場暴雨。
褚寒汀擡頭望天,那天好像怎麽也亮不起來了似的。
褚寒汀在原地呆立了許久,依然回不過神來。他根本想不通,為了取信于江潋陽,他分明只挑了兩人的私事來說。可江潋陽那樣憤怒,因為“這番話十三年前你已同我說過一遍”。
十三年前,褚寒汀有一回舊傷複發,幾乎要了他的性命。稍有好轉後,江潋陽便下山去為他尋一味救命的藥,走了足有大半年。回來後沒過多久,他便閉關去了。江潋陽那一閉關就是十年,而他那次下山究竟發生過什麽,褚寒汀卻一直沒有機會細問。
然而眼下江潋陽顯然一個字都不會同他多說,他只能回毓秀山莊一趟,碰碰運氣了。
不過在這之前,褚寒汀還有一件要緊事——他的經脈快要撐不下去了。他這一天裏先後遭遇了銀狼群和魔尊,眠風真元流轉不休,又更加豐沛起來,他那小小內府幾乎要盛不下了。他必須立刻調息洗髓,以免那一身脆弱的經脈支撐不住,累他爆體而亡。
褚寒汀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荒山野嶺裏唯一的好處便是無主的洞府多的是,褚寒汀選了一處幽靜又隐秘的。他的功力還不足以下一個固若金湯的禁制,只能額外再費心僞裝一番。
等他折騰完,山洞外面早已下起了瓢潑大雨。褚寒汀最後推來一塊巨石,将洞口堵了個七七八八,而此時他內府中無處宣洩的真元,已翻江倒海地造起反來。
褚寒汀趕忙盤膝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坐定,強壓着一口真氣,細心又痛苦地梳理起真元來。
洗髓和拓寬經脈都不是什麽輕松的事——鍛體之苦還在其次,這個過程幾乎步步都有致命的危機。褚寒汀吞下瓷瓶中的幽蘭生,激得體內躁動的真元更加蠢蠢欲動,一點點往經脈中“擠”過去,強行撐開了他的經脈。
藥力已發了出來,随着他的真元附着在經脈上,讓它逐漸變得通暢穩固。
足足半日功夫,褚寒汀才緩緩睜開了眼。現在他整個人就像剛從冷汗裏撈出來的似的,無比狼狽。他兩頰通紅,劫後餘生地哆嗦着出了一口氣,一雙鳳眸卻閃着亢奮的光。
而山洞外頭,依舊風雨如晦。
褚寒汀打算稍事修整,雨一停就回天機山去。他重新閉起眼,可一口真氣還沒提起來,冷不防從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褚寒汀悚然一驚。這地方可什麽都有,萬一被什麽毒蟲小妖給咬了,死不了卻也麻煩。他趕忙低頭查看傷處,卻見一只小小的貂兒正用兩條短小的後腿立在石頭上,剛剛可能是跳起來咬了他一口。
Advertisement
那貂兒被大雨淋得通體茸毛都貼在了皮肉上,更顯得渾身沒有二兩肉。它也不知道在泥裏滾過多少圈,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來。只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仍然靈動,看起來依稀有點熟悉。
褚寒汀疑惑地跟這小東西大眼瞪小眼:“你……不是破雲的靈寵吧?”
然而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破雲寵那小東西如同自己的親生兒子,怎麽舍得讓它在大雨裏打滾?
然而那雪貂可沒有耐心給褚寒汀相面,它急迫地跳起來,一口叼住褚寒汀的袖子,使勁把他往外拽。
褚寒汀沒繃住,叫它逗笑了。他将這小東西捧起來,道:“你這力氣就是成精了也挪不動我,說罷,你要做什麽?不過外頭這麽大的雨,我可不會跟你出去。”
那貂兒好像聽得懂褚寒汀的話似的,絕望地“吱”了一聲。
“吱吱吱吱吱吱吱!”貂兒被拒絕後,就開始不安分地在褚寒汀身上上竄下跳,一刻不停地尖叫着。褚寒汀被它吵得無法,索性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貂兒見狀,絕望地哀嚎了一聲,之後世界終于清靜了。半晌,褚寒汀覺得自己的手被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忍不住低頭看去。
只見那貂兒躺平在他膝下,露出肚皮,正有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自它的下腹緩緩往喉嚨處移動。
褚寒汀一驚:“哎呦,你這是做什麽!”
——它腹中圓滾滾的東西是這小妖的內丹,若是任它吐出來怕是有性命之危。
褚寒汀哪裏看不出這小東西為了求他做事,寧肯拿自己的內丹做謝禮?他無奈道:“我不會要你的內丹,雖然這東西可能有點進補的功效。罷了,我便随你去一趟吧。”
絕望的雪貂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石頭上一躍而起,焦急地“吱”了一聲,示意褚寒汀跟着它走。
褚寒汀無奈,只好自虐似的,一頭紮進了瓢潑大雨中。
褚寒汀一路跟着貂兒,繞到山後的另一個山洞外。它停在洞口,上竄下跳跳出了一幅八卦陣圖,累得呼哧直喘。好在功夫沒白費,洞口的禁制應聲破開。
褚寒汀此時被冷風一吹,腦子漸漸清楚了幾分。他簡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腦子都不過一過,也不想想那貂兒會不會是個陷阱,竟就這麽跟了過來。
可他轉念又想道,自己現在不過是個小弟子,身無長物,修為又差,炖一鍋都不見得比那貂兒進補,誰會費心給他設陷阱?
褚寒汀頓時釋然,大搖大擺地跟在貂兒後面,進了山洞。
這山洞倒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稻草、火堆、石鍋……一應俱全。只不過潮氣悶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惹得褚寒汀不适地皺了皺眉。貂兒邁着小短腿一路狂奔,褚寒汀跟在它身後,七拐八繞地進到山洞深處。
忽然,褚寒汀乍見眼前寒光一閃,連忙偏頭躲開。幾乎與此同時,一把閃着寒光的飛刀徑直掠過他耳際。
貂兒急得“吱”了一聲,三步并兩步飛奔過去。褚寒汀定睛一看,只見山洞最裏面的石頭上半躺着一個人,渾身浴血。這血人抖着手安撫地摸了摸貂兒,同時擡起頭,疏離而警覺地往褚寒汀這邊看了一眼。
繼而,兩人全都愣住了,異口同聲道:“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