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江潋陽和蕭長亭才到煙雨樓西院門口, 便聞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氣。
院子裏大剌剌地支了口鐵鍋,還熱騰騰地冒着白霧。江潋陽一打眼便愣住了,蕭長亭緩步踱過去,拿架在鍋邊的長把木勺舀起一點,仔仔細細地嗅了嗅,然後嗤笑一聲,回身對江潋陽道:“這一手倒是像, 難怪外頭都在傳你的魂都要被新人勾沒了。”
他二人名義上是師徒,可因為年紀相仿,私下相處時倒更像兄弟。蕭長亭這話夾槍帶棒的, 一點也不動聽,江潋陽也不計較,對他問道:“你也覺得像麽?”
蕭長亭總覺得他的眼中含了幾分莫名的迫切,心裏覺得奇怪, 含糊地“唔”了一聲,道:“我就随口一說。”
客房的窗子沒關, 從他這個角度恰能看到褚寒汀的側臉。他随意地披散着頭發,露出來的那部分依稀可辨修眉朗目、面如冠玉。
他們談話時并未刻意壓低聲音,裏頭的褚寒汀便循着聲音轉過臉來。他一見蕭長亭,一張眉目如畫的臉登時本能地籠罩了薄薄一層陰雲。
蕭長亭:“……”
他心裏由衷地罵了聲娘:一晃二百年過去了, 江潋陽的眼光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差勁。找得都是什麽道侶,一個兩個的見了自己都一臉莫名其妙的苦大仇深。
自打聽說江潋陽接連為了這“禍國妖妃”處罰了四個弟子,蕭長亭心裏就憋着火,想替師弟們出口惡氣。再看江潋陽,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鍋草汁,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褚寒汀見狀給他們倆一人盛了一杯,就地招待他們在院子裏坐了下來。
江潋陽輕啜一口,果然味道同香氣都是一般微妙的似曾相識。他目光閃爍,低聲嘆道:“我倒不知道你擅長此道。”
褚寒汀垂着眼簾,狀若無事:“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蕭長亭握着茶杯,只沾了唇,似乎對熟悉的味道有些抗拒。褚寒汀權當沒看見,選了個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了下來。江潋陽此時已從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中緩過神來,忙替二人相互引薦了一番。
褚寒汀和蕭長亭相互點了個頭,便又默契十足地将目光挪了開來。
這才頭一次見面,兩人竟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們相看兩厭似的;可明明褚寒汀同旁人都處得不錯。
然而此情此景似還歷歷在目,他竟也奇異地沒覺得有什麽不适。
三個人總不好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說話,江潋陽不知該跟褚寒汀說什麽,只好與蕭長亭寒暄起來:“這回回來準備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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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亭配合地笑了笑:“多待一段時間吧,本就是為你的婚事回來的,總要等辦完再走。”
褚寒汀的耳朵豎得老高,聽了這話,本來因為見到蕭長亭不甚愉悅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要知道他跟江潋陽根本就沒有婚事這回事,那這姓蕭的豈不是要無限期地待下去了?
那可真是太煩人了。
江潋陽卻由衷地感到開心:“好好好,你在外頭飄了這麽多年,總算肯回來了。剛好我準備重整山上的防務,機關法陣都要重新改動加固,你正好幫我。”
蕭長亭點了點頭:“你總算不偷懶了,山下那三道法陣,都多少年沒變過了?”
江潋陽嘆了口氣:“可不是麽。我總覺得天機山固若金湯,可前些天我不過出了趟門,就險些被人破門而入,還差點……現在想起來,我還後怕呢。”
蕭長亭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草汁,道:“最後不是有驚無險麽?不過我怎麽聽說,帶頭破門而入的那一位還在他們山上客房住着呢?”
他要是不提,江潋陽都快逼着自己把破雲這人忘個一幹二淨了。他幹笑了兩聲:“說來話長,你消息倒是靈通。”
蕭長亭不明內情,可也大約知道此事同褚寒汀有關。他打定主意要給師弟們出頭,便故意道:“聽說是誤會一場——畢竟那位跟師父的新道侶還有些交情。”
褚寒汀算是聽出來了,這人根本就是來找茬的!他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不敢論交情,不過幾面之緣罷了。”
蕭長亭溫言道:“你一個出師沒兩年的小弟子,幾面之緣也是際遇了。”
褚寒汀毫不示弱:“還有更好的際遇呢。”說着還意味深長地瞥了江潋陽一眼。
江潋陽只覺得頭疼。一個是好不容易回山一趟的大弟子,一個是才結下的盟友,毫無道理地掐做一團,他哪個也不願偏。江潋陽只好祭出時靈時不靈的裝聾作啞大法,生硬地說道:“頭一次見面,說外人做什麽?”
褚寒汀自恃身份,不願跟晚輩計較,板了臉不再說話;蕭長亭這口氣要出不出的,卻不甚甘心。他柔聲道:“好啊,那不說外人,便說一說煥卿他們吧。”
“師父,您罰越雲和阿澈沒什麽,可總該對煥卿格外寬容些。畢竟褚師不在了,旁人若以為您也對他十分苛刻,看輕他該怎麽辦?”
褚寒汀聽着他這論調就煩,仗着自己年紀大就擺出長輩的架勢指手畫腳,關鍵是兩百年過去了依舊毫無長進。他忍不住譏諷道:“你那腦袋是擺着好看的?如你所說,旁人若以為他師父沒了江掌門就對他不聞不問,倒是好事?”
蕭長亭也不生氣,四平八穩地一笑:“教導弟子的事,好歹等你進門後再插嘴吧。萬一被人誤會苛待前頭的弟子可怎麽好?”
褚寒汀正欲反駁,便聽門外傳來一聲低笑:“你們天機山果然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門正派不同,掌門的決斷随便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置喙,在下服氣。”
蕭長亭霍然回頭:“是你!”
江潋陽絕望地閉上眼,又來了一位拱火的好手,看來今日息事寧人是別想了。
江潋陽至今欠着破雲一個頂大的人情還不上,不得不讓他三分。然而看蕭長亭的樣子,跟破雲似乎過節不小,他又不十分熟知內情,看起來随時可能動手。蕭長亭先是剜了褚寒汀一眼,冷冷道:“都說你與魔修暗通取款,惑我師心神,想不到傳言竟是真的!”
褚寒汀翻了個白眼,根本懶得看他;江潋陽已喝斥道:“什麽謠言你也信,我若是那麽容易被人迷惑心神,能活到現在嗎!”
破雲聽得直笑:“惑人心神?本座可是個正經的魔修。不過這位小哥好心救過我一命倒是真的,我此番上天機山,便是來報恩的。”
說着還風情萬種地對褚寒汀眨了眨眼。
褚寒汀終于繼江潋陽之後,對這攪屎棍生出了幾分濃重的無力感。他頭痛地掐了掐太陽穴,一時間木然無語。
而蕭長亭眼睛都紅了,看上去比江潋陽更像“被魔修迷惑了心神”。
兩人話不投機,在這狹小的院子裏便動了手。
蕭長亭就沒生那過人的根骨,再修兩輩子也不可能是破雲的對手;更何況破雲現在是天機山的貴客,江潋陽于公于私也不能真任他們大打出手。然而他幾次出言阻止收效甚微——破雲這人來瘋動了手就輕易不會停,至于蕭長亭,停不停手根本由不得他。
江潋陽最後不得不拔劍加入戰團,一時間場面別提多亂了。
褚寒汀暗自搖頭,抱過被破雲留在安全地帶的雪貂,跟它商量道:“慘叫會不會?”
雪貂天真地沖着他眨眨眼。
平時看着挺通人性,關鍵時候才知道根本指不上!褚寒汀挫敗地戳了戳它的小腦袋,眼珠一轉,盛了一杯草汁放到它嘴邊。
雪貂好奇地看着那杯香氣怡貂的東西,慢慢伸出一點舌尖。接着,它便如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紮進杯口舔了起來。
褚寒汀壞笑一聲,随手揪了棵黃連,擠出幾滴汁液——
下一刻,雪貂憤怒地“吱”了一聲。
破雲聽見愛寵“慘叫”,頓時沒了打架的心思。他将蕭長亭丢到一邊,抱起雪貂仔細查看,發現它只是被人作弄才放下心來。
江潋陽趕緊捏着鼻子給他賠了不是,破雲卻冷笑一聲:“江掌門何必客氣,對客人動手的又不是您。”
江潋陽無奈道:“長亭沖動了,是該受罰。”
反正他覺得蕭長亭和褚寒汀最好往後都不要碰面,索性道:“從今天起,你就搬到前院去,好好反省!”
這處罰可比抄門規什麽的重多了,因為自天機山成了規模以來,內門弟子還沒有搬到前頭跟外門弟子同住的。蕭長亭是大弟子,這麽一來臉面都別要了。
不過是沖動了些,至于麽?像蕭長亭這種老古板,一向覺得正邪不兩立,跟魔尊大打出手實在太正常了。
蕭長亭在外人面前很給江潋陽面子,毫無異議地領了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罰完蕭長亭,江潋陽也索然無味地離開了。
江潋陽沒兩步就追上了蕭長亭,他有些想詢問他是否覺得此寒汀神似彼寒汀,又覺荒誕說不出口。過了半晌,江潋陽才含蓄地低聲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可惜蕭長亭完全沒能領會他的意思,他沒好氣地說道:“你選道侶的條件是跟我八字不合麽?等防務整頓完我就下山——真是怕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