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潋陽興師動衆地将一幹道童指揮得團團轉, 帶他的行李收拾好,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客房太小,壓根盛不下他那麽多東西像丹爐這種不怎麽常用的,便不得不挪去別處。一切就緒後,江潋陽滿意地擺了擺手,将秦淮和道童們一同打發走,房裏一下子便顯得空曠了許多。

在這兩個時辰裏, 褚寒汀全程事不關已地倚在床上翻着閑書,四平八穩的,絲毫看不出有讓位的打算。江潋陽虎視眈眈地盯了他半晌, 終究覺得不該同個病人搶床,何況人家還是為了護着自己道侶受的傷。

江潋陽往窗邊的竹榻上扔了兩個墊子,哼唧唧地盤膝坐了上去。

褚寒汀翻了個身,忍不住牽了牽唇角:他的道侶雖然近來變得愈發面目可憎, 但是吃癟的樣子果然還是跟記憶中一樣好看。

睡覺對他們這些辟谷的修士來說,就如同吃飯一樣, 早已不是必須的了,晚上用來打坐調息,可能效果還會更好。不過褚寒汀身上帶傷,道行又淺, 難免困倦,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了。可江潋陽心裏揣着事,睡不着也不想調息,愣是走到人床邊将他搖醒, 道:“哎,反正長夜無聊,咱倆說說話吧。”

褚寒汀一只腳才堪堪踏入美好的夢鄉,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給拽了出來。他不悅地翻了個身,半阖着眼睛,眉頭緊鎖:“有什麽可說的?”

江潋陽直看得愣住了。就在褚寒汀皺眉的一瞬間,他便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乃至百年前的無數個夜晚。眼前人的眉頭皺得同他病中的道侶分毫不差,江潋陽幾乎要控制不住地伸手幫他撫平,可最終還是克制地沒有動作。

“你跟他……還真有點像了。”

這句幾不可聞的感嘆很快便在夜色中消散,也不知道褚寒汀聽見了沒有。反正他的眉頭已漸漸舒展開來,仿佛已睡熟了。

江潋陽的眼一動不動地勾在褚寒汀的臉上,忽道:“長亭要回來了。”

他的心砰砰跳着,莫名地有些期待褚寒汀的反應。可是褚寒汀好像已真的睡過去了,只給了他一個毫無意義的後腦勺。

蕭長亭是挂在江潋陽名下的大弟子。他早先是個散修,投天機山時便有一身說得過去的修為。此人的年紀算來恐怕比江潋陽還要大,兩人說是師徒,恐怕還更像師兄弟些。蕭長亭上天機山時,褚寒汀同江潋陽尚未相識,資歷老得很。

可褚寒汀同江潋陽婚後不久,他忽然開始熱衷游歷,行蹤不定,回山的日子越來越少。

只有幾個人知道內情,這是因為蕭長亭和褚寒汀的關系并不好,為了減少碰面,倒是默契十足。

江潋陽有些失望,若是他的道侶聽說蕭長亭要回山了,定會心煩意亂,一夜睡不好吧。可這人神态雖像,對這事卻毫無反應,可見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期待根本毫無道理。

江潋陽垂頭喪氣地坐回他的竹榻上,靜默半晌,又忽然詐屍了一般“飄”到了褚寒汀的床前。他似下了許久決心,才終于壯士斷腕一般故意擡高了聲音:“長亭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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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這回終于被驚醒了。他茫然地看了江潋陽片刻,那一臉不悅也不知是因為被人吵醒,還是聽見了江潋陽這句話。

就在江潋陽的期待中,他喃喃抱怨了一句:“好端端的,他回來做什麽?”

可久未等到江潋陽的回話,褚寒汀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江潋陽這一晚上卻再沒能安心修行,他一直目光複雜地看着榻上的人,直到天光大亮。

褚寒汀早上醒來時,江潋陽人已不見了。他也沒在意,走到院子裏随意摘了幾棵草,不多時便煮成一鍋泛着奇異芳香的湯汁。褚寒汀喝下一碗去,整個人都暖洋洋的,神情也柔和地餍足起來。他這才發覺院子裏安靜得詭異,一早上似乎連個道童也未出現過。

褚寒汀思索了許久,終于響起昨夜迷迷糊糊的,似乎聽江潋陽說了那麽一句:“長亭要回來了。”

他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

蕭長亭的為人,實在太不讨喜了。

此人壓根沒有身為晚輩的自覺,褚寒汀一直覺得他根本不像江潋陽的徒弟——因為江潋陽的親娘要是還活着,可能都沒他那麽多事。

他幹嘛要挑這個時候回山?陰魂不散的,肯定沒安什麽好心!

褚寒汀猜得不錯,蕭長亭确實回來了,而且回得十分興師動衆。所有人都被派到山門處迎他,連被閉關抄門規的幾人都暫時放了出來。不過現在天機山上除了掌門就屬他輩分高,又久不回山,興師動衆些也不算說不過去。

蕭長亭一早進門,江潋陽已命人擺下接風的家宴。他跟褚寒汀關系雖差,對師弟們倒相當關照,就連蘇煥卿也一視同仁。席間衆人言笑晏晏,蕭長亭大半時間都用來打發纏着他講各種趣聞的師弟們了。

好不容易揪着個空隙,蕭長亭趕忙問江潋陽道:“師父,我聽說你另尋了一位道侶,不日即将成婚。怎的今日不見人?”

江潋陽嘴角抽了抽:“不日成婚?”這是哪來的傳言,簡直是诽謗!

蕭長亭“唔”了一聲,慢慢解釋道:“現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要不我也不會這麽急着回來拜見。本來麽,褚師隕落,師父另尋道侶理所應當,可是……”

蕭長亭故意頓了頓,江潋陽也沒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只是索然無味地“哦”了一聲。

蕭長亭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罷了,左右是些無稽之談,便不說出來污你的耳了。不過你成婚前,我總要見一見新師——唔,他遲了可有些久了。”

江潋陽滿臉暧昧地一笑:“他還小呢,人憊懶得很,這時候怕還沒起。你別心急,待會兒吃完茶我便帶你去拜見他。”

蕭長亭狐疑地看着江潋陽,眼角抑制不住地跳了兩跳。外面烈日正當頭,一個慣于苦修的人要有多“憊懶”,才會睡到現在?再看江潋陽那張臉,明晃晃別有內情!

蕭長亭一回山,滿身的塵沒洗完,就先莫名憋了一肚子火氣,人都要炸了。他将手中的茶一飲而盡,把茶杯放回盤中,對江潋陽道:“風也接過了,咱們這便散了吧——師弟們身上不是還帶着重罰麽,也都早些回去做功課吧。”

江潋陽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程澈一臉絕望: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出來放風過了,大師兄可真是一點也不善解人意!

然而他再不情願也無法,江潋陽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便站起身,拉着蕭長亭往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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