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褚寒汀怒氣沖沖地出了院門, 被微涼的風一吹,熾火漸消。他不願就這麽回去,一時又想不到有什麽好去處,便索性拐了個彎,到東院去看弟子們。
褚寒汀是臨時起意,因此誰都沒注意到他;他一腳踏進院子時,恰好聽見弟子們在沒什麽顧忌地讨論着白天的事。
褚寒汀意識到自己來得時候不對, 便想悄悄退出去,可恰在此時,他聽見蘇煥卿嘆了口氣, 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從來沒見過師父發這樣大的脾氣,師兄也是,服個軟不就沒事了?”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江潋陽和蕭長亭真的鬧翻了?這兩個人竟也有鬧翻的一天?
褚寒汀意外完了, 不由得又有些憂心。要知道蕭長亭如今在天機山的地位,只在江潋陽一人之下, 他們二人不和還真不是小事。
想到這,褚寒汀連床的事也顧不上計較了,匆匆回了西院。
江潋陽已經沒心沒肺地将整張床霸占住了,看見褚寒汀回來, 還得意地沖他挑了挑眉。褚寒汀看得氣結,這人哪裏還有原先半點體貼的模樣?他頓時将一肚子調停的腹稿都抛到了九霄雲外;有這樣混賬的掌門在,天機山還能好嗎?
能好嗎!
“聽說了嗎?昨天掌門和大師兄似乎又不歡而散了……”
“怎麽回事?”
“我聽說,大師兄不知怎麽觸怒了掌門, 被罰到前院,站門卻還不解氣,竟又追過去責罵,大師兄一時不忿,便……”
一大早,輪值掃灑的白衣弟子們趁着休息的空檔,紛紛議論起前一日江潋陽與蕭長亭的“龃龉”來。
又有個小道童,一副知情人的模樣,神神秘秘地說道:“何止不歡而散?幾乎大打出手呢!”
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什麽?大師兄這樣守禮的人,竟也會以下犯上麽?”
那小道童警惕地查看四周,确認無人後才敢意味不明地說道:“大師兄也是運氣不好,掌門的兩個道侶都跟他不合。”
旁邊幾人眼中迷茫一閃而過,緊接着便接連泛起求知的漣漪,一聲聲催他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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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故作深沉地擺了擺手:“你們都不知道嗎?大師兄為什麽這麽多年在外游歷,就是因為跟褚先生有過過節啊。”
衆人恍然大悟,又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追問細節。那道童大概十分享受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的,聲音也高了幾分:“細節我是不甚清楚,不過……褚先生剛到咱們天機山時,跟大師兄好好地打過一場。大師兄惜敗,這才願賭服輸,下山游歷去了。”
衆人咂麽着這兩句,竟也覺得津津有味,又有個弟子小聲道:“不過褚先生在的時候,大師兄再跟他不和也從沒受罰過。倒是現在這一位,還沒進門呢,掌門就将身邊的弟子罰了個遍,可不能這位是個愛磋磨人的性子吧?”
衆人聽了俱都默然,要是真是這樣,那他們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先前說話的小弟子覺察到自己闖了禍,又幹笑了一聲,忙忙找補道:“我亂說的。人家高高在上,平白為難咱們做什麽?”
可熱切的氣氛卻也找不回了,恰巧休息的香已燃盡,他們趕緊借着這個由頭各做各的事、各發各的愁去了。
誰也沒看見不遠處的樹影裏隐着一個人,也不知已站了多久、把他們的對話聽去了多少。直到院子裏的弟子們漸漸散開,那人才悄然離去。
蕭長亭今日依舊對着舊的陣法圖用功,如癡如醉,直到房門被人敲響。他擡起頭,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貴客自便。”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蕭長亭一見來人,頗為意外:“阿生,怎麽是你?”
這個名叫“阿生”的,正是蕭長亭舊時的書童,從他十幾歲時就一直跟着他。後來蕭長亭修為大成,阿生也機緣巧合求了個延年益壽,現在在天機山上做了個管事。
阿生乍見舊主,眼圈便是一紅,聲音也有些哽咽:“少爺,你受委屈了!”
蕭長亭覺得他比自己還委屈,趕緊叫他坐下,還給了他一杯熱茶。看着阿生為自己憤憤不平的樣子,蕭長亭頗有些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受了委屈?你好好看看這裏再說話。”他扳着阿生的頭,強迫他将整間房環顧了一遍:“我受得就是這般委屈?”
阿生跟了蕭長亭這麽久,耳濡目染的也修成了個老古板。他對房間裏舒适的家具和精致的陳設皆視而不見,只顧認死理:“可哪有掌門的親傳弟子不住煙雨樓,卻搬出來跟掃灑道童同住的道理?”
蕭長亭無奈極了,只好閉口不言。
滿面憂色阿生愈發覺得恨鐵不成鋼:“少爺,您自是寬容大度,可也不能任人騎到頭上啊!當年的褚先生便罷了,是咱們技不如人;可現在的這一位呢?他又憑什麽……”
蕭長亭聽阿生越說越沒道理,趕緊喝止他:“別胡說,掌門罰我是因為我有錯。你又聽了什麽,就來胡亂攀扯?”
阿生倔強地閉口不語,蕭長亭心又一軟,嘆了口氣:“我十年裏都不一定有一個月是住在山上的,又何必多事呢?”
阿生登時瞪大了眼睛:“那怎麽一樣?外頭都傳得不像話了!”
蕭長亭警告地說了一句:“阿生!”
阿生熟知蕭長亭的脾氣,聽出他這是真生氣了,再怎麽不服氣也不敢接着多嘴。蕭長亭這才又放緩了語氣,好言勸道:“好好做你的事去,空下來的時間就多修行,不用替我操心。”
叮囑完阿生,蕭長亭眼睛又回到桌上的圖紙上面。阿生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送客的意味,只好不情不願地應了下來,然後乖巧地告辭。阿生三步一回頭地蹭到門口,忽然又道:“少爺,掌門身邊放着這樣一個人,您稍微替自己打算一下也沒錯。”
結果蕭長亭頭也沒擡:“掌門喜好什麽人、什麽東西,都不是我該管的,與你更沒幹系。放心吧,他心裏有分寸,天機山的基業也不會敗在他手裏。既然如此,我又要有什麽異議呢?”
這番說辭把阿生噎得夠嗆。他算是聽出來了,他家少爺的底線寬泛極了,只要礙不着天機山的運道,他便能萬事不管。外頭陽光明媚,卻更讓阿生的一腔郁郁無處發洩。
可是明天的事誰又說得清?好比當年那位不可一世的褚先生,到最後還不是說隕落就隕落了嗎?
這些大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誰還真争得過天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