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江潋陽說要去尋引魂絲, 大概很快便付諸行動了。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再沒有三更半夜來爬褚寒汀的窗戶,倒是聽說正大光明地在長老堂出現了一回——連着幾天,曲洵的臉都是黑的。

三日後,第一抹朝霞剛剛染紅天空,啓明星尤在熠熠生光,褚寒汀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芰荷苑, 去往約定地點同丁晚岚幾人彙合了。

他們早說定了這一回進山是為了探路,并沒指望頭一回就真能發現些什麽,天黑之前必會出來, 因此也用不着費心編謊話應付各自師長。

象蛛居無定所,但是一般不會在幾天之內接連遷徙、每一次遷徙點都不會和上一次距離太遠,所以就算運氣不好趕上它的遷徙期,也不必擔心下一次就完全失了蹤跡。他們今日就是要去找出象蛛居處, 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在莊江記憶中看到的、那個讓他喪命的山崖。

“那山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之處,當時周圍又黑, 可上哪找去。”譚青泉悶悶不樂地說道:“後山那地方,基本每隔一段就有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崖,差不多都是那個樣子的。”

聽到這裏,林繡山嘆了口氣:“可惜我當時趕不回來, 沒能看見莊師兄的回憶。要是小試之後我沒有那麽急着下山就好了。”言下之意頗有些悔恨。

想起那一次的事,譚青泉依舊心有餘悸,他搖搖頭道:“沒回來才是萬幸,那天山裏混進了魔修, 咱們都九死一生呢,喬師兄不就是……”

他話音未落,便被丁晚岚一記眼刀冷冷堵了回去。譚青泉頓時告饒:“是是是,不能提他。可是,這不是沒外人麽。”

褚寒汀拍了拍他的肩:“隔牆有耳,丁師姐說得不錯。”

因為要專門尋當年的事發所在,他們選的路線傷大部分都是崎岖的山路,大同小異的樣子叫他們每隔幾步便得停下來細細分辨,走得格外緩慢。臨近晌午,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這地界別說遮陰的林子,偶爾石頭縫裏長了棵草也是萎的。褚寒汀斷後,看着前頭丁晚岚雪白的頸子已被曬得通紅,便道:“先停下來歇一歇吧。”

不遠處的路稍寬些,更難能可貴的是頭頂着一塊巨石,還微微凸出一塊。雖說這時間的太陽直直射下來,投在地上的陰影十分有限,可好歹比沒有強。幾個男人一言不發,十分默契地将丁晚岚擠到了那片陰影裏。丁晚岚大概不太習慣被人特別照顧,雖然也沒說什麽,可耳朵隐隐有些發紅。

再有幾個時辰天就要黑了,他們還得趕回去,修整的時間便顯得愈發寶貴。他們顧不上閑聊,各自抓緊時間閉目調息,從本不充裕的時間多摳一點出來也好。

褚寒汀也不例外。眠風真元在經脈中緩緩流轉,稍稍撫慰了他疲憊的軀體。他的神識散在外頭,戒備着莫須有的危機。

——沒有虎視眈眈的妖獸,只有一聲石頭相互摩擦所致的輕響。

他們背後倚的、腳下踏的,都是石頭,這種響動是再平常不過了。可褚寒汀心中卻隐隐有些不安,多虧了這不安,叫他他睜開了眼,循聲望了一望。

發出聲音的赫然是丁晚岚頭頂的那塊巨石,它恰在這個時候松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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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瞳孔緊鎖,高聲叫了一聲:“戒備!”而就在此時,那巨石仿佛為了響應他的話似的,毫無征兆地滾了下來。丁晚岚毫無防備,褚寒汀飛身撲了出去,兩人合身翻出老遠。

下一刻,随着一聲巨響,巨石落地。暴土揚塵碎石糊了人一頭一臉,本不算寬的過道頓時坍塌了一片。

幸虧有褚寒汀的一聲警告,林繡山與譚青泉俱都安然無恙。可褚寒汀與丁晚岚恰好滾到了一個下坡處,又被巨石落地的那一下波及,竟剎不住腳,齊齊墜落下去!

他們已到了半山處,下頭山谷深得很,真要這麽摔下去,就算有真元護體也得摔去半條命。褚寒汀情急之下拽下佩劍,死馬當活馬醫地往空中一抛。好在那劍雖不是什麽神兵利器,卻沒懸光那般壞脾氣,關鍵時候能盡忠職守地落在了褚寒汀腳下。

他總算松了口氣,拉着丁晚岚慢悠悠往下飄去。

丁晚岚墜崖全程一聲沒坑,這會兒才顯出臉色有些發白。她盡力靜了靜心,勉強對褚寒汀一笑:“恭喜啊,你都能禦劍了。”

褚寒汀坦然地點了點頭:“嗯,就是時靈時不靈。”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似的,那劍忽然之間就失了控制,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大地的懷抱。

幸好這時他們離谷底已不遠了。

崖底也是一片同上頭一般無二的石礫,寸草不生。丁晚岚在上,褚寒汀在下,落地的一瞬間他險些一口氣沒上來。褚寒汀覺得自己若是摔死,多半是叫丁晚岚砸的。然而他沒嬌弱一會兒便生龍活虎地跳了起來——地面實在被太陽烤得太燙了。

林繡山和譚青泉連滾帶爬地跑到谷底,發現他們兩人踏踏實實地摔在山下。萬幸沒傷着要害,喘氣行動都自如,方才松了一口氣。而後他們便發現了一件尴尬的事——直上直下的峭壁光滑如玉,根本沒有能爬上去的路。

幾人只好分頭轉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條比較容易攀上去的路。褚寒汀還沒走多遠,便聽見丁晚岚驚叫了一聲:“快來看看這個!”

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株頑強的花在石縫中深深紮下了根。它是奪目的血紅色,花莖上遍布尖利的小刺,花瓣的形狀少見地棱角分明,整株花遍布着“我不好惹”的氣息。它的樣子并不十分美,不過落在這寸草不生的地方難免十分醒目。

丁晚岚驚奇地伸出手去,卻被褚寒汀一把抓住了腕子。

褚寒汀的臉傷是少見的肅然神色:“這是寧人花,什麽東西也敢亂碰,魯莽!”

說着,褚寒汀随便摸了塊小石子,用兩根指頭拈着,小心地放在花瓣近旁。那花似乎察覺到了異物靠近,立刻兇狠地張開“血盆大口”。只見那花瓣一勾竟十分有力,石頭立時便被它勾進了嘴裏。丁晚岚看得都傻了——那張“嘴”裏竟當真長了牙齒,瞬間便将那石頭磨成了齑粉。

褚寒汀無奈道:“看吧,剛才你若是把手伸進去……”

丁晚岚後怕地緩緩點了點頭。

“……等等!”林繡山才奔過來,大概是沒看見剛才那一幕,竟又不顧一切地将手探了過去:“不能讓它合上!”

丁晚岚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手指被咬碎,忙學着褚寒汀的樣子,精準地丢了一顆石子往那花瓣中央,揮手便将林繡山擋在了身後。而後她杏眼一瞪,頗有威嚴地呵斥道:“你那手不想要了麽!”

林繡山卻比她更急:“師姐!它的肚子裏……有一塊貓眼石哪!”

丁晚岚沖口而出:“你的手不比貓眼石貴重麽!”而後,她整個人便像呆了一般,狐疑的目光慢慢下移,最後落在了自己的腰帶上,再開口話音已變得有些顫抖:“你的意思是……這個貓眼石麽?”

毓秀山莊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乃是當弟子的修為到了一定境界,便能從各自師長手中得到一塊紋了自己名姓的貓眼石,這塊石頭通常被弟子們鑲在腰帶上,一生不會離身。

丁晚岚作為大長老最寵愛的女弟子,早早就得到了這塊石頭。

若寧人花口中的石頭真是莊江的,那麽這裏多半離他遇害的地方不遠,難怪林繡山剛才會那麽急迫。褚寒汀嘆了口氣:“再急也不該這般不管不顧。它再兇也是朵動彈不得的花,又跑不遠,要取出石頭慢慢想辦法便是,何必搭上自己的手?”

譚青泉也後怕地瞪了他一眼:“就是,你要看那貓眼石,我給你剖了這花!”

“不行……”褚寒汀趕緊出言阻止。可譚青泉早就做好了準備,出手如電,褚寒汀話音未落,那花已被他一劍分做兩半。

褚寒汀後頭的話全都憋了回去,他顧不得解釋,趕緊一個掃堂腿将毫無防備的三人踹出幾丈遠;幾乎與此同時,一團血色的煙霧自寧人花的花苞中升騰而起,很快在空氣中爆開。這煙乃是寧人花除了花齒以外的又一利器——它能讓身處其中的人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不慎吸入還可能中毒。

褚寒汀不退反進,他拿衣袖掩着口鼻,閉目在那煙霧中迅速摸索着。

然而終究晚了一步。

顏色醒目的大團煙霧很快引來了與寧人花伴生的息風鳥,那只兇厲的大鳥在煙霧中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五感幾乎不會受損。它發出一聲長長的悲鳴,精準地從褚寒汀手中奪下同伴的“遺物”,利爪狠狠地在他手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傷口。

待煙霧散去,息風鳥早已飛上了高空。褚寒汀頭一次有些猶豫:若不立時追上這鳥,下回再要找它可就難了,那石頭究竟是不是莊江的遺物便成了迷;可若要追它,便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出谷了。谷中一入夜便是危機四伏,他們這一回是輕裝簡行,身上根本沒有沒幾件頂用的法器。

他這一遲疑的功夫,息風鳥已越飛越高,馬上就要看不見了。可就在這時,它不知撞上了什麽,竟直挺挺地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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