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江潋陽一路把褚寒汀扛回煙雨樓西院, 将人往床上一丢,就開始把自己的東西一股腦往一塊堆。可憐褚寒汀被人大頭朝下扛了一路,歇了好一會兒還難免一陣陣發懵。他氣得恨恨踹了江潋陽一腳:“孟浪鬼!”

江潋陽也不生氣,胡亂将自己那一堆雞零狗碎打包在一起,也不像來時那樣擺譜恨不得擡出十裏紅妝了,他單手便一股腦拎了起來。江潋陽又回頭對褚寒汀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笑眯眯地說道:“回去了。”

褚寒汀聽得心下悸動, 緩緩站起身來;江潋陽十分興奮,搖着尾巴在前頭開路,三兩步便跨出房門——

只聽“砰”地一聲, 房門在他身後狠狠合了起來。而後不等江潋陽回過神來,一道閃光的禁制已結結實實地砸在門外。江潋陽敏捷地往後跳了一步,這才險險幸免于難。他那裝行李的包裹應聲落地,裏頭的東西噼裏啪啦地碎了個沒完。

江潋陽哪裏顧得上那些身外之物, 他合身飛撲到禁制前,大呼:“寒汀, 你鬧什麽脾氣!”

褚寒汀在裏頭冷笑一聲,快意地丢給他一個字:“滾!”

褚寒汀哪裏不知江潋陽不肯認自己也不能全怪他,畢竟前事擺在那,他自己不也說不清麽?可他依舊覺得委屈。想起他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裏醒過來, 多少個日日夜夜盼着趕緊養好傷、練好功,好回家,可等來了他,卻發現家不要他了, 褚寒汀仿佛真的死了。

再後來,得知了江潋陽的情有可原,褚寒汀沒有覺得好過一點兒,反而更惶恐了。他擔心自己永遠無法弄清楚十三年前的真相,就永遠沒法回家,沒了愛人。

江潋陽還在外面可憐巴巴地捶門,磨破了嘴皮子卻也沒敢破開那道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的禁制。褚寒汀心裏有些發軟,沖口而出的卻是怒氣沖沖的一句:“你還不如一把劍!”

門外的江潋陽登時噤聲。

江潋陽确實沒有想到讓褚寒汀試一試懸光——可這也不能全怪他啊;寒汀自己不也沒有想到麽?若是非得找個背鍋的,那就要怪那把劍!寒汀一定是沒想到自己如今的修為不在竟還能驅使懸光,什麽驕矜的名劍?分明就是喜怒無常。

外頭漸漸安靜下來,想來是江潋陽不願讓弟子們看笑話,走了。褚寒汀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輕松,可他幾天殚精竭慮地備這個局,眼都沒合過,疲憊很快席卷而來,讓他毫無防備地沉入了夢境。

月懸中天時,褚寒汀才被窗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給驚醒。他皺了皺眉,一把推開窗,只見江潋陽一襲玄衣高冠,背後便是明月清風,襯得人眉目疏朗,面如冠玉,風度翩翩。

褚寒汀哭笑不得,這人竟還回去盛裝打扮了起來!

褚寒汀撐着窗子不準他進來,虎着臉明知故問:“你來做什麽?”

江潋陽眨了眨眼:“夜探香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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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被他氣笑了,雙手交疊在胸前,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你要怎麽探?”

江潋陽勾唇一笑:“這可是你要問的。”說罷,還不待褚寒汀反應過來,他便長腿一偏,人已到了房中。江潋陽伸手攬住褚寒汀的腰,另一只手随意往後一推,重新阖上了窗,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知道的都要以為這是個慣犯了。

褚寒汀:“……”

褚寒汀不肯說話,江潋陽自己喋喋不休也不覺得尴尬。他像只熊一樣挂在褚寒汀的腰上,強行摟着人往床上一坐:“……這也算不得孟浪,你我本來就要成婚了,也不必太過拘禮了。”

提起“成婚”二字,褚寒汀便冷笑一聲:“那所謂婚約是個什麽東西,你我心知肚明。”

江潋陽大驚:“然而人盡皆知!你竟要對我始亂終棄不成?”

褚寒汀沒好氣地去推他的手,江潋陽瞪着雙無辜的大眼睛寸步不讓。良久,褚寒汀敗下陣來,不再管自己腰上的爪子,正色道:“可我真要去毓秀山莊一趟,越快越好。”

江潋陽見他鄭重,也不再插科打诨。他嘆了口氣:“可那地方不知哪一腳就要踩進龍潭虎穴,我不願你去。”

秦越雲不過是個被人提着的小木偶,甚至連延伸到幕後的那根線提在誰手裏都不知道。更別說他現在人已經死了,想推測蛛絲馬跡也不能。可褚寒汀和江潋陽都認為此事至少同毓秀山莊脫不開幹系;只說十三年前那樁舊事、十三年後的這次婚約、以及幕後人一直挑撥他二人關系的目的,便能隐隐連成一條線。就連曲洵的那封信,恰好趕在這個節骨眼被送進來,未嘗沒有推波助瀾的意思。

“我不能不去。你已去過幾回,不是什麽也沒查到麽。”褚寒汀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毓秀山莊絕非銅牆鐵壁,他們自家內裏一團亂麻,随便扯出三兩件舊事做文章,攪渾一池水,自有魚兒忍不住要露頭。”

江潋陽使出雷霆手段,快刀斬亂麻将山上清理得幹幹淨淨,連秦越雲之死也一手瞞下,跟着便下山游歷去了。

天機山對外稱是掌門失了婚約,散心去了。可任誰都心知肚明,別說褚寒汀一個小弟子,便是他身後的毓秀山莊,也沒膽子毀天機山掌門之約,該“散心”可不該是他。然而江潋陽想讓對方背那失信之名,哪個敢出來說半句不是?

再說褚寒汀下了天機山,一路往毓秀山莊的方向去了。至此,前些時候傳得沸沸揚揚的正道兩派結兩家之好徹底成了泡影。然而天機山厚道,依舊給褚寒汀備了厚禮,并随身帶了江潋陽一封書信。

褚寒汀孤身一人,依舊“不能”禦劍,只好雇了車馬,像個凡人一樣趕路。因此他人還沒有到,江潋陽悔婚的消息就先傳了回去。

這一日,褚寒汀終于到了山莊腳下,老遠就看見曲洵正帶着宋東亭在大道邊上迎他。

“師父你快看,那個是不是師兄?”宋東亭遠遠看見褚寒汀的影子,立刻激動地抓住了曲洵的袖子。

曲洵臉上那永遠揮之不去的愁苦似乎也淡了幾分,他淡笑道:“你走近些看看,不就知道了?”

褚寒汀老遠就看見宋東亭如同一匹脫了缰的野馬朝他撲了過來,幹裂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逸出一絲笑意。

宋東亭接過褚寒汀肩上的行李,又親昵地挽着他的手,絮絮道:“師兄,你的腳程可也太慢了,我和師父算着日子,都已經在這等了你好幾天啦。”

褚寒汀任他挽着,一路來到曲洵面前,先施了一禮。曲洵扶住他的手臂,嘆了口氣:“咱們師徒不講這些虛禮,你……唉,因為毓秀山莊,讓你受委屈了。”

這聯姻雖然褚寒汀自己也願意,可說到底,他就算不願意也沒辦法。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毓秀山莊卻也沒膽子替他讨個說法,曲洵自然替他覺得委屈。

褚寒汀卻好脾氣地搖搖頭:“這事怎能怪師父?更不怪莊主,畢竟是我自己……喜歡他。”他垂着頭,咬了咬下唇,曲洵連忙噤聲,張羅着引他上山,宋東亭又在他耳邊不住說着趣事,這才将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他們師徒三人一同進了山莊,回到芰荷苑,褚寒汀才開始一件件地往外頭拿東西。給宋東亭的小玩意,給曲洵的好藥材,連同幾個長老并與他交好的師兄弟,每個都有禮物。

曲洵看得心酸,不由得嘆了口氣:“寒汀,你這段時間……過得不輕松吧?”

天機山上那麽多人,單是江潋陽的弟子們怕就頗有微詞。寒汀的修為不如他們,又有前頭那一位是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永遠橫亘在他們心裏,哪裏會對寒汀好呢?要是真有哪個對他好些,也不會逼得一個從未出過門的孩子忽然變得如此周到了。

褚寒汀卻笑了笑:“也沒怎麽辛苦,江掌門的弟子都與東亭一般年紀,我看了很親切。”說着,他将帶給陸仰山的東西單獨挑了出來——這一份可是最貴重的,因為裏頭有江潋陽那封傳說中的“親筆信”。

曲洵嫌棄地看了那信一眼,可大概也知道自家掌門重視這個,只好親手捧了東西,帶着褚寒汀往長老堂去了。

陸仰山一早得了消息,已等了他們許久。他一見褚寒汀,先是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也不知是為了褚寒汀還是為了他的山莊;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安慰褚寒汀,可字字繞不過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曲洵聽得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忍無可忍,将江潋陽的信塞到了他手裏。

陸仰山拿了這靈丹妙藥,果然不再廢話,抖開信紙仔細看了起來。

褚寒汀眼看着陸仰山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便知江潋陽信中定是鬼話連篇。半晌,陸仰山長出了一口氣,眉間郁氣一掃而空。他将信遞給曲洵,道:“師兄你看看,江掌門給了咱們解釋,也是情有可原。”

曲洵才掃了一眼嘴角便抽搐了起來,怒道:“這信根本就不是他親筆寫的!他竟這樣敷衍我們!”

陸仰山寬厚地擺了擺手:“師兄此言差矣,像江掌門那樣的身份,還想着敷衍咱們寒汀幾句,已算是體貼啦。”

曲洵和褚寒汀都覺得無話可說,幸好陸莊主也沒有跟褚寒汀長談的打算,客套地叮囑了他幾句,便放他走了。

他只留下了看起來随時想要掀桌的曲洵。

褚寒汀一路從長老堂往芰荷苑回去,心裏盤算着要怎麽能才能從毓秀山莊那千餘人中,逼着那個幕後主使的露出馬腳。他想得太入神,甚至沒注意後頭跟上了一夥人。直到堵住去路,褚寒汀才驚詫地擡頭望去——

只見陸随境嚣張地沖他呲了呲牙,道:“喲,褚師兄,回門哪?”

這只險些飛上鳳凰枝頭的野雞也不知招了多少人的記恨,是以天機山退婚的消息便也傳得格外迅疾,陸随境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不錯眼珠地盯着褚寒汀,不願放過他半分失落無助抑或惱羞成怒的表情。

可惜讓他失望的是,褚寒汀從頭到尾都顯得很平靜。

褚寒汀這會兒沒心思跟個熊孩子計較,他對陸随境淡淡一笑,禮貌地點了個頭便轉身要往另一條路走。陸随境卻受不了被人這樣無視,追上去不忿地說道:“你這人怎的這樣不知禮?”

褚寒汀無奈地瞥了一眼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不緊不慢地說道:“陸師弟這是想同我切磋麽?切磋沒問題,不過還請正經下貼子到芰荷苑。唔,今日我剛回山莊,舟車勞頓的,恐怕要過些時候再答複你了。”

總的來說陸随境并不是個樂意趁人之危的人,聽褚寒汀這麽一說,他頓時就忘了自己找茬的初衷,開始認真考慮起下貼子挑戰的各種事宜來。那個好像永遠會跟在他身邊的胖子——名叫杜犀的——趕緊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提醒道:“咱們是來尋仇的,你可別叫他三言兩語就給帶跑了!”

陸随境恍然大悟,果然又對褚寒汀怒目而視。

褚寒汀的修為今非昔比,耳力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杜犀的話一個字也沒能瞞過他。他一眼瞥見陸随境的手已下意識地按在了劍柄上,心道今日要是不能狠狠打發了這小子,以後還不知要生什麽禍端。

想到這兒,褚寒汀先下手為強,冷笑了一聲警告道:“陸師弟,你忘了上回挑釁我,落了個什麽下場麽?”

陸随境哪裏會忘,他長這麽大都沒吃過這樣的虧。被取消了小試的資格,又禁足了一年多,直到最近他師父才大發慈悲将他放出來。陸随境低喝了一聲,一把抽出佩劍,對褚寒汀幹脆地說道:“拔劍吧!咱們今日一個對一個,你若能憑本事贏了我,我往後都繞着你走!”

褚寒汀笑眯眯地點了頭:“在場諸位都是見證,你可莫要反悔。”心中暗自贊嘆這孩子可真是妥貼,這番話說得正正好合他心意,都不用自己費心引導了。褚寒汀也不出手,只等着陸随境來勢洶洶地一劍斜劈下來,他才慢悠悠地剛拔出佩劍。

褚寒汀微微一偏頭,躲開了陸随境的劍。陸随境一擊不中,氣勢不歇,他迅速變招,第二劍橫着切向褚寒汀頸側。

褚寒汀道了聲好,不慌不忙地後撤了一步,劍尖恰好擦着他白嫩的脖勁再次落空。

接下去的幾招,褚寒汀都只左躲右閃,并不還手。陸随境漸漸被他游刃有餘的模樣擾得心浮氣躁,一急之下,終于露了破綻。

陸随境被禁足一年,省了惹事生非的時間,日夜苦練,進境不小。不說別的,他如今這一招“三葉蘭”已使得不比丁晚河差。可惜他太過急功近利,招式雖然漂亮,卻也将自己的後路給封死了。

直到劍勢凝滞,陸随境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居然陷入了一個死角,那些他拿手的大開大合的招式全施展不開。按說褚寒汀的處境本該比他更加艱難,可人家卻仗着精妙無雙的身法,游魚一般滑了出去。

瞬間,攻守易形。

陸随境看着褚寒汀對他不懷好意地一笑,臉色大變。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跟此人過節不小,此番若是落在他手裏,還不知道對方要怎麽下黑手整他。偏偏這麽多人都看見是他挑釁在先,捅到長輩面前也是他理虧。

眼看着褚寒汀手起劍落,陸随境只能效法困獸之鬥,将渾身真元凝于劍上,企圖拼個魚死網破。褚寒汀不贊同地“啧”了一聲,口中道:“還遠沒到避無可避的地步呢,你何必孤注一擲?今日你若是碰上比你強得多的對手,你這打法,活棋都要給你下死了。”

陸随境連出昏招,卻還嘴硬:“這地步哪裏還有活棋!”渾然忘了褚寒汀剛從更加不利的境地反戈一擊。

褚寒汀一笑,也沒真下死手,只拿劍柄輕輕磕了陸随境的腕子。陸随境卻覺得仿佛一座泰山的份量盡數壓在了自己脈門上,他手一松,劍應聲落地,一身真元也洩了個七零八落,險些吧內府都沖傷了。

再看褚寒汀,根本毫發無損。他搖了搖頭:“看見了?不合時宜的拼命傷不了敵,只能自損八百。”

說完,褚寒汀轉身便走。

陸随境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這一架就這麽打完了。他落了下風卻沒受什麽重傷;那惹人厭的對手還教他對敵經驗——雖然得等他靜下心來,好好分析分析這番話是不是褚寒汀胡說的。陸随境別別扭扭地拾起劍,斟酌着自己似乎該對褚寒汀道個謝,便開口喚道:“喂!”

褚寒汀卻走得更快了。他回毓秀山莊是為了揪出幕後主使,只想暗搓搓攪混水,可不想大張旗鼓地給人教孩子。

可陸随境受寵慣了,還沒被誰這樣嫌棄過,一時間不由得委屈起來。他快步追上褚寒汀,靈機一動,道:“你跑什麽,咱們還沒分出勝負呢!”

褚寒汀無奈地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失策了。這少年看着驕傲,誰想到卻是塊死纏爛打的狗皮膏藥!他還沒想好該怎麽快刀斬亂麻,便聽見一個清亮的女聲怒喝道:“阿境,你在做什麽!”

拉拉扯扯的陸随境與褚寒汀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站了一個嬌俏的少女,懷中抱着劍,正對陸随境怒目而視。陸随境一見她就縮了縮脖子,頓時成了只小鹌鹑:“師姐……”

褚寒汀感激地對她微微颔首。

來人正是丁晚岚。

丁晚岚走到陸随境面前,毫不客氣地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才放出來幾天,就這樣胡鬧起來,想接着‘閉關’我便跟大哥說一聲,親自替你選個好地方!”

陸随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連道不敢。丁晚岚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蹙着眉道:“滾吧,下不為例。”

陸随境如蒙大赦,夾着尾巴跑了。

褚寒汀對丁晚岚感激地一笑:“多虧你解圍,要不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丁晚岚搖搖頭,道:“我才該多謝你,要不是你手下留情……”她一雙妙目望着褚寒汀,欲言又止:“我看你情緒似乎還好,修為進境也快,唔,回來也好,哪兒能有家裏舒服呢?”

她這一番話驢唇不對馬嘴,褚寒汀卻聽明白了其中意味。他心中覺得熨帖,微微笑道:“多謝你了。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丁晚岚輕嘆一聲:“本來就是一路找你過來的,能碰不見麽?”

褚寒汀跟丁晚岚并肩回到芰荷苑,意外地看見譚青泉和林繡山都已在裏面等候多時了。宋東亭一見褚寒汀回來,立刻跑到他身邊:“師兄,這二位師兄說是來找你的。”說着,還戒備地看了兩人一眼。

芰荷苑很少來客人,從前還經常有人趁着曲洵不在,特地跑來欺負他們師兄弟,難怪宋東亭會多心。褚寒汀安撫地拍了拍他:“沒關系,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去玩吧。”

宋東亭這才高興了些,道:“那我去泡茶!”

宋東亭一走,林繡山與譚青泉便都笑了起來,道:“褚師兄,你這師弟好有趣。”

褚寒汀也忍俊不禁:“見笑了。怎麽連林師弟都回來了,可別說是為了看我吧?”

幾人見他一上來說破,便幹脆也不掩飾了。林繡山嘆了口氣,道:“你是明白人,咱們出生入死的交情,我也不與你假客套。你……既回了山莊,我自然該看你來,可若說是聽見那消息才回來是絕沒有這麽快的。我此次回來是趕巧,實是為了莊師兄。”

丁晚岚接着道:“是,我們已商量好了,這幾日便要殺了那只象蛛,為莊師兄報仇。你既回來了,跟不跟我們一道?”

褚寒汀愣了愣,他正發愁該怎麽攪渾水,哪知剛瞌睡就有人給遞了個舒服枕頭。他迅速合計了一番,沉吟道:“可是你們大概也知道,莊江之死,始作俑者并不是那頭象蛛吧。”

莊江是怎麽死的,除了當日不在場的林繡山,譚青泉與丁晚岚都是看見了的,怎麽會忘。

丁晚岚忍不住紅了眼圈:“你說得是。可真兇是誰,連莊師兄也沒看見,十餘年過去了,咱們又到哪去找呢?就算那人曾留下過什麽蛛絲馬跡,日久天長的,吹也吹散了。現在我們除了殺了象蛛,聊以慰藉他在天之靈,也實在沒什麽好辦法了。”

譚青泉嘆道:“是啊,況且當年莊師兄尚且不是那人對手,我們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現在也沒有能力替他報仇的。”

褚寒汀聽得哭笑不得:“所以你們就因為這個退而求其次?我卻覺得你們這樣急惶惶地殺了象蛛,是正中兇手下懷——它也許是這世上僅存的證據了。”

丁晚岚幾人聽完,完全愣住了。他們單想到要給莊師兄報個力所能及的仇,卻完全沒有考慮這一層。半晌,林繡山道:“那如今看來,這頭象蛛還動不得了?”他有些不甘心地皺起眉頭:“難道又要從長計議麽?”

他們為了這一日苦修不辍,哪裏舍得善罷甘休。

褚寒汀略一沉吟,道:“倒也不必。你們原本打算什麽時候往後山去?我可與你們同去。雖說十年過去了,可說不定天道肯網開一面,能有漏網之魚也未可知。”

雖說希望渺茫,可聽了這話幾人眼睛的還是亮了亮。褚寒汀又道:“況且那兇手也未必就很難對付;他說不定只是暗算莊師兄才得手的。”

幾人摩拳擦掌地敲下了三日後的時辰,好好坐下來喝了杯茶。林繡山有些愧疚地感嘆道:“細想起來,自打小試那時與你相交,每次都是你照顧我們,我們卻從未幫上你什麽。這次也是,你才回山莊來,我們就……”

褚寒汀一擡手,打斷了他的話:“你既拿我當生死之交,何必計較這點小事?何況我也沒什麽不好,遠沒有外頭傳得這般委屈。”

褚寒汀回到毓秀山莊的第一個晚上,恰逢曲洵在長老堂輪值。宋東亭體貼他一路勞頓,師兄弟兩個關起門來喝了壺茶便散了。宋東亭一徑催褚寒汀休息,自己房裏也早早熄了燈。

然而褚寒汀一路磨蹭着回來,早歇得夠了。他盤膝坐在窗邊的竹榻上,趁着月色打坐調息。待體內真元好好輪轉完了一個周天,褚寒汀逸出的神識緩緩歸位,入耳便聽見一陣不合時宜的蟬鳴聲。

——這都入秋了,哪兒還有蟬?

褚寒汀皺了皺眉,推開窗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姓江的在裹亂。他沒好氣地便要閉上窗子,卻被江潋陽嬉皮笑臉地擋住了。褚寒汀沉下臉,江潋陽卻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不讓我進去了?待會兒萬一驚動了你那師弟可怎麽好?”

褚寒汀聽了果真猶豫了一下,江潋陽立刻打蛇随棍上地跳了進來。

褚寒汀的這間屋子年頭久了,采光又差,江潋陽一進來便不滿地搖了搖頭,抗議道:“他們怎麽能給你住這樣的屋子?”

褚寒汀冷笑一聲:“委屈江掌門了。”

江潋陽趕緊一把抱住他:“我有什麽可委屈的,我這是心疼你呢,脾氣可越來越大了。”

褚寒汀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江掌門自重。再說這地方你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一說到那些舊事,江潋陽的臉就垮了,他委屈地哼哼了一聲,道:“那時我以為你是個無關路人,哪還會關心你住什麽屋子?”

褚寒汀聽了這話,心裏略略好過了些,他哼了一聲,不做聲了。

江潋陽心中暗喜,搭在他腰間的那只手趁勢摟得更緊了,滾燙的氣息也呼在了人耳邊。褚寒汀一驚,便要奮力掙開,江潋陽忙低聲哄道:“別折騰出這麽大動靜來,吵醒了你師弟可怎麽辦。”

褚寒汀對他怒目而視:“這一個借口你要用幾次?”

江潋陽連呼冤枉:“怎麽叫借口?他可就在隔壁,就算睡得沉些也經不住咱們吵鬧。而且,”他面色一變,忽然正色道:“我真是有正事啊。”

褚寒汀面色稍緩:“什麽正經事,說吧。”

江潋陽“唔”了一聲,道:“今日偶然看見你與一個美貌少女相談甚歡,我遠遠望了一眼,便覺得你待她比待我和氣多了,我還……”

褚寒汀反手一肘子頂在了江潋陽柔軟的腹部。

江潋陽冷不防抽了口氣,後頭的話生生咽了回去:“……聽你們說要進後山。”

說完,江潋陽吃痛似的一彎腰,倒将褚寒汀整個人都圈進了懷中。

褚寒汀又好氣又好笑:“我從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無賴?”

江潋陽含混地哼哼了兩聲,故意道:“說正經事呢。”

……他倒是切換自如,褚寒汀無奈道:“後山有只象蛛,牽扯了十幾年前的一樁舊事——有個頗有人望的弟子下山游歷,卻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忽然回到山莊,被人害死了,下手的許是哪個有分量的大弟子,或是個長老也說不定。”

江潋陽點了點頭:“若是此事真相大白,他們長老堂便先亂了。”

褚寒汀道:“不錯。莊江據說天分不錯,是曹相安寄予厚望的大弟子,無論是誰,他必不會善罷甘休。”

江潋陽在褚寒汀的頸側蹭了蹭:“主意是好的,可你修為不比從前,後山又兇險,我舍不得你涉險。”說着,他突發奇想:“不如我扮成你的模樣,保證将那幾個小崽子全須全尾地給你帶回來。”

褚寒汀哭笑不得:“你真是異想天開……”

他話音未落,江潋陽忽然欺身上來,張口叼住了他的唇!褚寒汀整個人先是僵了一息,而後正欲擡掌,便聽門外宋東亭疑惑地問道:“師兄,你沒事吧?”

江潋陽反手扣住他的後腦,褚寒汀也不敢輕動。

宋東亭起夜路過,覺得褚寒汀房中有異響,便停下來問一句。好久沒聽見師兄回話,再聽房內确實也沒了動靜,宋東亭便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遂怕自己擾了褚寒汀休息,輕手輕腳地走遠了。

腳步聲一響起,江潋陽立刻放開了褚寒汀。他餍足地舔了舔唇,趕在褚寒汀發難之前趕緊道:“我是心急怕他聽出端倪,絕不是有意輕薄你!”

褚寒汀被他這麽一鬧騰,倒真困了。他推開江潋陽,翻身朝裏躺下,含混地說道:“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江潋陽輕笑一聲:“你那師弟起夜去,我若這會兒出去,恰好碰見他怎麽辦?”

其實以江潋陽的修為,只要不是故意想讓宋東亭發現,兩人就是真面對面撞上了,他也有法子讓宋東亭以為自己是見了鬼。不過褚寒汀懶得同他争辯,閉目不語。

江潋陽就當他默許,大大方方地在褚寒汀身邊躺了下來。

隔壁房門“吱呀”一響,是宋東亭回來了。他窸窸窣窣地折騰了一會兒,很快沒了動靜,想必已又睡着了。江潋陽這才小心地翻了個身,在褚寒汀耳邊低聲道:“我真的不是有意輕薄你。”

褚寒汀沒好氣地說道:“沒關系,我便當自己被狗咬了。”

江潋陽終于安靜了下來。然而沒過多久,他又湊了過去,更加壓低了聲音:“那你想報複回來麽?”

褚寒汀一窒,終于忍無可忍地将江潋陽踹下了床。

江潋陽倒覺得終于圓滿了,喜滋滋地又坐了回來。他一下下撫着褚寒汀的背,叫人覺得十分受用,褚寒汀沒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江潋陽低聲道:“這兩天我不來煩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褚寒汀頓時清醒了:“你要去哪裏?”

江潋陽一笑:“你看,你再生氣,也還是把我放在心尖上。放心吧,我只是去趟隐白堂,問岑維岳要一根引魂絲——你不是要朝那象蛛下手麽?我看它體內說不定還留着莊江的一縷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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