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褚寒汀亦步亦趨地跟着曲洵來到陸仰山的居所, 打發了值夜的弟子前去通報,便坐在花廳裏等回信。不多時,通報的小弟子便折了回來,恭敬地請曲洵師徒往陸仰山書房去。
陸仰山早已正襟危坐等在裏頭了,見曲洵進來,便親熱地起身來拉他的手,口中還道:“師兄, 你怎麽這麽晚還來看我?”
曲洵嘆了口氣,先将剛才曹相安造訪之事同他說了。陸仰山起先面帶笑意,聽完卻已鎖緊了眉頭。他沉吟半晌, 開口卻小心地問了一句:“師兄,那你……是不是不願意的?”
其實陸仰山這話純屬多餘,他跟曲洵這個師兄最是親密,如何不知他有多厭煩江潋陽的?尤其是前次婚約作罷後, 簡直連那個名字都能觸怒他。
然而曲洵卻沒如他所料那般大發雷霆,而是道:“我确實不願。不過我今晚來見你也不是為了為難你、向你求情, 而是我這徒兒非要見你不可。”
陸仰山驚訝地看了看褚寒汀,道:“師侄,你要見我?”
褚寒汀上前一步,先施了一禮:“莊主。”
曲洵給他搭了橋, 便做了甩手掌櫃。他尋了張椅子坐下來,閉目聽着那兩人說話,再不插嘴。褚寒汀便道:“弟子要見您,乃是為了江掌門那封信的事。”
提起那封信, 陸仰山的神色便陡然黯淡了下來。他憂愁地嘆了口氣,道:“好端端的你提它做什麽?你若不提這事,我還能騙自己好過些時候。呵,我的‘親筆信’再加上莊主信物,可不是鐵證如山麽?”
褚寒汀完全想不到陸仰山堂堂莊主竟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時間驚得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但、但是事情已出了,總要解決的。您不能固守着個世外桃源自欺欺人,權當它沒發生過。”
陸仰山面上隐隐帶了薄怒:“解決?這事情對我來說沒法解決!江潋陽咄咄逼人讨要謀害他道侶的同謀,毓秀山莊卻找不出這個同謀,最後他們就只能把我推出去!誰讓筆跡和信物都是我的呢?秦縱前車之鑒,如今就是我的下場,你當江潋陽會放過我,你當我還有幾天好活?我為什麽不能自欺欺人!”
褚寒汀半輩子沒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全不知該怎麽應對,只好求助地看向曲洵。曲洵沒辦法地嘆了口氣,對陸仰山道:“師弟,困獸猶鬥,你卻甘心坐以待斃麽?”
陸仰山茫然地看着曲洵,嗫嚅道:“師兄,可我沒辦法。”
曲洵攬住他的肩,一遍遍安撫:“我有辦法,師兄有辦法!這些年多少風浪,咱們不都走過來了麽?這一次我一樣也護得住你!”
褚寒汀耐着性子看他們兄弟情深,等到陸仰山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才道:“莊主,筆跡可以模仿,而那信物,誰不知道它一直被捏在大總管手中?江掌門是要報仇,可不是随手找個替罪羊,他怎麽會任大總管蒙混過關?我倒覺得您大可不必擔心,只消放任這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傳到長書院便是。”
陸仰山全程一眼沒看褚寒汀,只眼巴巴地望着曲洵,急迫地問道:“師兄覺得可行?”
曲洵心想不可行如今也沒別的法子,死馬當活馬醫總比坐以待斃來得強。然而他還是緊握着陸仰山的手,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自然可行!借江潋陽之手,索性讓大師兄吃些苦頭,你總能好過一段日子。”
至此,陸仰山的情緒才總算徹底平穩下來,曲洵又安撫了他好一會兒,這便準備帶褚寒汀離開。而他們剛走到門口,便聽見陸仰山又猶豫着叫了一聲:“師兄……”
曲洵回過頭,溫和地笑了笑:“怎麽了?”
陸仰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師兄,大師兄既然覺得江掌門身邊缺人侍奉,我看褚師侄還是得過去。”
曲洵登時皺起了眉頭:“莊主!”
陸仰山卻堅決地搖了搖頭:“至少現在,大總管還是大總管。”
曲洵面色不豫,卻禁不住陸仰山央求的眼神,很快便動搖了。沒一會兒,他便猶豫着,也跟陸仰山一般神色望着褚寒汀。褚寒汀心裏又好氣又好笑,臉上卻一白,飛快地垂下了眼簾。
曲洵還是心疼弟子的,忍不住嘆息道:“寒汀……”
褚寒汀趁人不備狠狠地拿牙尖磕了唇角一下,立時激得眼中漫出一片水光。他甕聲甕氣地說道:“師父,弟子明白了。我明日就去。”
曲洵得了他的保證,先松了口氣,又怨恨地瞪了陸仰山一眼。陸仰山忙收了喜色,安撫道:“師兄莫氣,褚師侄只消早上過去,午後……”他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決心:“就由我出面,召他前來,想必江掌門也不會不給我這點面子。”
褚寒汀還能說什麽,只有“沒精打采”地謝過了陸仰山。
塵埃落定,陸仰山覺得心腹大患除了一半,方才想起今日這事實在有些對不住曲洵師徒。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找補道:“寒汀,其實師叔讓你去,也不全是因為大總管的臉面,更有深意。你看,大總管把持着山莊上上下下,怎麽會讓那樣的消息傳到江潋陽耳朵裏?可若是你前去随身侍奉,那便又不同,你總能找到機會……”
餘下的話陸仰山沒說,只意味深長地看着褚寒汀。褚寒汀被他熱切的目光看得無比煩躁,于是恹恹道聲明白,便趕緊随曲洵離開了。
曲洵感覺十分對不住徒弟,一路上好一番安撫。然而次日清晨一到,曲洵便早早起來,親自備了衣飾;又叫了宋東亭,師徒兩個和力将褚寒汀好好打理了一遍。褚寒汀面無表情,心裏頭卻有幾分好笑;而另有些許滋味,大概是對這早投過胎的小弟子的憐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