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早些年褚寒汀身體還好的時候, 時常跟江潋陽一同在天機山上“跑上幾圈”,只是為了吹風。半山往上一點山風最是柔和;若是冬天,則要辛苦一些到臨近山腳的地方;而若要醒神,則是以栖風閣下頭為最妙。修士本就愛潔,褚寒汀則更甚。他在大漠裏泡了一日夜,罡風吹得他頭發絲裏都夾着沙子,好容易有了這麽塊綠洲, 自然要好好清理一番,最好再吹些不帶沙子的風。
可他們卻沒刻意跑出個什麽獨特的形狀來。
生怕離得近了看不真切,褚寒汀還特地踩了懸光, 飛到半空中向下俯瞰。這一眼看去,才發覺他剛才說的“凹進去一塊兒”還說得保守了;他們兜的這一圈,活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口的月亮。
這是怎麽回事?
褚寒汀落在江潋陽身邊,三言兩語跟他說了這樁怪事, 兩人俱覺得疑惑。回到他們足跡“凹”進去的那一段看,分明與別處也沒什麽不同。要等人真正走過去了, 才能發現那地方隐隐有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磁場,非得特別留心才能發現。
江潋陽一下子就來了興趣。他反反複複在那一段兜來兜去,卻怎麽也越不過界去;似乎有人在那裏布了個極精妙的陣法,又似乎那邊本來就什麽也沒有, 而是以江潋陽的修為也看不出的、足以以假亂真的幻象。
褚江二人的表情一時間都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這兩個“似乎”,叫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不久前在天機山掀起好一陣妖風的那對師兄弟。
江潋陽冷笑了一聲:“人都死了,竟還陰魂不散!”
褚寒汀搖搖頭:“可也不見得就是他們的手筆。”
江潋陽哼了一聲:“不管是不是他們作怪,也不管這後頭藏的是什麽, 既然遇見了,我就非要掀開這張畫皮不可——剛好那姓戴的走不動路,正好能讓我有功夫好好看一看!”
江潋陽說一不二兩百年,一旦做了決定,就很難改變心意,何況褚寒汀自己也覺得好奇,便索性随他去了。他私下覺得這綠洲裏不像有什麽陣法,倒更像是高超的幻術。可不管是陣法還是幻象,不是真的就總有破綻。只要他們找到這個破綻,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他們二人盡量沿着無法突破的邊界重新走了一圈,畫出一道“界線”來。這才發現真幻銜接得天衣無縫,其間甚至還“切割”了一棵樹——那樹的半邊有真實的觸感,另外半邊卻無法觸及。褚寒汀不由感嘆了一句:“此人的手法真是鬼斧神工。”
江潋陽卻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雕蟲小技!若不是怕弄壞了裏頭的東西,懸光一劍下去,什麽東西還能這樣裝神弄鬼?”
褚寒汀嗔道:“你倒看得起我。”
江潋陽從後頭抱住他,半開玩笑地說道:“那是當然。你可是我整個天機山的靠山啊。”
褚寒汀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先放開靠山,靠山現在想要看看,這畫皮後頭藏了個什麽壞東西。”
褚寒汀索性在邊界附近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面前是條溪流,再往深處看,有豐沛的水草,再遠些甚至還生了低矮的樹木。細細看來,幻像後面還是與真實世界不同的——幻象一望無際,綠洲綿延數裏;可他們身後的真實世界,墊墊腳就能隐隐望見黃沙的邊沿,就像是無情被人吵醒的大夢一場。褚寒汀信手撿起一塊鵝卵石,往對面丢過去,那石頭恰好落在界線處,微微一拱,就迅速化作齑粉,剩下一丁點碎渣随風飄在褚寒汀的手上。
褚寒汀一愣,想不到“對面”看似溫和無害,任他與江潋陽如何試探都無動于衷,卻對一塊小石頭露出了猙獰的獠牙。可見它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褚寒汀冷笑一聲,又拾了塊石頭,運起五成真元附在上頭丢了過去。
果然,這一次那石頭就像後繼乏力似的,堪堪停在了邊界處。
這下褚寒汀心裏有數了。他對江潋陽使了個眼色,江潋陽便知他心意。褚寒汀斂住一身真元,竭力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受了蠱惑的旅人,慢慢朝幻境中走去。
它似乎不會對一個普通人百般隐忍,褚寒汀走了沒兩步,就覺得自己仿佛要被一口吞進去似的,腳下一飄,無端離幻境近了許多。
大概離幻境還有三丈來遠時,褚寒汀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了似的,劇烈地掙紮起來。他掙紮時頓了頓,甚至還後退了兩步,“手急眼快”地攀住手邊的樹。然而很快,那棵手腕粗的樹立刻從中間斷開,褚寒汀開始被更大力地往幻境中吸去;他拼命把真元往內府裏收,只靠蠻力掙紮,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弱小的凡人,只把手悄悄按在懸光劍柄上。
有那麽一瞬間,幻境的吸力小了許多,褚寒汀趁勢連滾帶爬地表演了一回逃命,卻被更快地吸入了幻境中。就在他堪堪觸到環境的邊緣時,覺得只見一陣灼痛,一粒血珠從指尖飄了出來,很快就沒入幻境中不見了。
鮮血的味道實在太誘人,它終于忍不住張開了血盆大口。
就在這時,一道淩厲的劍光劃破長空,懸光追着褚寒汀血液的味道,徑直沒入幻境中;與此同時,江潋陽的掌風攜着霸道的真元呼嘯而來。它再要僞裝已來不及了,平靜的表象硬生生地被撕開了一條口子,露出了內裏驚人的真相。
——綠洲幻境的後面,突兀地藏着一座高聳入雲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