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這一回, 褚寒汀幾乎第一眼就分辨出來他們一腳踏入的乃是一個幻境。

——因為一步開外處的地上,并沒有那個新鮮裂開的巨大縫隙。

然而事實證明,分清了真幻并不會比分不清輕松多少。幻境中的一步,在現實中可能跨越了千丈,但也可能只有區區一指寬的距離,端看施術人的心情。而如果此人的技法足夠精妙,幻境中甚至可以颠倒天地、扭轉空間。所以那條地縫在他們“後面”也不是沒有可能。

褚寒汀可不想一個行差踏錯, 把自己陷進那兇獸的地下洞府裏去。雖然他們仗着修為即便掉進去大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會招來多少麻煩卻不言而喻。

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褚寒汀與江潋陽攜手而立, 巋然不動。布一個天衣無縫的幻境所要耗費的真元殊為巨大,除非數人合力,否則很難支撐太久。而施術者選在這時将他們困在其中,其目的定然不僅僅是拖延那一點時間;他肯定更想要他們的命。

如此一來, 施術者定要速戰速決;而那人一旦有所行動,就必然露出破綻。

事實與他們的分析分毫不差, 而那人甚至沒讓他們等太久。

狂風驟起、烏雲翻滾,也就在轉瞬之間。顏色詭異的雨點傾盆而下,褚寒汀忙灑出一紙防禦的符咒,符紙無風自燃, 在他們二人身邊張開了一道透明屏障。褚寒汀的本意只是不想讓這東西沾上身,可事實證明他這點潔癖實在太合時宜——第一滴雨點落在地上,便在堅硬的石板上砸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坑。

江褚二人分不清那是現實,抑或只是幻境的一部分, 可他們誰也沒敢怠慢。他們輪流支撐着屏障,一張張符紙流水似的撒出去,然而很快,他們還是很快察覺到了屏障的效力愈發不盡如人意。可見那這場雨并不是幻境的一部分,而是來自身處外界的施術者的攻擊手段。

也許外面現在真的下起了一場大雨,恰能被施術人化用;又或是那躲在暗處的人在幻境中摻進了一個水系咒術。為今最要緊的就是找出這場“雨”的來源,褚寒汀擡頭望天,似乎想要從密集的雨幕中辨出一點蛛絲馬跡。

而就在此時,江潋陽忽然問道:“防禦的符咒還有麽?”

褚寒汀一怔,伸手往懷中探去,一邊摸索一邊搖了搖頭。

江潋陽懊惱地一跺腳,“嗨”了一聲:“要命!我的也沒了。早知道當時就準備再多些了。”

這其實根本怪不得他符咒準備得不充分。以江潋陽與褚寒汀的修為,已鮮少再需要借助符咒和法器。尤其是符咒,就算非得用到,現畫幾張也不耽誤什麽。因此他們出門在外,從來都只是習慣性地随意揣上一把——多了還嫌白占地方。

可是誰能想到,就在他們落在幻境中時,偏就非得用到符咒了?

幻境與現實可以說是兩個世界,在幻境中畫的符,就只能在幻境中起作用。但是這一不留神就能砸死人的雨點偏偏是來自外頭現實世界的,在這兒畫上一打符咒也沒有一點用處。

褚寒汀煩躁地嘆了口氣,道:“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左不過費點事罷了。”

他話音剛落,最後一張符咒恰好靈力耗盡,屏障在虛空中粉碎。與此同時,褚寒汀仗劍迎着雨幕直沖上雲霄,江潋陽緊随其後。褚寒汀掌中一柄懸光将雨幕攪得七零八落,那殺傷力極強的雨點頓時盡沖着他襲來,可還不等近他的身,就全被江潋陽渾厚的真元隔在了外頭。

兩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那雨勢盡管霸道,可一時間也沒能真傷着人。

忽然,一團“水珠”挾着風呼嘯而來,徑直砸向江潋陽的頭頂。褚寒汀手急眼快,一劍将它攪了個碎。江潋陽看也沒看那東西一眼,只對褚寒汀柔聲嘆道:“多少年了,只要身邊有你,我做什麽都心安。”

褚寒汀亦是滿眼溫柔神色,想來是與他想到了同一樁事——

那時候正是他們初識不久,本以為打過兩場架已是特別有緣,再怎麽也該分道揚镳了,哪知卻卷進了同一樁棘手的官司裏。那一場混戰現在想起都覺得激烈,那回是他們兩人頭一次配合,就默契得像是認識了許多年。那時他便知道,自己此生跟這個人,恐怕再沒有分道揚镳的一天了。

可不是麽?一晃就是兩百年,連死亡也沒能把他們分開。

褚寒汀微微揚着頭,黑亮的眼珠裏裝着漫天雨幕,忽就覺得這噬人的兇器似也變得溫和起來。他眸子裏有溫柔神色一閃而過,恰映着一小片透亮的天光。

“——潋陽,我找到了!”

褚寒汀正說着,人已迫不及待地再一次騰空而起——那施術人大概已是強弩之末,不惜把幻境撕開一個口子,也要盡快解決他們。褚寒汀出手時,他大概已察覺不妙,急忙要掩住破綻,那一小片透亮的天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合攏。

可褚寒汀的劍實在太快了。

懸光所向披靡,迎着雨幕破開一條路,劃開了血紅的天色,直刺入那來不及合攏的破綻中。褚寒汀卻想不到,他的這一劍居然落在了實處。懸光只滞了一息,褚寒汀的腕子微微上挑,劍尖就在一個異常堅硬的東西上劃過一尺來長。

——那被他劃開的堅硬物體竟是屬于一個活物身體上的,他手起劍落,那東西便吃痛地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随着這聲咆哮,整個幻境徹底碎在虛無中,褚寒汀看見自己的劍正停在那兇獸的腮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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