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摯——林摯是群演,即使以後簽下喬瞻的戲份,也不會在這裏拍,因此劇組并沒有給他準備房間。
這裏連着幾家賓館都被他們劇組包了,連空床也沒有一張。這可讓莊映棠犯了難。他的領地意識十分強烈,幾乎無法容忍與別人同宿一室。可林摯是為了他才醉成這樣的,他也不可能硬下心腸叫他露宿街頭。掙紮了許久,莊映棠的良知占據了上風,硬着頭皮把醉鬼拖回了房。
莊映棠叫前臺拿了被褥,給林摯打了個地鋪,自己去洗澡。他的臉讓浴室裏的熱氣蒸得紅撲撲的,水霧還蒙在臉頰上未散去,看山區就像一顆鮮嫩的蘋果。林摯坐在地上揚着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把莊映棠看得渾身不自在。他幹咳了一聲,吩咐道:“去洗漱,地鋪歸你。”
不一會兒浴室裏就響起了水聲。莊映棠忽然發覺,房間裏多出一個人的滋味也沒有想象中那樣令人無法忍受,浴室的水聲和昏黃的夜燈,在這簡陋的山間旅社裏竟給了他一種別樣的安穩感覺。莊映棠翻了個身,倦意一陣陣襲來,他很快就模糊了意識。
莊映棠的生物鐘跟旅店老板養的大公雞一樣準時。六點,天剛蒙蒙亮,他就睜開了眼睛。睡意在漸漸散去,莊映棠隐約覺得今天的床特別暖,格外令人留戀。
難道提前供暖了?
然而噴灑在莊映棠耳邊的熱氣打破了他的幻想,莊映棠猛地回過頭,一張男人的臉幾乎占據了他整個視野。莊映棠條件反射一般從床上彈了起來,只見林摯霸道的占了大半張床,一條胳膊還搭在自己大腿上,不知做着什麽美夢,嘴角勾起一個心滿意足的弧度。
莊映棠:!!!
他一把掀開被子,從床腳就跳了下去,鞋也沒穿。他捏着鼻子讓林摯住自己的房間已是破例,可這人居然還敢睡他的床!莊映棠只想立刻把那鸠占鵲巢的人搖醒,質問他明不明白地鋪是什麽意思,然而想到林摯昨天蠢兮兮地給自己擋酒的模樣,又猶豫了。
莊映棠沒精打采地作着思想鬥争時,敲門聲響了起來。然而外頭那人顯然是在敷衍他,壓根沒等莊映棠回應,就自顧自就推門進來了。來人正是抱着一打日程表的程珂,進門就風風火火地開始彙報:“莊導,今天七點開拍,您準備……”
然後他就像叫人安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林摯,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天哪,這一大早的,莊導的房間裏居然出現了另一個人類!還是個男人!還睡在莊導的床上!程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指着林摯語無倫次:“他、他是……不、他不是……”
莊映棠本來只是生氣,被程珂這麽一咋呼,頓時覺得老臉有點挂不住。他抱着手臂,沒好氣地胡謅道:“你也入圈不少年了,沒見過潛規則啊?”
程珂懷裏的日程表噼裏啪啦掉了一地,然後他機械地轉過身,同手同腳地走了。
還沒忘貼心地給莊導帶上門。
莊映棠偷偷松了口氣。然而才一回頭,就發現剛才睡得豬一樣的林摯不知什麽時候已醒了過來。林摯抱着坐在床上,臉紅得像今天早上的朝霞。他看着莊映棠,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終于鼓起勇氣,一臉純良地小聲問道:“您、您說的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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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映棠簡直要瘋,少年,你那一臉嬌羞是怎麽回事啊!
☆、第 5 章
林摯睡眠質量比較好,并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一大早的程珂這一番大呼小叫,他哪可能不被吵醒。林摯醒過神來時,好巧不巧聽見了莊映棠理直氣壯的那一句“沒見過潛規則啊”,頓時方寸大亂。
……男神說的“潛規則”,就是字面上的意義嗎?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自己昨天走了狗屎運,竟然睡到了男神?
蒼天在上,難道他二十三年的非酋生涯終于結束了麽?
他為什麽要醉得那麽死,導致現在一點細節都想不起來了!林摯懊惱地抓了把頭發,心道貪杯誤事,古人誠不欺我!
而莊映棠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惱羞成怒。随口說句謊話也能被當場抓包,這運氣也是沒誰了。莊導的臉一陣青一陣紅,最後慌不擇路跑進浴室。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浴室門被狠狠摔上,幾乎與此同時,裏面傳出莊導言簡意赅的咆哮:“滾出去!”
于是這一天,起得早的工作人員都幸運地目睹了一個驚天大八卦:昨天那個新來的小龍套,一大早就衣冠不整、垂頭喪氣地從莊導房裏出來,活像是剛被渣男始亂終棄。
林摯滾出去,樂不可支的程珂就順勢滾了進去。莊映棠面色不善:“一大早的你來幹什麽?”
程珂腹诽當然不是為了打擾您的好事啦,嘴裏則恭恭敬敬地說道:“不是要跟小林簽合同嗎?他的經紀人已經到了。”
林摯的經紀人名叫黎霏,在業內也算小有名氣,業務能力在林摯所在的星光娛樂裏,絕對算是數一數二的。不過星光廟小,也沒有什麽特別出色的演員,跟食物鏈頂端的莊映棠不算一個圈子。
這會兒黎霏就在一間臨時會議室裏等着,莊映棠幾人一進去,他趕緊站起身來。黎霏誰也沒見過,只對着他們點頭微笑示意。然後他緊走兩步來到林摯面前,單手扳着他的肩好一番打量,真情實感地感嘆道:“怎麽瘦了這麽多?”
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林摯一臉懵逼。他跟他的經紀人關系并不好,黎霏平時基本不管他,兩人上次見面大概還是大半年前的事。黎霏大概因為職業緣故,記性比較好,反正就林摯本人來說,經紀人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他是記不得的。
黎霏的态度異常熱情,不住說道:“能在莊導劇組演戲,你現在可比咱們公司一大半的人都有出息啦。小林,這麽好的機會一定要好好珍惜,知道嗎?”
林摯自然點頭。
程珂笑眯眯地打斷了那兩人尬聊,他拿出合同遞給黎霏,道:“你先看看,我們劇組意屬林摯飾演《關山》中喬瞻這個角色,一共五場戲,大約要拍兩周時間,月底結束。林摯的檔期沒問題吧?”
程珂其實也就是跟黎霏例行客套一下;作為一個要靠蹲點等活幹的龍套,林摯實在不存在檔期排不開的問題。
黎霏一邊迅速地翻着合同,一邊點點頭:“他是沒有工作安排。”
程珂:“那就好,你看看還有沒有問題,沒問題的話,咱們這就簽了?”
黎霏一邊翻合同,一邊“唔”了一聲:“等等,還真有。”
他指着其中一條,道:“您看,喬瞻這個角色有兩場騎馬疾馳的戲份,我知道,真刀真槍地出演效果更好,可是這對演員來說确實有些危險。因此,為了保證我們藝人的安全,我希望這兩場戲由替身來拍。”
莊映棠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硬邦邦地回絕道:“我的劇組裏沒有替身。”
林摯趕緊道:“騎馬什麽的我能演的,我自己就給別人當過替身,騎的還算熟。”
黎霏沒理他,為難地對莊映棠道:“您不知道,我手底下有一個藝人,前年拍戲的時候墜馬摔斷了一條腿,到現在都沒能完全恢複。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莊映棠哼了一聲:“你小時候走路還摔跤,今天也沒見你坐輪椅來。替身的事沒商量,這合同你還簽嗎?”
林摯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經紀人一不小心把他好不容易試來的角色給猶豫沒了,尤其莊導看起來耐心并不十分好。
而黎霏兀自猶豫不決。
莊映棠的耐心果然不怎麽樣,他甚至沒容黎霏考慮一分鐘,便幹脆說道:“我明白了。程珂,你去給他們公司打電話,叫他們換個沒有替身要求也能簽合同的人過來吧。”
☆、第 6 章
黎霏措手不及,驚訝地看着莊映棠,話都忘了說。他當了十年經紀人,跟片方談不攏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是像莊導這樣,鐵了心要簽林摯這個人,跟他談不攏,換人來談也要簽的,他還是頭一回見。
這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啊,可也太霸道了。他哪能讓真的讓他換人?星光廟小,哪惹得起他這尊大佛,出了事不用問,錯全出在自己身上。
黎霏在圈子裏如魚得水地混了這些年,為人處世十分圓滑,他立馬換了副笑臉,道:“您別生氣,我也是擔心小林的安全。不過,既然小林自己都說沒問題了,我肯定尊重他的意見。藝人嘛,自己肯努力,公司高興還來不及,我這當經紀人的也不能阻礙人家進步啊。”
莊映棠面上的愠色這才褪去大半。他斜了黎霏一眼,硬邦邦地說道:“我們是正經劇組,會給演員上保險的。”
黎霏聽得哭笑不得,可也只能順着他說:“是,那我就放心了。這下我再沒異議了,那咱們就簽合同吧?您也別讓公司重新派人了,多耽誤功夫啊。”
“耽誤功夫”算是說中了要害,莊映棠也嫌麻煩。他略一思忖,反正他要的是林摯這個人,合同誰簽都無所謂,便點頭同意了。接下來再沒節外生枝,黎霏代表星光,跟《關山》劇組愉快地簽定了合同,林摯跟着就算進組了。
合同簽完了,莊映棠趕着回去拍戲,林摯就跟在他後頭,兼職當生活助理。程珂忙着準備後續事宜,也忘了告訴林摯莊映棠的喜好。
莊映棠在劇組日常溝通基本靠吼,吼得身邊人都戰戰兢兢的。可林摯卻只覺得心疼。才開工一小時啊,男神的嗓子都喊啞了!他想了想,找化妝師姐姐要了一顆羅漢果泡了,再兌成恰能入口的溫度,給莊映棠端了過去。
程珂一回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吓得他差點摔一跤。他忘了告訴林摯,莊映棠不喜人打擾;他工作時被人打擾可是要噴火的!然而初生牛犢已經捋上了老虎須子,林摯把杯子遞給了莊映棠:“莊導,喝點水吧。”
程珂使勁兒埋着頭,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他知道,莊映棠罵完這個不懂規矩的小新人,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沒等來莊映棠的怒火,小心翼翼地擡頭一看,發現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莊映棠的嗓子因為使用過度,已經徹底啞了。
這個新人簡直歐氣爆棚!
林摯壓根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什麽,他看着把嗓子生生喊啞的男神,覺得心疼極了。林摯接着勸道:“喝一點吧,這是羅漢果泡的。你……”說到這兒,林摯又往回縮了縮手,向他确認道:“你羅漢果不過敏吧?”
莊映棠:“……”罵不出聲來,有點想動手。
可他嗓子都快冒煙了,到底沒禁受住誘惑,沒骨氣地接過杯子,灌了一大口。
恰能入口的溫度,羅漢果特有的甘甜味道從舌尖到喉嚨再一直滲入肺裏,莊映棠頓時覺得舒服了許多。這麽一來,他再看林摯就變得順眼了不少。再說吃人嘴短,他也不太好意思罵林摯了。
一上午,完全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什麽的林摯抱着一只保溫壺,沒事就給莊映棠的杯子裏添水,好讓羅漢果茶一直保持着怡人的溫度。莊導因為身體舒服了,情緒竟也平和了不少,直到午飯前,都沒再罵哭一個演員,堪稱奇跡。
助理這活兒林摯似乎幹得挺上瘾,幹勁兒十足地端茶倒水伺候莊導不說,他還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只養生壺。又找酒店老板買了銀耳枸杞紅棗,電源一插,當場就煨上湯了。程珂直看得目瞪口呆,話沒過腦子就說禿嚕嘴了:“我的天,要不是知道我們家這位少爺是什麽德行,我非得誤會你昨天把他怎麽着了!”
說完就挨了莊映棠一記眼刀,程珂吓得一縮脖子,趕緊又找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伺候媳婦也沒有比這再周到了。”
……聽起來好像更說不清了。
莊映棠回頭對程珂冷笑了一聲,程珂臉一白,趕忙怼了林摯一肘子:“那什麽,快添水啊。”
林摯全然不知道危險将至,屁颠屁颠的就跑過去了。
莊映棠正氣不順,這時候誰往他面前湊,挨的是無差別攻擊。他不耐地呵斥道:“十分鐘添一回,你沒別的事了嗎?你這一下午就跟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晃得人頭疼!”
林摯平白挨了罵,有點不知所措。他委委屈屈地把暖瓶收了回來,又将莊映棠面前的茶杯端走了。
莊映棠大怒,心道不過挨了兩句訓,難道還連水都不給喝了!他憤憤的目光追着林摯的手,卻見他的杯子就放在自己身後的桌子上。莊映棠好奇,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林摯一聽男神還肯跟他說話,可見是沒徹底煩他,立馬精神一振:“我把杯子放您身後,再添水的時候您就不用看見我了,拿水還是一樣方便。”
莊映棠冷笑一聲:“你很閑?劇本看完了?沒有不懂的?”
林摯被他連着三句問得一窒,忙道:“我、我可以收工了加班看!”頓了頓,他又小聲道:“我給您當助理,程導給我開工資的,總不能開小差啊。”
莊映棠:“……你還有理了!行啊,今天收工以後去找我試戲,你來我劇組演戲我也是要付你酬勞的,你要是臺詞記不好,我也要扣你片酬!”
林摯只聽見了“今晚找我”,扣不扣片酬的,他壓根沒放在心上。林摯忙不疊應下來,他倒完水,樂颠颠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着;男神煩他他就盡量不礙眼。他一顆心全拴在莊映棠身上,壓根兒沒留神旁邊什麽時候坐了個人。
那人小心翼翼又不乏嚴厲地對他說道:“你是個演員,不是莊家的保姆,合同都簽了,用的着這麽讨好他嗎?”
林摯吓了一跳,他驚訝地回頭一看,卻見是黎霏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他旁邊,正不滿地沉着臉,看着他。
☆、第 7 章
林摯跟黎霏有那麽點過節,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可心結恐怕是消不掉了,私下裏見了面也只有相顧無言的份兒。可黎霏跟他說話,他不回話又不成。林摯搜腸刮肚了許久,才憋出一句:“可是,‘對那些能決定你命運的人順從一點’,這不是您教我的嗎?”
林摯說完覺得這話聽着似乎有點諷刺,可他真的只是沒話找話……
黎霏果然氣得紅了臉,怒道:“此一時彼一時懂不懂?而且你那叫什麽順從;你沒發現莊映棠根本不願意理你嗎?”
才沒有呢,男神剛才還跟我說話來着。林摯的眼睛裏閃着愉悅的光,根本沒把黎霏的話放在心上。
黎霏簡直要吐血,要不是自己應了一樁棘手的活計,他早就不在這個鬼地方了。又冷,還得到處受閑氣!想想受人之托,黎霏又耐下性子,道:“我的話你究竟聽進去沒有?難道你想等以後你出了名,外頭傳說你靠着在劇組給導演端茶倒水上位的,臉上好看是怎麽的?”說着他無意瞥見林摯手邊的養生壺,氣更加不打一處來:“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林摯不高興了,沖了他一句:“端茶倒水不比出賣色相好聽?再說我兼職幾天助理,端茶倒水怎麽了。”
黎霏氣結,霍地站起身來,就見林摯有點期待地看着他揮了揮手:“黎哥,再見啊。”
黎霏冷哼了一聲:“再見?我去前臺放個行李,待會兒就回來。”
林摯:“啊?”
黎霏慢慢扯出一個笑來,溫聲道:“啊什麽啊,三天之後你就進組了,我索性也不來回折騰了,就在這住下了。”
林摯心裏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黎霏接着道:“你頭一回拍電影,這兩周戲我陪着你。”
林摯這下可傻眼了:“不、不用吧?您陪着我,那歡姐那邊怎麽辦。”
黎霏冷笑一聲:“寇歡休假了,不用我管。再說了,現在整個星光就數你最出息,我可不得先緊着你照顧?”
說罷,黎霏揚長而去。
林摯手邊的銀耳湯愉悅地咕嘟起一連串的小起泡,他卻再也提不起精神來。黎霏這個人做事太不擇手段,他早就叫他“陪”怕了。林摯嘆了口氣,他經紀人在他身邊待一天,他就一天睡不好覺啊。
一下午,林摯看見莊映棠就高興,想起黎霏就發愁,整個人都有快精分了。程珂以為他是被莊映棠折磨的,收工的時候十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左右只有三天,忍一忍就過去了。”
林摯想到黎霏說要陪他拍戲,不由得悲從中來:“三天過不去啊。”
程珂轉念一想,也對,等回頭拍上戲了,可憐的小林挨的罵只多不少。他一時詞窮,只好灌雞湯:“生活總是美好的,多想想高興的事。”
林摯一聽,頓時雀躍起來:“對啊,莊導叫我九點鐘去找他試戲呢!”
程珂:???
這會兒離九點還有一個多小時,林摯迅速解決了晚飯,洗了臉,換了身新衣服,又拿出劇本,把自己的那五場戲細細看了一遍。八點五十,林摯準時出門——程珂給他安排的房間跟莊映棠在一層樓,十分鐘足夠他走十個來回的。
本來林摯肯定不會遲到,可他一推門,卻見黎霏正站在他的門外。
“黎哥,這麽晚了您有事嗎?”林摯詫異極了。
黎霏哼了一聲,自顧自進了林摯的房間。他甩出厚厚一份合同:“公司的分成協議,看看,有什麽不明白的問我。”
林摯沒有動。他為難地看着黎霏:“可我九點鐘約了莊導說戲。黎哥,能不能明天再簽?”
黎霏無情地拒絕了,而且理由十分充分:“你說呢?我今晚就要給老板回執,你還想不想幹了?”
“你還想不想演了!”林摯剛敲開莊映棠的門,迎接他的是毫無懸念的怒斥:“約好的時間居然遲了半小時,你是現修路過來的麽!”
林摯并不想拿自己公司裏那些狗屁倒竈的事煩他,只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莊導,我下次不會了。”
然而道歉并不能平息莊映棠的怒火:“林摯,你知不知道張平淩為什麽沒拿到這個角色?就是因為他試鏡遲到!”
林摯不知道還有這一出,簡直惶恐。他無措地看着莊映棠,低聲道:“可是程導說是因為他演技不好……”
莊映棠:“……”
莊映棠沉着臉,忽然道:“你看這雪,仿佛永遠也不會停了。”
這是從某一場戲的一段話裏挑出來的一句臺詞,難度不小。聲情并茂地念完,莊映棠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摯。只見林摯微微塌腰,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憊,卻用一種十足堅決的口吻說道:“可是日出總會如期而至,就算暫時躲在烏雲後,它也是來了。”
這一段到這就結束了,然而林摯說完臺詞後并沒有立刻出戲,他又慢慢換了一個昂首的動作,好讓從疲憊不堪到鬥志昂揚的情緒完整地有始有終。莊映棠對他的細心十分滿意,面色稍緩,道:“臺詞還可以,但是塌腰的動作有點誇張,不像疲憊,像被苦難壓彎了腰,跟你的角色不大相符。”
林摯在演戲這方面很有天賦,莊映棠性喜留白,說什麽都是點到即止,可他總能領悟。一晚上試戲結束,莊映棠甚至覺得有些意猶未盡,先前見面時那場小小的不愉快早被他抛諸腦後。他親自把林摯送出門,臨別前還叫他明天收工後接着對戲。
林摯大喜過望,如同被餡餅砸懵的少年,暈頭轉向地走了。
他們誰也沒有看見,漆黑一片的樓梯口站着一個人。半晌,只聽見“咔噠”一聲輕響,明滅的火光一閃而過,黎霏長而緩地吐出一口煙。
☆、第 8 章
三天後,《關山》劇組啓程前往 C 市影視基地,開始補拍喬瞻的戲份。
C 市的影視基地已經投入使用了許多年,各種配套都很成熟,相對的,酒店裝修大多也有些年頭,條件一般。不過莊映棠工作時向來能吃苦,農家院都住得,這種酒店更不在話下。
頭一項工作,就是重拍喬瞻的定妝照。
先前飾演喬瞻的演員邱山因為被爆出吸、毒,被網民和媒體痛打落水狗,《關山》無辜被殃及。現在那件事情的熱度漸漸淡去,不過《關山》為數不少的一批粉絲依舊在關注換角的事。盡快放出喬瞻的新定妝照,除了做一波宣傳,順便也算給他們一個交代。
是的,《關山》作為一部原創電影,雖然沒有讀者基礎,但是意外地粉絲并不少。除去主演們自帶的,這裏頭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莊映棠的粉絲。
莊映棠鮮少在公衆場合露面,可是這年頭,凡事長得好看的都能吸一波粉,何況他還才華橫溢。
上午十點,經歷了吹毛求疵的導演與事無巨細的造型師無數次微不足道的改動,林摯的武将造型總算做好了。他個子高挑,寬肩蜂腰,不說威風凜凜,可也撐得起一身盔甲。化妝師姐姐看着鏡子裏的林摯,忍不住嘆道:“你比邱山帥多了。”
林摯心知她這是客套話,禮貌地回了句“謝謝姐姐”。
化妝師卻挑眉一笑,道:“我說得可是真心話。邱山皮膚狀态不行,氣色也一直不好,非得上濃妝才遮得住;可莊導又讨厭糊牆臉,每回上妝都難為死人了。唉,現在想想他吸毒啊,氣色能好麽……”
她看着朝氣蓬勃的林摯更滿意了:“你們年輕人就是精神!快出去給莊導看一眼吧。”
林摯走出化妝間,帶着一身新造型去給莊映棠過目。他一身戎裝,怎麽也是氣宇軒昂的,可不知怎麽,走着走着卻忽然生出一種……試婚紗的感覺。林摯頓時被自己雷到了,然而待到了莊映棠面前,他還是一臉羞澀:“莊、莊導。”
莊映棠差點閃瞎眼。
單說林摯的身材與這身盔甲,還真像個威風凜凜的将軍;然而那一臉腼腆的笑實在跟這身行頭格格不入,叫他不由得想起一個詞:少女懷春。
莊映棠黑着臉罵道:“你傻笑什麽啊!照照鏡子看看,有你這樣的将軍嗎?你是要上陣殺敵,不是請客吃鍋子!”
林摯頓時不敢笑了。
莊映棠這才覺得有點滿意,難得贊了一句:“這身還不錯,去拍定妝照吧。”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喬瞻是個悲情人物,你要是入戲不快,就少想點高興的事。”
林摯:“……”莊導一直這麽“嚴厲”的話,他多半也是笑不出來的。
除去戎裝,喬瞻還有一身便服,廣袖綸巾,羽扇輕搖,謙謙君子。林摯的身材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穿上這身衣服,搖身一變,又成了氣度不凡的翩翩公子。
攝影師開心壞了,連按快門,疊聲叫好。
定妝照的拍攝異常順利,比預計時間縮短了好幾個小時。但是他們租的場地要明天才能用,提前拍完定妝也并不能提早拍攝,莊映棠想了想,大手一揮給工作人員放了小半天假,自己也回去休息了。
林摯沒什麽事,就回房去看劇本,一直到晚上吃飯才出門。統共五場戲,他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做了厚厚一打筆記,然而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請教一下導演。可惜他為了偶遇莊映棠,磨磨蹭蹭地吃了一個小時,熬走了一撥又一撥的同事,也沒能等來莊導。
林摯有點沮喪,可餐廳就剩他一個人了,他也只能回房去。
不過林摯回去看了一會兒劇本,很快就忘了自己的不開心。
他太久沒拍正經角色了,有點擔心自己明天發揮不好。他揣度着每一場戲裏喬瞻的心境,時不時就要對着鏡子,細致入微地調整每一個動作和表情。直到隔壁傳來的一聲悶響把他驚醒,林摯才發現,時間已臨近午夜了。
他們入住的這家酒店年代久遠,隔音并不好,那聲鈍響聽得清清楚楚的。林摯馬上反應過來,他隔壁住的就是莊映棠,頓時急了。他胡亂披了件衣服就跑到隔壁,急促地敲門:“莊導,您在裏面嗎?”
林摯覺得他熬了好一段漫長的時間,才聽得門鎖救贖一般“咔噠”一聲響,門從裏頭打開了。林摯趕忙推門走進去,卻見莊映棠已彎着腰坐回了沙發上,低聲問道:“你來做什麽?”
莊映棠的房裏只開着一盞小燈,光線昏黃,把他的臉色都照得蠟黃蠟黃的。再細看去,他平時一直水潤眼紅的嘴唇也變得蒼白幹裂。林摯擔憂地說道:“我聽見你房裏的響動,不放心就過來看一眼。你不舒服嗎?”
莊映棠一貫不愛示弱,再難過也只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堅持道:“沒什麽。”
林摯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才發現莊映棠的額上薄薄附了一層汗珠,他焦急地問道:“你怎麽了,哪裏舒服嗎?”
莊映棠只好承認:“也沒什麽事,就是胃疼。”
他一說胃疼,林摯頓時就覺得心疼。他趕緊找藥,又去莊映棠倒水,結果發現水壺空空如也,只好又折去衛生間拿壺現燒。手忙腳亂地一通折騰,林摯複又回到莊映棠身邊,陪他坐在沙發上。
電水壺很快氤出水汽,發出細微的咕嘟聲,靜谧的屋裏也跟着有了生氣。莊映棠看起來稍好了些,林摯懸着的心也往下落了落,道:“你晚上沒吃飯,我去給你煮碗面湯吧。”
莊映棠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我沒吃飯?”
林摯不好意思說自己等了他一個小時,只好裝作沒聽見。他一邊往外走,還一邊問道:“你有忌口嗎,蔥、香菜什麽的?”
莊映棠悶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都不吃,還不吃香油。”
林摯輕輕阖上門,發愁地想,可真挑食啊。
十分鐘後,莊映棠捧着一小碗熱騰騰的清湯龍須面,小心地挑了幾根。林摯的手藝還算不錯,只有幾片菜葉子做點綴的挂面,居然也被他煮的有滋有味,口感恰到好處。餓了大半天肚子的莊映棠食指大動,挑起第二筷子,矜持又略帶急迫地往嘴裏送去。
不知是生病的原因還是被食物安撫住了,莊映棠白日裏張牙舞爪的勁兒全都收了起來,窩在沙發裏的模樣顯得異常乖巧。林摯滿心憐惜,看着他吃完面又吃了藥,端着碗兀自舍不得走。
莊映棠微微仰頭看着他:“今晚謝謝你了。”而後話鋒一轉:“不過,你可別以為這樣就能求我明天對你寬容一點,我不會答應的。”
林摯哭笑不得:“是,工作最要緊。”
莊映棠滿意地點點頭:“你明白就好。”頓了頓,又狐疑地問道:“你既然沒事求我,怎麽還站在這?”
林摯的耳朵有些發紅:“我、我不放心你。”
莊映棠皺了皺眉:“我已經好了。”說完,他覺得自己這話有點過河拆橋的嫌疑,想了想又找補道:“已經這麽晚了,難道你想留下來照顧我嗎?那不行,你睡覺不老實,搶被子還搶地盤,擠死人了。”
林摯還沒想到留宿這麽遠,莊映棠自己倒先提了。林摯耳朵發紅,鼓起勇氣來打蛇随棍上。他讨好地說道:“那我睡沙發吧。”
莊映棠有些遲疑。他自己的胃病自己知道,現在雖然好了,可過會兒保不齊還要再犯。在家的時候非得有人照顧才睡的着,可外頭哪有這麽多人伺候他?他本來覺得今晚肯定睡不好了,林摯卻說要留下來陪他,對脆弱的病人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
莊映棠想了想:“不用,我讓酒店加張床吧。”
于是第二天,林摯再次留宿莊導房間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劇組,他入幕之賓的身份似乎就此坐實。弄得程珂每每聽見人私下裏八卦這事,都要嚴厲警告:“不準瞎議論,莊導臉皮薄,讓他聽見你們還想不想幹了——沒看他還欲蓋彌彰地加了張床嗎?”
☆、第 9 章
在程珂的努力下,這股傳領導八卦的歪風邪氣最終在傳到莊映棠耳朵裏之前,險而又險地被扼殺掉了。一是莊映棠發起脾氣來實在太可怕,二是另一個當事人殊為淡定,仿佛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拍攝緊鑼密鼓地進行着,到了傍晚,宣傳人員終于把喬瞻的定妝照發到了官方微博,而林摯也開始了他的第一場戲。
由于場地的原因,喬瞻的五場戲基本上剛好逆着時間線進行。這頭一場拍的就是英雄末路;林摯試鏡時演的那一小段,就剛好在這個場景裏。喬将軍大勝,帶傷回朝,等來的是豐厚的賞賜,和皇帝的一句噓寒問暖:“聞卿傷重難愈,朕夜不能寐。”
可其實他雖然傷重,也沒到藥石罔及的地步。喬瞻心灰意冷,為了讓皇帝睡個安穩覺,他當晚端了一壺酒,對月獨酌。第二天,一代名将溘然長逝,終年三十九歲。
喬瞻一輩子迷信着他跟皇帝那點微薄的情分,總覺得自己不必走兔死狗烹的老路。卻想不到主弱臣強,竹馬情誼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