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遙遠的奢侈。

奔跑在瑟瑟冷風中,陳最一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去找哥哥,現在就去,一刻都不想等。

一路小跑到公交站,很幸運地趕上了要坐的那輛車,陳最一刷卡上車,抱着箱子坐到了最後一排。

旁邊的車窗映出了他的樣子,因為奔跑,臉頰和鼻頭透着紅,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雀躍,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因為,是真的真的好開心啊。

從學校到警局的路,陳最一走了太多遍,公交車一站一站經停,路兩旁的街景再熟悉不過,每一秒都是在靠近陳與桓,靠近他的光,他的歸屬。

大概需要三十二分鐘,公交車會停在刑警大隊這一站,今天也不例外。

遠遠的,陳最一看到一個人站在站牌旁邊,和所有等公交的人一樣,都在看着車來的方向,但又是很巧合地,剛好透過205路公交車泛起霧氣的窗,被他的眼睛和心,牢牢捕捉到。

于是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心開始狂跳。

陳與桓穿着一身黑,幾乎融入了周身的夜色中,但是陳最一卻覺得,自己是在靠近一束灼灼的光,眼睛忽然酸脹的厲害。

前面堵着好幾輛公交車,都在等着進站,司機有些煩躁,按了幾聲喇叭,緩緩地挪動着車子。

留給陳最一足夠的時間,肆無忌憚地去看他的心上人,也留給他的心上人足夠的時間,來發現陳最一在看着他。

陳與桓習慣于利落的短發,陳最一趁他睡着的時候偷偷摸過,掌心刺刺的觸感,心裏卻癢癢的。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沒時間理發,他的頭發長了很多,額前的發幾乎擋住了眉峰,被夜風拂亂後,露出棱角分明的輪廓和淩厲的五官。

陳警官看上去有一點兇,有一點難以靠近。

好吧,也許不止是一點。

但陳最一知道,他的哥哥不是生來就是如此的,少年時代的他清瘦颀長,笑容明朗,是那種不會給人壓迫感的帥氣,和人說話的時候謙遜溫和,懂禮節禮貌,是大概率會出現在少女日記本中的那一類少年。

他沒見過陳與桓為了他跟父親大打出手的樣子,沒見過他在警校摸爬滾打的樣子,沒見過他剛進刑警隊時,碰到拐賣兒童的案子就急眼,沖上去要打人的樣子。

可他不傻,他能猜到,陳與桓身上的這些變化,都和他有關。

所以,也只有他能從陳與桓蹙起的眉峰和冷冰冰的話語間,讀出千回百轉的溫柔回音。

205路公交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的一瞬間,陳最一抱着快遞箱,飛快地跑下車。

他的腳步透露着細碎的匆忙,被冷風揚起的發梢都在訴說着迫切,他确定陳與桓也看到了他,他的目标始終是這個人的懷抱。

但他卻在離陳與桓只剩下不到五米的時候,不安又局促地頓住了。

不是別的,只是一種出于習慣的小心翼翼,怕被推開,所以先要試探,怕會失望,所以先給自己鋪墊好安慰。

陳與桓察覺到了他的猶豫,低頭無奈地笑了笑,再次和陳最一對上目光的時候,展開了雙臂。

不是大方慷慨,是要全數送給陳最一的溫柔。

他說:“陳一一,過來。”

陳最一愣了一秒,眼睛眨了眨,很快彎成一個代表着愉悅的弧度。

手裏的快遞箱有些礙事,幹脆先放在旁邊的地上,陳最一跑過去,撞進陳與桓懷裏,砸的他胸口悶痛,卻還是緊緊擁住了懷裏的人。

陳最一把頭埋進哥哥的頸窩,聲音悶悶的,“哥哥怎麽知道我要來。”

陳與桓開始編瞎話:“收到快遞的提醒了,有個大號的快遞正在配送中,讓我注意簽收。”

真實的原因其實是,陳最一剛一取到快遞,陳與桓就收到快遞公司的簽收提醒了,他估摸着陳最一看到信和鑰匙後,一定會一刻不停地跑來找他。

沒辦法,陳與桓就是有這種自信。

這不,他的大號快遞已經投送到他懷裏了。

公交站的人流量太大,不适合長時間擁抱,陳與桓牽着他的快遞走到不遠處的路燈下,“這快遞到了,我可要好好檢查一下。”

說完拉着陳最一轉了一圈,像是真的在檢查,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檢查完畢,還要故作正經地說:“嗯……怎麽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漂亮,那我是不是得給個五星好評啊。”

杏色的毛呢大衣襯得陳最一白皙幹淨,很有學生氣,陳與桓現在的手機屏幕就是他穿着這件衣服,手裏抱着一只小白貓的自拍照。

除去某些特殊時刻,比如在床上,他還是喜歡乖乖的弟弟。

知道哥哥是在故意逗他,陳最一還是有些羞赧,他又折回去幾步,拿他的一箱暖寶寶,然後回到陳與桓面前,仰頭親了親他。

“哥哥,謝謝你的禮物……”

“喜歡就好。”陳與桓沒多說什麽,接過箱子,攬着他往前走,“外面冷,跟我去辦公室,路岩點了一堆外賣,我給你留了碗湯圓,你喜歡的黑芝麻餡兒。”

陳與桓把人領到辦公室時,路岩已經很識趣地帶着其他人去別的房間吃外賣了。

因為他剛才很認真地糾正了路岩調侃的“你家漂亮弟弟”,路岩再不回避一下就是真的鐵憨憨了。

他一邊喝着茶,一邊看似不經意地說:“是漂亮老婆,你得叫嫂子。”

路岩聽完一臉懵,心說這是小情人終于轉正了?還是他們陳隊終于不嘴硬了?

陳與桓看着他因為驚訝而張成圓形的嘴,忽然有種極其幼稚的得意,這種感覺,好像是在炫耀一件跟了他很多年的玉佩。

平日裏,旁人再好奇,也只能看到他脖子上的一截紅繩,當他終于不再藏着掖着,從領口裏拿出玉佩,旁人能看出這塊玉佩呈色剔透,模樣精美漂亮,可只有他知道,玉佩早就浸透了他的體溫,他們相互依存,相互索求。

還沒等路岩反應過來,手裏的外賣就被某人拿走了。

然而陳與桓走進辦公室時,還是懊惱地揉了揉眉心,并且又在反思自己的粗心。

他們剛讨論完案子,辦公室的白板上貼滿了案發現場的照片,兇手的作案手法極端惡劣,現場挺血腥的。

刑警是早就看習慣了,但是他們陳一一這種嬌氣寶貝,是絕對看不得的,可別給小朋友留下陰影了。

陳與桓不動聲色地把白板上的照片都收起來,一轉頭,陳最一正含笑看着他,眼底下的小卧蠶鼓起來,看着特別乖巧。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張照片,走過來遞給陳與桓。

陳與桓接過照片,翻過來扣在旁邊的桌子上,一眼都不想讓陳最一看到,“還是去休息室吧,這兒煙味太重。”

陳最一乖乖跟上,看着陳與桓垂在身側的手,沒忍住勾住了他的小拇指,然後整只手就被裹進了大一號的溫暖掌心裏。

哥哥怎麽這樣好,細心是撫過他眉頭的風,粗心是落在他唇邊的癢,陳最一感覺整顆心都被泡在糖水裏了。

休息室的門鎖咔噠一聲落下,他們在沒開燈的房間裏交換了一個淺嘗辄止的吻。

陳與桓放開懷中人柔軟的唇,摸索着開關,屋內亮起來的瞬間,陳最一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然後就聽到哥哥說:“在這裏等着我,別亂跑。”

某人一心想着吃弟弟,差點忘了辦公桌上的湯圓。

陳最一在休息室的小床上坐了沒兩分鐘,陳與桓提着外賣袋子回來了,他才注意到,哥哥的耳朵後邊夾着一支煙,有點痞氣,也多了些市井氣息。

其實……陳警官也很可愛。

陳最一咬開一個湯圓,裏面的黑芝麻餡兒一下子湧出來,有些燙舌頭,但是滋味很甜。

他抿了抿嘴唇,終于找到機會,問起自己剛剛收到的禮物。

“哥哥是……什麽時候買的房子?”

陳與桓答:“去年秋天吧,裝修花了三個月,本來想在你生日那天,當禮物送給你,結果我給忙忘了。”

誰成想回到家就有個小妖精等着他,他只顧着生氣,一邊生氣一邊還得把人操服了。

第二天物業打電話說廚房的水管爆了,等找人維修好,他還得抽空去收拾漫上地板的水,再加上快遞寄來寄去的,禮物就這麽遲到了一個星期。

至于為什麽非要寄同城快遞,陳與桓自認為,他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送這麽肉麻的禮物,又是房子又是暖寶寶又是情書的……

咳,挺那什麽的。

“以後就住家裏,離你學校近,去上課也很方便。”

“退宿手續我已經找你們導員辦好了,你這兩天把宿舍裏的東西收拾出來,到時候我去接你。”

“新家裏的家具都是我瞎挑的,裝修也是我定的,你哥的眼光不咋地,你別嫌棄。”

“這麽多年了,你跟着我沒少吃苦,但也這麽稀裏糊塗過來了,你哥這輩子是肯定掙不了大錢了,不過養一個你還是沒問題的。”

他一股腦說了很多,沒給陳最一插話的機會,說完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敢去看陳最一的反應。

陳最一的嘴角上沾着黑芝麻餡兒,手上拿着把勺子,怔住了似的,手停在半空中,勺子裏還躺着一顆白胖的湯圓。

傻小孩兒。

陳與桓笑了一聲,“快吃吧,一會兒該放涼了。”

說完轉過身去,往窗邊走,手不知道該往哪放,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同手同腳了。

咳,怎麽說呢,就是挺害羞的。

陳最一默默消化着哥哥剛才說的話,一天之內收到了太多沖擊,驚喜過了頭,竟然有種怪異的平靜。

他小口小口地咬着湯圓,吃到第三個的時候,心思已經被站在窗前的陳與桓勾走了。

休息室的窗子很小,窗外閃過影影綽綽的光點,從陳最一的角度,卻只能看到看到陳與桓的背影。

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很寬,光是背影就很有男人味,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着煙把玩,卻又遲遲不點燃,轉過身時,順手把煙夾回耳後,靠在窗邊,眼角含着笑意,好像在看他吃湯圓。

陳最一咀嚼的動作慢了半拍,舌尖滿是化不開的甜味,他在這樣的時刻唐突地覺得,哥哥現在的樣子很性感。

狹窄的空間,牆角的單人床,發黃的舊床單,或許是暧昧的環境觸發了之前親昵過的記憶,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在升溫。

眼波流轉間,察覺到對方也動了情。

剛确認心意的兩個人,綿密的情話還沒有說上幾句,卻又想到床上那檔子事去了,好像是有些破壞氛圍的嫌疑。

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瘾是源自于愛,更何況骨子裏原本就刻着親密關系,除了用身體來确定愛意,還能如何更親密呢?

陳與桓從兜裏掏出了什麽東西,放進嘴裏,從陳最一的逆光的角度,有些分辨不清那是什麽,随後他走到床邊,在陳最一旁邊坐下。

“寶寶,吃飽了嗎?”

陳最一放下勺子,不明就裏地點了點頭。

來不及反應,柔軟的唇瓣瞬間被挾持,舌尖相碰間,薄荷糖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清甜的回味中帶着陳與桓獨有的荷爾蒙氣息,很快占據了口腔的每個角落。

冷熱交替的錯覺讓陳最一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胳膊環上陳與桓的脖子,把自己毫無保留地送出去。

與其說是親吻,不如定義成一場追逐游戲,碎糖粒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送上了他的舌尖,陳最一在密集的吮吻中迷糊地思考,原來是他送給哥哥的那盒薄荷糖嗎。

分開的時候,略微不穩的氣息還在膠着,陳最一已經敏感地注意到,抵在他大腿上的硬物。

他的手挪到陳與桓的皮帶上,輕輕點了點上面的金屬扣,暗示的意味已經很明顯。

“哥哥,我有點想你了。”

頭頂的白熾燈不合時宜地滅了,室內陷入一片漆黑,陳最一下意識要去找哥哥的手,摸了個空,臉頰卻貼上了一片溫熱。

“現在,現在就帶你回家。”

陳與桓的嗓音裏含着濃濃的欲望,撫上陳最一側臉的動作卻又飽含珍視。

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動作,忽然就讓陳最一那顆時時需要安全感來填補的心,獲得了塵埃落定的歸屬感。

陳最一的安全感由他自己來定義,他喜歡被兇狠地占有,喜歡溺水般的快感,喜歡愛人名字烙印在皮膚上的灼痛。

他把這些統稱為安全感,支撐着他生态球的四時運轉。

而歸屬感這個詞,卻全權交由陳與桓發配,他的一個動作,指尖的觸碰,就足以讓陳最一相信這個世界上全部的童話。

在長達兩年的試探中,陳最一不顧一切地瘋過,也手足無措地怕過,他用不需要承諾的愛欲糾纏,把他和陳與桓綁在一起,關于被愛和不被愛,他假裝不在意,心底卻只認一個答案。

這是他頭一次如此篤定地相信,他不是抱着糖罐子走鋼絲的可憐人,他是真真切切降落在了陳與桓懷中。

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陳最一握住了陳與桓貼在他臉頰上的手。

“哥哥,我們回家吧。”

“好。”

哥哥,我好像真的把一件叫做陳與桓的奢侈品,牢牢握在手裏了。

奢侈并不遙遠,原來一直就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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