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彼得潘的超級英雄。

低調的黑色大衆停在一顆光禿禿的槐樹下,車熄了火,自然也沒開燈,窄小的空間很快變得陰冷。

來來往往的車經過,車燈晃過陳與桓的臉,鼻梁在側臉上投下陰影,更顯得眼窩深邃。

他點了支煙,吸了幾口算是提神,然後掐滅了煙,打開窗透氣。

這裏可以算是新城區和舊城區的分界線,他盯梢的目标是左邊一排面臨拆遷的商鋪,漆黑一片,而右邊,僅僅隔着一條不算寬的馬路,就是年輕人聚集的網紅商業街。

陳與桓擡手,撥弄了一下後視鏡上的吊墜。

吊墜是平安結的形狀,整體是紅色,中間有黃色絲線拼接成的“平安”兩個字,全都是純手工制作的。

制作吊墜的人,就坐在馬路對面的711便利店裏。

帶着小孩兒工作,對于陳警官來說還是第一次,本來是堅決不同意的,後來實在是耐不住陳最一的軟磨硬泡。

早上剛睡醒,容易心軟,再加上陳最一窩在被子裏,像只睡眼惺忪的奶貓,一邊揉眼睛一邊跟他說:“我記得小時候,哥哥還帶着我去警校上過課呢,我會和那時候一樣乖的。”

陳與桓本想反駁說,怎麽能跟那時候比,不一樣的。

但是看着陳最一小動物一樣懇切的眼神,他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那時候确實是不一樣的,他找了兩年才找到陳最一,失而複得的感覺既讓人慶幸也忍不住後怕,他恨不得走到哪都把人揣在兜裏,而且陳最一根本離不了他,超過五分鐘見不到他就會崩潰。

陳最一的崩潰不是歇斯底裏,他只會躲進衣櫃裏,把自己埋進哥哥的衣服裏,盡可能地縮起來,在封閉的黑暗中小聲抽泣。

陳與桓只能帶着他去警校上課,一百多人的大教室裏,陳最一就穿着他高中時期的舊校服,坐在他旁邊,從小書包裏拿出筆和紙。

“哥哥,我會很乖,不會吵到你。”

然後就真的安安靜靜地畫了一節課畫,沒畫別的,整張紙上全是陳與桓,在做各種事情的陳與桓。

想到以前,陳與桓是徹底心軟了,還能怎麽辦,把人帶上呗。

揣兜裏是不可能的,不出意外,預計今晚就能收網,只要抓捕成功,就能解決這一樁難纏的殺人案,陳與桓不僅要部署好整個網絡,還得盯好自己負責的這部分。

之所以讓陳最一呆在便利店裏,一是因為那邊人流量大,相對安全,二是因為,他必須要保證陳最一時刻在他的視線裏。

陳與桓視力很好,即便隔着一條馬路也能把陳最一的每個動作看的清清楚楚。

711便利店給顧客留的桌椅剛好面對馬路,桌前是一整片透亮的玻璃,不過這就有些不公平的意味了,因為陳最一看不見他。

撐着下巴的人此刻露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不加任何掩飾地打了個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然後癟着嘴,咬着吸管喝奶茶,他都能想象到那根吸管上深深淺淺的牙印。

他在暗處,陳最一在亮處,明明是在工作,卻有一種是在專注地守着陳最一的感覺。

其實更多的時候,是陳最一站在暗處,仰頭看着亮處的他。

比如前兩年,陳最一看着他時,眼睛裏永遠燃着一束火光,灼目又絕望,好像就是靠着這一點火光才能活着。

可他一根筋想不通,一半氣陳最一,不懂得愛自己就要把心捧給他,另一半是氣他自己,不能一心一意做個好哥哥,情緒和情欲,全被陳最一吃的死死的。

顧慮太多,愧疚太滿,只能先把人晾着。

數不清有多少次,他知道的,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陳最一在警局公交站,或者是在家門口,不管冬天還是夏天,都只會傻乎乎地等他。

更早一些的也不是沒有,少說也有十二三年了。

他那會兒讀高二,晚自習十點結束,走出校門就看到那盞壞了的路燈下站着一個小小的人,站在這個角度的話,剛好能看到高二的教室。

他走過去,蹲下和陳最一平視,脫下校服外套,披在他肩上,“一一怎麽來這裏,是想哥哥了嗎?”

陳最一緊緊攥着他的袖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倔強地不肯哭出聲來。

“媽媽說不想看見我,讓我滾遠一點,我就來找哥哥了……”

他用力閉了閉眼,咽下怒意,把人攬到懷裏,拍着他的背,柔聲問:“告訴哥哥,他們是不是又打你了?”

陳最一背着手,不安地摳着被他咬禿的指甲蓋,過了一會兒才把手伸到他眼前,卷起袖子,露出細細的手腕和小臂。

那上面布滿了戒尺抽出的傷痕,是泛着紅腫但是不會出血的程度,可以看出下手的人是有多用心良苦。

他用手輕輕碰了一下,陳最一就疼得嘶嘶抽氣,“哥哥,我疼……”

他低頭在傷口上吹了吹,即便知道效果微乎其微,然後把書包挂在身前,背着陳最一回家,肩膀上的那一小塊布料,很快被背上的小人兒哭濕了。

他強壓着情緒,安慰說:“不怕,等哥哥考上大學,就能帶你走了。”

正值放學時間,一路都能聽到同學輕松愉快的交談聲,十七歲,這個年紀應該有很多夢可以做,但他對于未來唯一的憧憬,就是帶着陳最一離開那個家。

可是他食言了,他把陳最一弄丢了。

想到這裏,陳與桓下意識握緊了方向盤,掌心冒汗,好像又被卷入了曾經淹沒過他的自責和仇恨中,他不敢再看着馬路對面的方向

看着陳最一的時候,要翻出心底預留的最後一份溫柔,不然他會舍不得。

“陳隊陳隊,二組負責區域一切正常。”

“陳隊,一組也一切正常。”

耳機裏響起各組彙報情況的聲音,陳與桓看了眼手表,九點整。

“收到,繼續盯緊目标地點,原地待命。”

再将視線鎖定到右邊的711,陳最一不知道什麽時候買了份關東煮回來,陳與桓覺得新鮮,這才兩個小時,這人已經吃了一包薯片,喝了一杯奶茶,現在又弄了一杯關東煮。

陳最一拿起一串丸子就往嘴裏送,可能是被燙到了,張着嘴呼哧呼哧抽氣。

陳與桓被他滑稽的樣子逗笑,陳嬌嬌,平時吃飯的時候不見他這麽積極,原來是愛吃這些小零食,果然是小孩子口味。

街道上車來車往,時不時擋住陳與桓的視線,而他要守護的那個人,始終就在最亮的地方。

就算不能時刻看着他,但他只要一擡頭,就能看到挂在後視鏡上的平安結,陳最一繡的“平安”兩個字歪歪扭扭的,送給他的時候很認真地說:哥哥,抓壞人的時候一定要帶着這個。

有句挺矯情的話,低頭是生活,擡頭是夢想。

陳最一是他這輩子唯一擁有的夢想,一個關于家,關于陪伴和守護,關于一切美好事物的夢想。

寶貝,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在黑暗裏等我了,我會一直看着你,守着你,疼你愛你。

陳與桓看了一會兒,正要挪開視線,原本撐着下巴要睡着的人忽然一個激靈坐直了,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然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趴在桌子上,握着手機,好像是在……自己跟自己說話?

沒過多久,陳最一收起手機,把臉埋進了手臂。

幾乎是同時,陳與桓收到了一條十秒鐘的語音,他恍然大悟,立刻點開聽。

“哥哥。”

聲音被刻意壓低,有點像氣聲,說完這一句,緊接着是幾秒鐘的雜音,能聽到有人推門進便利店,觸發了門上的自動感應,機械女聲說着“歡迎光臨”,伴随一段短促而歡快的音樂。

陳最一似乎是想等周圍安靜下來,于是這期間都沒有講話,呼吸離話筒很近,大概是因為緊張,略顯急促,傳到陳與桓耳朵裏,比任何雜音都清晰。

很快,他繼續說:“其實也沒有什麽事,我就是……有點想你,嗯……還有就是,哥哥要注意安全。”

語音到這裏結束了。

陳與桓又聽了兩遍,看了看對面便利店裏趴着的人,決定也回複一條語音。

路中央出現了兩輛公交車,車身長,移動地慢,将街對面擋了個嚴嚴實實,陳與桓已經按下了錄音鍵,但還是停下來等着,想等陳最一回到他的視線裏。

車裏溫度低,話語間能呼出白色的哈氣,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啞,不知道語音裏聽起來會是什麽樣,他自認為是不大好聽的。

他說:

“陳一一。”

“寶貝。”

“乖乖。”

事先并沒有想好要說什麽,于是每叫一個不同的稱謂,都要有意無意地停頓一下。

“我也在想你。”

松開錄音鍵,發送成功。

陳最一回複了一個愛心,于此同時,陳與桓能看到便利店那個明顯坐不住了的人,急急地站起身,走到冷櫃旁邊,也許是在試着給臉降溫?

真可愛。

陳與桓這樣想了,也是這樣原封不動地發了信息。

-真可愛。

可能是對着特定的人,就會無師自通地掌握說情話的能力,陳與桓覺得自己現在真是出息了。

-哥哥以後多給我發語音好不好,很好聽,很性感,我好喜歡。

于是他又按下語音鍵,說了一個單字:“好。”

你想要什麽都好,我都給你。

就讓你躲在我懷裏,做一只随心所欲打滾的貓,好不好?

高興的時候可以到處撒野,委屈了也不用偷着抹淚,天晴的時候就出去曬曬太陽,刮風下雨了就藏進暖和的被窩裏。

什麽都不用擔心,因為我都在。

路岩敲了兩下陳與桓的車窗,晃了晃手裏的外賣袋,笑得一臉谄媚。

“老大,我看離完事兒還早着呢,咱先吃點東西呗。”

陳與桓心說來的正好,打開車門鎖,等路岩坐進副駕駛座,說:“你在這裏替我一會兒,我去一下便利店。”說完直接下車,在外面把車鎖上了。

“我都買了吃的了,你去便利店幹啥,”路岩想了想,把頭探出車窗,對着他的背影喊:“那你順便給我帶個飯團呗,我要烤鳗魚的!”

陳與桓大步走過馬路,心裏盤算着該怎麽收拾某只不聽話的貓咪。

五分鐘前,他看見陳最一今晚第四次拿了東西去結賬,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個冰淇淋,他還用手機相機拉近鏡頭看了看。

沒看錯的話,是草莓味的可愛多。

陳與桓推門進去的時候,帶進來一陣冷風,自然也得到了“歡迎光臨”和一陣歡快的音樂,不過這些都沒能引起陳最一的注意。

他在專心致志舔着冰淇淋,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靠近,一截粉舌探出來,舔了一圈嘴唇,目标是沾在嘴角的奶油。

在陳與桓眼裏,這個場景很難讓人不想歪。

尤其是昨天晚上,陳最一剛剛用這張小嘴含過他的東西,神情也是這樣的認真,去舔舐柱身上殘餘的精液,漏出嘴角的那些也被小舌帶回口腔,偏偏還要在這種時候擡眼看他。

陳與桓站在幾步遠的貨架後看着他,腦海中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不然,就縱容陳最一一次,讓他把冰淇淋吃完,再和他接一個草莓味的吻。

但若是真的這樣做了,那他就不是陳與桓了。

他慢慢走到陳最一身後,俯身擁住他,陳最一的外套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他的下巴剛好抵在那,毛茸茸的,有些癢。

“乖寶。”

陳最一幾乎要從座位上彈起來,回過頭看他時,滿臉寫着震驚,還傻乎乎地舉着冰淇淋。

“哥哥?!你怎麽過來了?”

陳與桓從他手裏拿過冰淇淋,看了看上面的牙印,“陳一一,大冷天吃冰淇淋,你還是我的乖寶嗎。”

陳最一有點心虛,“是因為我剛才吃關東煮,燙到舌頭了,就想用冰淇淋冰一下。”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吃零食。”

“我沒……”

陳最一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還沒收拾的薯片包裝袋、關東煮杯子,還有剛買的小熊餅幹,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哥哥,我本來不餓的,但是一直呆在便利店裏,就覺得不買點東西不太好……”

陳與桓愣了一下,剛才還想着該怎麽懲罰,現在又只覺得心疼。

他們家陳一一有個毛病,舒适圈太小,不管在哪都習慣性地小心翼翼,根本不喜歡在陌生的地方停留太久。

但就算是這樣,他也還是會跟着陳與桓去任何地方,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陳與桓的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了些,撚了撚陳最一的耳垂,“乖乖,真的不能吃涼的,前段時間才進了醫院,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

于是,陳最一眼睜睜看着他把自己剛吃了幾口的冰淇淋扔進了垃圾桶。

嗚,五塊錢呢。

轉身時,陳與桓瞥見貨架上的棒棒糖,起了興趣。

他挑了兩種口味去結了帳,等他回來,陳最一已經在拆小熊餅幹的包裝了,還專門停下手裏的動作,看着他,悶悶地叫了一聲哥哥,好像還在埋怨他的獨裁行為。

“行了乖乖,別瞪我了,”陳與桓剝開一個棒棒糖,喂到他嘴邊,“喏,吃這個吧。”

草莓牛奶味的,應該和剛才的冰淇淋味道差不多。

陳最一張嘴含住糖,眼睛一亮,拿着棒棒糖的塑料棍,在嘴裏轉了一圈,小孩兒似的砸吧砸吧嘴,笑彎了眼睛。

“哥哥!我喜歡這個味道!”

看着他腮幫子鼓起來的樣子,陳與桓不禁懷疑,陳最一剛才說的,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才去買了零食,怕不是臨時編出來的,算準了他會心軟。

“吃了這麽多零食,讓我摸摸小肚子鼓起來沒有。”

他拉着陳最一到貨架背面,準備給自己充充電。

摸完小肚子,又親了一下被棒棒糖頂起的臉頰解饞,聞到香甜的草莓味,還是忍不住将棒棒糖從他口中抽出來,攬着腰親了上去。

陳最一剛吃過糖,嘴唇上覆着一層水亮亮的糖水,陳與桓勾着他的舌頭,吮咬他的下唇,有一種在吃草莓軟糖的錯覺,于是忍不住在肉肉的下唇多停留了一會兒。

唇瓣分開的時候,牽出一段細細的銀絲,陳最一被親的暈乎乎,在陳與桓把棒棒糖塞回他嘴裏時,下意識地含着吮吸。

陳與桓回味着草莓牛奶的味道,含笑看着被他親軟的人,說:“好甜。”

陳最一也跟着笑,“那哥哥要不要再嘗嘗……”

這時,陳與桓的藍牙耳機裏傳來路岩的聲音:“陳隊,目标在C區附近出現。”

“收到,不要打草驚蛇。”

陳與桓眉頭皺起,把另一根棒棒糖放進陳最一兜裏,執起他的手,一個吻印在手背上。

“乖乖在這等我。”

陳最一在原地等了很久,那根棒棒糖早就已經化完,他還咬着塑料棍,直到牙齒發酸才回過神來,拆開第二根含在嘴裏,是原味的阿爾卑斯。

哥哥好會選,剛好選到他最喜歡的兩個味道。

甜味暫時中和了看不到哥哥的焦慮,陳最一靠在窗邊,把陳與桓今晚發給他的兩條語音聽了很多遍。

第二根棒棒糖也要化完的時候,有兩個女生走進了便利店,買了熱咖啡,在陳最一旁邊的座位坐下,他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她們竊竊私語的內容。

“天,那邊好像出事了。”

“我也看見了,好像有警察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太吓人了。”

棒棒糖只剩一個小小的圓球,被陳最一猛地一下咬碎,斷面劃在牙床上,甜而刺痛的滋味。

陳最一聽不到她們接下來說了什麽,最先的反應是耳鳴、大腦一片空白,緊接着又閃過很多零碎的片段,髒兮兮的舊校服,陳與桓滿臉是血的樣子,一張受益人是他的保險單……

哥哥。

哥哥。

陳最一不管不顧地跑了出去,剛拆封的小熊餅幹被掠過的圍巾打翻,灑了一地。

他躲着車流,跑過馬路,鳴笛聲在耳邊打轉,越來越近,許多盞閃爍的警燈出現在視野裏,他看到陳與桓就跪在一片廢棄的工地旁,背對着他,看不清楚是哪裏受了傷。

“哥哥!”

陳最一加快腳步,喊的很大聲。

犯人正被兩個警察押上警車,在車門關上之前,循着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兩個人猝不及防對視上。

陳最一的腳步頓住了,他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個人,但又想不起來。

這個人太普通了,大衆臉,黑色夾克,半黑半白的頭發,他普通到,很多人都會覺得曾經在哪裏見過這樣的人,他就像是走在路上會和你擦肩而過的中年男人,普通的發型,普通的裝束,普通的表情。

你絕對不會想得到,這個人是個可怕的魔鬼。

忽然,那個人看着他笑了,眼神很空洞,卻讓陳最一感到一陣不寒而栗,他選擇了轉頭避開,繼續跑向陳與桓。

不遠處,路岩半躺在地上,陳與桓跪在旁邊,給他緊急處理傷口。

路岩疼得呲牙咧嘴,還不忘惦記着他的小警花,“老大,你快打電話告訴她,我和犯罪分子英勇搏鬥,光榮負傷,特別爺們兒……”

“閉嘴吧,你就這點出息。”

陳與桓想踹他兩腳,看在他胳膊還在出血的份上,勉強忍住了。

路岩就跟發情期的公孔雀似的,一個勁兒地想在小警花面前開個屏,陳與桓給他綁好紗布,站起身,剛準備拿出手機打電話,成全一下他開屏的心願,就被人撲了個滿懷。

“哥哥……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受傷了……”

陳最一的聲音還在哆嗦,他剛才跑過來的路上一直沒有實感,思緒很雜很亂,連祈禱都做不來,真的抱到陳與桓了,确認他沒有事,眼淚卻突然開始不聽話地往下掉。

陳與桓想給他擦眼淚,又覺得自己的手不幹淨,只能先抱着他安慰:“不哭了寶貝,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來,哥哥親親你。”

陳最一主動踮腳,碰了碰陳與桓的唇,然後就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了,呼出的熱氣撲在他耳朵邊,“哥哥,我想要你帶我回家……”

等待拆遷的老舊商鋪附近,連幾盞路燈都吝啬,四周很暗,陳與桓垂眸看着懷裏的人,緊繃着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

陳最一止住了眼淚,但睫毛依舊濕漉漉的,一顫一顫,像蝴蝶的翅膀,整個人都透着朦胧的脆弱感,好像生來就有叫人心疼的天賦。

陳與桓身上還沾染着難聞的血腥味,卻不合時宜地想和這個人接吻。

他想愛情真是洪水猛獸,注定要他們密不可分,這樣的親密會不會讓人豔羨,但想來想去都是徒勞,在陳最一再一次開口叫他哥哥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分說地深深吻了上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路岩捂上眼睛,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我靠,你們怎麽能這樣!”

陳最一猛地睜開眼,才意識到這是在外面,而且路岩還受着傷,他推着陳與桓的肩膀,“哥哥,別……我們回家再那個,先送他去醫院。”

路岩見狀,開始給自己加戲,“老大,你快幫我看看,我的腰子是不是讓那個死變态給捅了……”

陳與桓沒好氣地說:“你的倆腰子都好着呢,傷的是手臂,你個傻逼。”

去醫院的路上,路岩坐在後面,看着前面的倆人全程牽着手,某人單手握方向盤也不怕出事故。

“哎對了!嫂子你還欠我一碗湯圓呢!黑芝麻的!你男人未經允許拿走我的外賣來讨你歡心!”

陳與桓被拆穿了也絲毫不心虛,笑着罵:“操,你可少說兩句話吧,按着你的傷口。”

路岩做了一個給嘴拉上拉鏈的動作,“好的,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

陳最一知道單手開車不安全,但他還是舍不得放開陳與桓的手,掌心濕漉漉地貼在一起,掌紋的界限是不是也會模糊不清,融合在一起,那再好不過了。

他好喜歡。

喜歡明晃晃的偏愛,喜歡車窗映出心上人的側臉,喜歡黑暗中偷偷牽手時的心跳,在遇上紅燈的時候用膠着的視線代替親吻。

陳與桓牌的溫柔,受用者只有陳最一一個,這永遠讓他感到風光和驕傲。

路岩進了診室處理傷口,很快傳來一陣鬼哭狼嚎,陳與桓去交了費,回來看到陳最一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指很局促地絞着圍巾一角。

他坐到旁邊,把皺巴巴的圍巾從陳最一手裏解救出來,用掌心包裹住冰涼的指尖,剛才給他捂熱了一路,這才離開了一會兒,又前功盡棄。

“乖寶,是在害怕嗎,手怎麽這樣涼。”

陳最一搖了搖頭,“不怕,因為哥哥是我的超級英雄。”

這個原因沒頭沒尾的,是他剛才突然瞥見一個小男孩,拿着美國隊長的鑰匙扣,被高個子的年輕爸爸抱在懷裏,臉上還有淚痕,鑰匙扣套在食指上一甩一甩,好像就這麽忘記了打針的痛。

小男孩路過他身邊的時候,趴在爸爸肩上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炫耀似的。

陳最一忽然就在想,我才不會羨慕你啊,我也有超級英雄。

我有哥哥,哥哥就是我的超級英雄。

原生家庭一旦在生命裏留下龐大陰影,缺失的那一部分愛就會很難補回來,這樣長大的孩子總是擅長忍耐和沉默,哽咽過一次後,很快就會學着把哭音藏起來。

陳最一很會洞察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卻不太會讨人喜歡,準确的說,他并不想讨誰的喜歡。

他只想永遠做哥哥羽翼下長不大的小男孩。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只要陳與桓在,他就絕對不會挨打,因為哥哥會幫他擋住,陳與桓不在的時候,他就算挨了打,只要去找哥哥,要哥哥幫他吹一吹,好像就會沒那麽疼了。

醫院走廊裏從來不缺溫情或殘忍的時刻,他們在這裏交換一個淺嘗辄止的吻,大概率不會被腳步匆匆的人注意到。

掌心時時扣緊,暖意溫柔下沉,唇分時,舌尖上還停留着草莓牛奶和太妃糖的餘味。

陳最一說:“哥哥,你可不可以一直抱着我。”

童年被打碎的小怪物想要成為彼得潘,并不需要飛往永無島嶼的中心,只需要超級英雄的懷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