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待回到武德殿時,趙諾已将诏書拟好,立于殿中,李濂入座後他才敢再次坐下。

“下次即便朕不在,你也照常坐着。”李濂對他半開玩笑地說,“回頭你再拟一道旨,所有入武德殿議事的臣子,無論品級大小,均賜坐。”

無論品級大小這一條件倒顯得有些多餘了,因能如武德殿議事的,品級均不低。

趙諾将此事應下後,又拱手對李濂道:“臣已将诏書拿去政事堂了,閣老們也都明白主上的意思,已經着令工部的人去準備了。”

“嗯,”李濂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

又聽聞趙諾說道:“今日中書收到林太傅的上表,他言自己在豫州逗留了幾日,昨日方至東都,五日之內便可達長安。”

“他去豫州做什麽?”李濂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想着從陵州到長安沒必要路徑豫州。可轉念一想,林子清雖身在陵州,然朝廷的邸報每每都會按時給他送去一份,他自然也能得知豫州軍屯的事。

想通這其中的關節後,李濂對趙諾笑道:“朕還當他真不管朝政了呢。”

林子清兩年前尚未及不惑之年,便以尚書右仆射致仕,雖則後來又加封太子太傅,然他除了每年進京為太子講學兩月外,其餘時間皆待在陵州,并不理會朝中諸事。如今豫州的事一出,李濂都沒想到能将他驚動。

一件事已安排妥當,李濂的心情也松快許多,對趙諾道:“下值之後,你再去一趟延英殿,随便說些什麽。”

趙諾萬般不情願地應下,又聽聞李濂對他道:“辛苦卿了。待此間事了,定有賞賜。”

他略一思索,便對李濂道:“臣逾越,陛下若要賞賜,臣欲為拙荊求個诰命。”

“準”,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李濂也沒有理由不答應,只調笑道,“嬌妻美妾在懷,卿到底是比朕這個孤家寡人惬意許多。”

那你倒是立後納妃呀,勸你充實後宮的折子不知道上過多少回,你有聽進去過麽?現在說自己是個孤家寡人。

趙諾到底是不敢把這話說出來。元後早逝,李濂登基四年,硬是不肯再充實後宮,被朝臣逼得急了,直接放出一句自己已有子嗣,便再不理會。

李沅正在細細琢磨趙諾及李濂兩人帶給他的信息,他試着旁敲側擊地問過延英殿內的侍從,然而這些服侍禦前的人口風極緊,什麽也問不出來。勉強能稱得上是收獲的,可能就只有這些人對他态度十分恭敬,應該是得了什麽人的提點,不敢怠慢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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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窗外忽然傳來幾個宮人焦急地聲音,在叫着“殿下”,還有一個稚子不甚耐煩的聲音,似在對誰說“你慢着些,小心腳下。”

李沅不禁起了興致,叫宮人打開窗子,向外眺望。一個三、四歲小兒在前快步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望,後面跟着一大群宮人,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跟在他後面,看樣子應該是那皇帝的兩個孩子。

窗外又出現了一個大人的身影,李沅凝眸望去,竟是上午來過的趙諾。

年紀尚小的男孩忽然摔倒在了趙諾的身前,趙諾向身側躲了一步,才堪堪避開。跟在趙諾身旁的內侍,和原本在小孩子身邊的宮人都吓了一跳,趕忙上前去想要将這個小殿下扶起來。

“都不許扶他,”一道稚氣卻帶着威嚴的聲音傳來,那些人均讪讪收回了手,垂首立在原地。大一點兒的孩子快步走上前,站在自己弟弟身旁,對他說,“自己站起來。”

小孩柔韌性好,又難免有磕磕碰碰,李文景這次摔得不重,聞言很快就站在了兄長身旁。趙諾此時才對這兩人行禮:“臣趙諾,見過太子、梁王。”

“趙舍人,”小太子李文朗對他回禮後,又向他道歉:“舍弟莽撞,沖撞了舍人,還請舍人勿怪。”

說完,用手臂碰了碰還站着的李文景,輕聲喚他:“阿景。”

李文景小聲嘀咕了句什麽,只是聲如蚊蚋,就連站在他身側的李文朗也沒聽清。李文朗于是轉過頭,用趙諾也能聽得清楚的音量再次說:“阿景,道歉。”

“臣無礙。”趙諾立刻出聲表态,他自然不敢真的與李文景計較。論起來,眼前這兩人是君,他是臣。莫說沒有被撞倒,就算是真的被李文景弄傷了,你一個臣子,敢讓親王給你道歉麽。

于是他與李文朗說,“主上還在武德殿等着二位殿下。”

李文朗拉着李文景走出幾步後,眼見着那一邊的趙諾進了延英殿,才停下來,替李文景撣去衣袍上的灰,一邊動作一邊說:“讓你慢着些,你不聽。還好沒摔破皮。”

原本就有些不高興的李文景這下更是直接就落下了眼淚。

“別哭了,”李文朗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這樣的事,卻也不許宮人們上前,“父親知道了會不高興的。他不高興,我便要挨訓了。”

奈何正哭着的人壓根就沒聽進去他在說什麽,李文朗見李文景不理會他,只好板着臉故意說:“你在這裏哭吧,我先走了。”

剛作勢邁出一步後,身後的哭聲就愈發的響亮起來,李文朗無奈,只好回頭接着哄他:“阿弟,聽話,莫要再哭了。”

眼看着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而面前的小家夥還是沒有一點止住的意思,李文朗索性直接把他抱了起來,向着武德殿的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安撫着,總算是在到武德殿之前讓他止住了哭聲。

然而四歲的小孩已經算不得輕了,李文朗的臂力不夠,在臨近武德殿的時候,不得已将人放了下來。

李文景的哭聲雖是止住了,可在進殿的時候,他還是在止不住地抽搭。看起來,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喲,這是怎麽了,”李濂抱起幼子,眼睛卻看向站着的李文朗,“怎麽見着阿耶還不高興呢。”

方才在宮中鬧出那樣大的動靜,李文朗才不信皇父會不清楚其中細節,這樣看着自己,無非就是想從自己口中得到解釋。

可還沒等李文朗開口,被抱着的李文景就用萬分委屈的語調說:“阿兄,阿兄不要我了。”說完,他小嘴吧嗒一下,像是又要哭一樣。

李濂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要是不要你了,哪能一路抱着你過來。”

“這麽沉,阿耶都要抱不動了,”李濂把李文景又舉高了些,讓他的眼睛和自己的雙目平齊,“你兄長剛在校場練了兩個時辰,手正酸着呢。這一路抱下來,他手臂都開始發抖了,還要被你這麽說,他心裏得多難受啊。”

他将李文景放到地上,看着李文景颠颠地跑到李文朗身旁,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李文朗的衣袖,才對自己的長子說:“做得不錯,累了一天了,先吃些東西。”

李文朗牽着李文景坐在了位于主座側面的小案旁,案上擺着的是宮人剛送進來的乳酪和點心。李文景拿起一塊糕點,獻寶似的拿給李文朗:“阿兄莫生氣。”

“嗯,”李文朗接下點心,吃完後還不忘揉了揉自己弟弟的頭頂。

“玩去吧。”坐在主座上的李濂見這兩人吃的差不多了,才對李文景說。

見李文景乖覺地走到一旁去,他便示意李文朗坐到自己身側,問他:“什麽時候我一不高興就斥責你了?”

李文朗明白自己方才失言,皇父是來問罪來了,在心底叫了一聲不好,卻不肯先認錯,只道:“就是有。”

“哪有?”李濂似笑非笑地側着頭看着他,“不能你說有就有呀,得擺出證據來。”

李文朗又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并沒有找到可以支撐自己那句話的例子,卻依舊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不記得了,反正就是有。”

李濂聽了他這種近似于蠻不講理的話,用右手輕拍李文朗的後腦,帶着幾分笑意道:“小崽子。”

李文朗低下頭,駕輕就熟地拿起桌案上已被批示過的奏章開始翻看,可或許是心裏有事的緣故,原本就看不太懂的奏章,此刻更加缭亂了。那上面的一個個字——無論是熟悉的朱批,還是不熟悉的墨跡,都像一張張圖畫一樣在自己腦子裏飛來飛去,讓人心神不寧。

他猶豫了一會兒,期期艾艾地開口問自己的父親:“父親,延英殿內……可是住了人?”

李濂不回答,只看着他,似乎是在好奇他為何會有此問。

“我見延英殿周圍的守衛多了,趙舍人似乎也是往那處去的。”見李濂此時心情還算好,李文朗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可是父親的繼後?”

原本在一旁玩耍的李文景此時也湊了過來,李文朗一把将其攬過,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父親的回答。

延英殿原本作為帝王寝宮,能住在裏面的人身份定然是尊貴無比,殿外的守衛多,足以說明父親對那人的看重。身份尊貴又得父親看重,他心中想到的唯一解釋,便是父親的繼後。

“并非。若真是女子,我能讓趙諾去見人家麽?”李濂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麽?”

李文朗自知理虧,低下了頭,看向懷中幼弟尚且懵懂的雙眼。

父親說他小小年紀,可他卻已經懂了許多事情了,比如父親待他與文景極好,比如父親的後宮中一直無人,再比如,若是父親納了新人,他與文景的地位就會十分尴尬。

李濂本不欲在兩個孩子面前多提,可見到長子憂心忡忡地面龐,他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小小年紀別想那麽多,即使日後後宮有了人,我還是你的阿耶,你也還是大成的儲君。”

哪來這麽重的心思,李濂在心中暗想。片刻後,他還是決定對李文朗和盤托出:“延英殿內是你伯父。他受了傷,如今正在延英殿中養傷。”

李文朗一驚,脫口而出:“可伯父不是已經……”

李濂一攤雙手:“這事比較麻煩,一時解釋不清,過幾天再帶你去拜見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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