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趙諾回到家中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聽着管家忙不疊地告罪,他額頭跳了跳,自己不過只是出去了片刻,怎得就惹了這樣一尊大神來家中。
他連驗證都不用,這種行事手法除了太極宮內的那人外,根本不做他想。
李濂突發奇想到了自己家中,再麻煩他也得恭恭敬敬地招待着。若僅是如此倒也沒什麽,對臣下來說,這就是天大的榮寵。
可李濂竟連自己發妻的閨名都知道,還說什麽許久未見。現在還關上了門,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趙諾內心已經上演了幾出大戲,縱使他再對自己說李濂是聖明天子,絕不會做出昏聩之事,也沒辦法把自己的一顆心放到肚子裏。
哪個聖明天子會與臣下的內眷共處一室!
可一進屋內他便傻了眼。李濂手肘撐着桌案,臉上看不清什麽表情。而梁氏卻跪在地上,小聲啜泣。這不像是有私情,倒像是李濂在故意磋磨梁氏。
他沒什麽心思行禮,見李濂只是擡了擡眼皮,便跪在梁氏身側,不卑不亢地道:“臣不知陛下駕臨,招待不周,還望恕罪。”
梁氏則一下擡起了頭,聲音帶着幾分顫抖,對李濂懇求:“陛下,事情皆是妾一人所為,與趙舍人無關。”
趙諾一時間有些慌了,這梁氏是做了什麽事惹到了李濂,還對自己叫着那麽疏離的稱謂,怎麽有點像他之前在大理寺審案子時,遇見的一力擔責、撇清關系的苦主。
趙諾勉強穩下心神:“陛下,臣妻已有三月身孕,可否求陛下恩典……”
“夫人請起,”趙諾的話還沒說完,李濂便松了口,神色恹恹地說道,“明其也起來。”
趙諾輕柔地扶着梁氏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一旁的軟榻上,生怕梁氏磕碰到了一點。做完這些,趙諾看見李濂舉着杯茶站在他身側,手向前一伸,“夫人別激動,喝口茶靜靜心。”
梁氏不敢不接,可也不敢入口,只捧了茶杯擡頭望向李濂,眼睛中水光晶瑩。趙諾見狀握緊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她:“莫怕,阿染,有我在呢。”
“你們這樣,倒愈發顯得我是個惡人了。”李濂嗤笑一聲,搖搖頭,又向前走了一步,“夫人與我也算是舊識,我便這樣駭人麽。”
他乍見故人,只是想敘舊,可梁染一進門就先跪下請罪哭了起來,他勸都勸不動。現在還得好聲好氣的來哄着梁染,他都想為自己叫一聲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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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好半天才小聲道:“妾只是在趙舍人這裏尋得庇護,趙舍人不知道妾曾做過些什麽。敢奢求陛下寬宥。陛下心善,趙舍人又是一心向着陛下的。只求陛下莫要因妾的事,牽連了趙舍人。”
“阿染?”趙諾實在忍不住,也不管什麽禮法規矩了,小聲問梁氏,“究竟怎麽回事?”
李濂深吸了一口氣,用溫和的語氣道:“夫人這又是說的哪裏話,我有何事需要怪罪你。明其前幾日方為你求了诰命,你說的這樣疏離,他的心怕是都要涼了半截。”
見兩人都不說話,他接着安慰:“夫人從前沒少罵過我,我也沒有哪一次追究過呀。怎得如今見了我就怕成這樣?莫不是有了身子容易胡思亂想,也是了,當初六娘懷着的時候,也時常多想。”
梁氏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陛下仁慈。”
“染娘,”李濂突然又換了舊稱,“安心養胎。我找明其有些事,便不與你多談了。”
到了趙諾的書房之後,李濂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沖着趙諾問責:“趙明其,你膽子是真大,什麽人都敢娶進門,你可知她的身份?”
趙諾立刻跪下請罪:“臣死罪。臣知其是前朝女官,到了年紀放出來嫁人的。”
“前朝女官,”李濂低聲怒道,“知道沾了前朝兩字你還敢碰。”
趙諾覺得自己純粹冤枉,他同梁氏成親時前朝還不是前朝呢。他小聲辯解道:“當時臣不過河間一小吏,也算是門當戶對。”何況糟糠之妻不下堂,他總不能因着自己仕途愈發順利,便把人休棄。
“可你現在是天子近臣。你的發妻是前朝女官,還是陳昭身邊随侍的侍女。”李濂又丢出一個重磅□□,帶着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對他說,“被人揭出來了,誰都保不了你。”
梁氏不多提自己之前的事,趙諾也不問,他原以為梁氏以良家子入宮,而後到了年齡就放出,從未想過她會是周帝陳昭身邊的侍女……怪不得李濂認識。
趙諾頓時就全明白了,李濂發怒不是因梁氏曾是前朝的宮女,而在于梁氏曾是陳昭身邊的人。若真是讓別人知道了這點,他的仕途也算是完了。如今李濂的意思是準備保他,那便是打算讓他棄了梁氏。
趙諾俯身一拜:“求陛下開恩。”哪方面的開恩不言而喻
李濂冷哼一聲,對他道:“再說一遍。好好想想,這話該怎麽說。”
趙諾不改口,依然道:“求陛下開恩。”
“你倒是重情,”李濂依舊沒讓他起身,只說,“事不過三。再說一遍,想清楚了再回話。”
趙諾摘下幞頭,請罪道:“求陛下……”
話還沒說完,李濂揮手就打斷了他:“你別說了,起來吧,我也不問了。”
“她助臣良多,現今又有了臣的骨肉,臣做不出抛妻棄子之事。”趙諾咬咬牙,苦笑道,“臣有心助陛下創清明盛世,然陰差陽錯……臣甘願請辭。”
這都什麽跟什麽事,我怎麽就成了棒打鴛鴦的人了?李濂暗暗罵了一句,他本意不過是想讓趙諾求自己幾句,自己就幫他解決此事,結果趙諾直接理解成自己要他抛妻棄子了。他在內心冷笑,要真是如此,自己方才哪裏用得着低聲下氣的去哄梁染。
“行啊,好走不送。”李濂挑挑眉,沒好氣地把一張布帛扔到趙諾懷裏,“帶着你家裏人,滾去豫州吧。”
趙諾深吸一口氣,認命地翻開布帛,上面卻是草拟的诏書——任他為豫州刺史的诏書。
他如今是中書舍人,官位不過正五品下,可豫州刺史,卻是正四品上的官職,還是一州裏掌握實權的任務,堪稱是封疆大吏了。
趙諾再遲鈍也明白李濂的用意,李濂果然還是沒打算斬盡豫州官吏。他立刻謝恩:“臣些陛下天恩。”
李濂叫起了他,依舊沒什麽好臉色的對他說:“最多兩個月,你就啓程。沒個五六七八年你別想再入朝。”
他隐去了一句話沒說,中州刺史,封疆大吏,再入朝時便可拜相。他想,誰讓你不會說話,我也不将這句話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