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兩人是第一次這麽正式面對面坐下來,神情比起上次來,坦然的多,也自然的多。

連溪之前準備好了一堆的腹稿,真的見面了,反而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盡量忽略掉另一股複雜的情緒,伸手從放在地上的袋子中拿出飯盒,推到姚守面前:“這個點,你應該沒有吃飯,先吃點東西,邊吃邊聊。”

姚守現在的看守等級放寬,連溪事先詢問過,只要通過檢查證明食物沒問題,是可以帶吃的進來的。

倒不是擔心姚守會受什麽虐待,他家世擺在那,無論哪個世界,監獄這種地方都是看人下菜的,少校同志在監獄的日子雖然不怎麽好過,但是和旁人比起來,肯定也不會太難過。

連溪只是覺得,空手來不太好。

姚守視線落在桌上的飯盒,神情似是愣了一下,眉眼的頹廢慢慢緩了回來,視線和連溪對了一眼,慢慢打開飯盒。

食物做法是他所沒有見過的,各種菜色擺在最上面一層,葷素搭配,濃濃的香味撲鼻而來。第二層則是剔了油花的雞湯,清亮的湯上飄着蔥花,看起來沒有一絲油膩。最下層則是添了紅豆的米飯。

連溪那邊已經将勺子和筷子拿了出來,遞給他:“先喝口湯暖暖胃……”

姚守拿着勺子,嘗了一口湯,和外表一樣,湯味道很足卻不油膩,他低着頭就喝了小半碗,丹鳳眼微微勾起,這才拿起筷子嘗了菜:“味道很好。”

他教養很好,吃飯的速度不慢,卻依舊賞心悅目,之前有些奇怪的氣氛終于消失的一幹二淨。

“你喜歡就多吃點。”連溪吐了一口氣,順手在袋子裏拿出一個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卡嚓啃了一大口,“我這次過來,只是想說,過段時間我大概就要離開瑞霄了。”

她坦然的情緒姚守也能感覺到,他将口裏的飯菜咽下去,看着連溪,目光沉靜如水:“因為我?”

“不完全是……”連溪實話實說,“瑞霄太大,麻煩也太多,等到案子定下來,是非估計會更多,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個怕麻煩的人。”

“維蘭想讓你去芙洛,你去那,或許會更合适些,雖然路遠了一些,到時候想回來也可以回來看看。”姚守說着,握着勺子的手慢慢的捏緊了。

說的雖然容易,但是真的能回來幾趟?

“不了。”連溪嚼着蘋果笑了笑,眼中沒有掙紮,笑容非常自然,“我哥就我一個妹妹,他在哪,我就在哪。”

連河已經失去了一個小溪,她總要還他一個妹妹。

姚守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連溪心中的輕松,明白她說這話沒有半點勉強,他看着連溪的笑容,明白連溪這次過來,只是和自己見最後一面。

他自首的事情,其實想了很久,并不是當時心血來潮決定的,無關乎愛情,也無關乎大義,他只是覺得還欠連溪一個交待。

其實,姚守自己也理不清對連溪的感情,有責任,有好感,更多的是在看見她一步步成長後,各種複雜情緒的交織。

他自己知道,不能細究。

半個月前,他知道連溪為了救他所做的供詞,就明白--

這個誤闖進他生命裏的姑娘,比他更徹底的放下了。

這頓飯,姚守吃的比往常慢了很多,他的視線僅僅的鎖在連溪的臉上,似是要将五官都記住,勾着嘴一直笑着。

或許是兩人難得這麽輕松,兩人聊了幾句,就慢慢聊開了。

姚守說了連溪以後的訓練計劃,一點點,将要點交待給連溪。

當說到對以後生活的向往的時候,連溪笑了笑說:“要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長滿了花,屋子舊一點沒關系,但是布置要溫馨,落地窗朝南,擺上一把藤椅,方便我光合作用……”

探監有時間限制,姚守将泛冷的飯吃完,會面室上的倒計時電子鐘也快走到了盡頭。

他伸出手将飯盒一點點的扣好,站起來,遞給了連溪。

連溪也起身收拾好東西,提着東西的袋子搖了搖:“時間也到了,姚少校,再見。”

姚守突然伸出手來,将連溪扣在懷裏,他的力氣并不大,帶着隐隐的克制:“連小花,再見。”

連溪被這一動作弄的有些懵,她試圖從另一股情緒分辨出什麽,卻發現第一次點亮心裏感應技能的自己,沒有任何參考。

姚守說完話就放開了,連溪看着他重新被帶上手铐帶走,站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肩膀慢慢的垮了下去“姚守,再見。”

半個月後。

‘維蘭號’劇烈抖動着,陷入沙土的戰艦一步下身體緩緩的往上擡,直到整座戰艦都從泥裏擡起來,就意味着,戰艦馬上就可以起航了。

維蘭要回去了。

她在聯邦具體幹了什麽,連溪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只知道維蘭原本的行程安排,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臨時決定要回去了。

在維蘭啓程的前三天,無數人輪番上來她的思想工作,除了芙洛她所有認識的人,還有看起來挺閑的聯邦總統和連河。

其他人都好解決,她只要擺正态度就可以了,包括聯邦總統,将“和平使者”“外交裏程碑”的頭銜都扣在了她的頭上,她裝傻賣萌好歹也糊弄過去了。

可是連河,不吃這一套。

她不知道維蘭到底和連河聊了什麽,連河一副鐵了心要把自己送走的樣子,兄妹倆一個連唬帶勸,一個裝傻充愣,兩人誰也沒妥協,到最後幹脆面對面不說話,各自幹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昨天夜裏,連河似是打好将自己打包扔上去的打算,連溪反收回之前耍賴的姿态,幹幹脆脆的将連河堵在了客廳,丢下了一句話:“芙洛無論多麽好,小溪過去,身邊都沒有哥哥了。”

一句話,連河鑄造的跟堡壘似的心牆,轟然倒塌。

打包好的東西被重新歸置,第二天給連溪送行改成了給維蘭送行。

維蘭依舊是那副女王的樣子,一襲軍裝英姿飒爽,和索蘭的外交人員進行公式化的告別,一回頭看見連溪站在不遠處,咧着嘴對她笑着,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她招了招手,見連溪走了過來,伸手在她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你決定了?”

“嗯。”連溪點了點頭,臉上帶着歉意,“抱歉,辜負您的好意了。”

“我就知道……”維蘭嘆了口氣,對着菲尼安看了一眼,菲尼安從身後走了出來,手中的箱子遞給了維蘭。

維蘭将箱子塞到了連溪的手裏:“算了算,我來索蘭,也沒有什麽送給你的,這算是見面禮,希望你以後能夠健康快樂的成年,總統先生,您說呢?”

被強拉出來的總統,點了點頭:“您放心,連溪在索蘭,一定會健康快樂的。”

得到了允諾的維蘭點了點頭,目光軟了下來,看着連溪:“小連溪,你要好好的。”

連溪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維蘭的腰,腦袋貼在維蘭的肩上,“維蘭姐,一路保重。”

維蘭點點頭,目光在場上掃了一眼,挺直了背,第一個走上了戰艦。

菲尼安跟在後面,一把抱住連溪:“幼崽,如果想來芙洛,聯系我。”

連溪愣了一下,然後嘴角咧開:“好。”

之後一排軍官按照軍銜大小魚貫走過來,上戰艦之前,都給連溪一個擁抱,然後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塞在了連溪的手上。

連溪身後,一排正經的索蘭外交人員,反而被冷落在旁。

等到最後進入戰艦,艙門緩緩閉上,連溪腳邊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禮物。她看着龐大的戰艦騰空而起,在巨大的聲響中,離視線越來越遠,最終成為一個黑點。

連河上前,脫下外套,将連溪所有的禮物一樣樣撿到衣服裏,裹了裹,連着三個大的金屬箱一起拎着,另一只手拉起連溪:“小溪,我們回去吧。”

連溪終于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跟着自家哥哥往前走。

兩人并沒有走進步,便被幾個制服的軍人給攔了下來,他們的視線在連河手中的箱子掃了一眼。

一級文明的東西,能拿出來當禮物送的,自然不可能是差的東西,只要和科技沾點邊,說不定就能讓索蘭的某個行業完全邁進一步。

連河的臉慢慢的冷了下來,視線卻越過軍人,看向了總統,他雖然沒有吩咐卻也沒有制止。

一旁的連溪淡淡的說:“維蘭将軍雖然走了,我和維蘭的聯系可沒斷,總統先生,記住您剛剛的承諾。”

總統看了連溪意外強硬的态度,思考了幾秒鐘,擡了擡手:“讓他們離開。”

連溪微微側了側身,表達了感謝,拉着連河離開了送別的隊伍。

嚴澤開着飛行器在軍區門口等着,飛行器上裝着幾個人的早就準備好的行李,三個人在瑞霄既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麽好友,合計了一下,決定送走維蘭就離開。

嚴澤和連河将東西搬上,連溪的視線往身後看了一眼,并沒有看見其他人的影子。

飛行器上,連河遞出手來:“小溪。”

連溪借着連河的手,爬上了飛行器,嚴澤坐在駕駛的位置上,從光腦上調出一副地圖出來:“我們準備去哪?”

三人想找個不認識的地方隐居起來,連目的地都沒有事先規劃。

連河側過身看連溪:“小溪,你喜歡什麽地方?”

連溪腦海裏閃過那一片片的花海,還有那些人臉上洋溢着的笑臉:“索蘭的花城除了蘭城,我記得還有一個叫做祁安城……”

嚴澤收回地圖,笑了笑:“好,那去祁安。”

連溪看着飛行器升空後,景物飛速的倒退,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

而就在嚴澤停駐飛行器地點不遠處,杭躍看着收拾的幹幹淨淨,一點也不像是從監獄出來的姚守,挑了挑眉:“人都來了,怎麽不去送送。”

姚守搖了搖頭:“她已經和我告別過了。”

三年後。

近五百平米的倉庫裏,大到完整的巨幕光腦,小到針尖似的芯片組件,在灰塵的掩蓋之下,堆積如山。

“卡啦——”

半生鏽的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大門被緩緩推開,随着亮起的燈光下,一道纖瘦影子走了進來。

來人穿着一套洗的發白的灰色工作服,腰間挎着專業的工具包,手上拿着透明的顯示器,低着頭似乎在念念有詞着什麽——

“黑翎石、安琥銅、森已導管,#582助推器……”每念出一樣,來人便輕車熟路的朝着某個方向走去,從零件堆中翻找出一樣,“as軸,a……”

五分鐘後,連溪從零件堆中擡起頭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撇着嘴角放棄了。

as導體,第三代光腦最偏門的關導體,優點是導電性好,缺點是磨損率嚴重。

随着科技的增長,老式光腦終端的越來越快,現在第四代都已經停産了,市面上關于第三代的零件早就銷聲匿跡。

想要維修也不是不行,只是多半要看看運氣,看能不能找到個二手的。

顯然,今天這位顧客運氣不太好。

連溪想到這,指腹在光幕上一劃,取消了關于as導體的訂單,與此同時光幕上跳出一個通話請求。

連溪一邊接通一邊朝着門外走去,走到門面店的時候,挂着的笑容已經維持不住了:“……這位大哥,不好意思,我重複第三遍,as導體已經沒有了,您換一家試試看。讓連河必須給你修好?他是光腦維修技師,缺了零件怎麽給你修?又不能給你生出一個來……我服務态度不好啊?歡迎投訴。”

連溪說到這,啪的一聲将通訊器關掉了。

連河從桌子上擡起頭來,機油糊了一臉,一道黑,一道灰。

他看了連溪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打開門做生意,什麽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中午吃什麽?”

連溪還在背着她的訂單,聽到連河的話,下意識回答:“滿漢全席!”

連河臉垮了下來,滿(芒)漢(寒)全席聽起來高大上,其實就兩個菜,還一甜一鹹——

芒果派,紅燒寒魚。

……

有的故事緩緩的拉上序幕。

而有的故事,則剛剛開始。

第二卷 再遇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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