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界級

季星回在屋頂獨自等了半天,不見他回來。

“星星!”他聽到樓下林風涼喊了一聲。

季星回走下來:“你跟着他們亂叫什麽,叫哥。”

“我們走。”

“去哪?平安夜沒地方開門。”

林風涼把車鑰匙扔給季星回:“帶我去冰場,我們遇到那個。”

“現在?”

“嗯。”林風涼忽然很興奮。

季星回看着他孩子般雀躍的神色,低頭笑笑,開了車門。

“來,上來。”

平安夜的大街上空無一人,他們飛馳在夜色裏。蔥郁的綠樹上亂七八糟的纏繞着各式彩燈,這個國家的聖誕永遠是炎熱的,與印象中飄着雪的節日氣氛相去甚遠,可沒人在意。聖誕老人照舊穿着圈着毛邊的紅色棉服,拉着雪橇出現在各種建築的門口。

已經過了12點,購物中心裏空無一人,林風涼拉着季星回沖到地下一層。

季星回掏出鑰匙拉開門,只打開場地正上方的舞臺探照燈。林風涼看着一櫃子的冰刀,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尺碼套上。

“哎等下,你的腿。。。”季星回拉住他。

“我是職業運動員。放心吧,不做跳躍就可以了。”林風涼上了冰,把手機遞給季星回:“我手機裏有很多音樂,随便哪首都可以。”

季星回把手機接上設備,擡頭看了看靠在場邊圍欄上的林風涼說:“鐘聲頌歌。《Carol of the be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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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涼點點頭轉了身。

一瞬間,季星回驟然感受到了林風涼展開的氣場,鋪天蓋地的窒息感瞬間襲來,他不自覺地壓低了呼吸。

林風涼腳下随意一踩,像一陣風快速掠到了場地中心。

看臺燈沒有開,巨大的冰場半浸沒在黑暗中,只有場地中心月白色的舞臺探照燈将空間變成了幽幽的藍,他孤零零的立在中間,背對着季星回站定,側過頭半垂眼簾,雙手垂在背後,側身拉出一條好看的弧,燈光映照出側臉挺闊的輪廓線。

小提琴撥弦的前奏響起,他緩緩擡起頭,展開修長的雙臂。周身飛舞的細小塵埃在光線裏像被他揚起的雪。

他伴随着婉轉悠揚的小提琴聲開始高速滑行,空曠的場地仿佛雪夜的冰原,他背後像是生出了透明的翅膀,輕巧靈動的在雪地裏盤旋着。

弦樂的高音好似要刺破黑暗一般的明亮,他左腿深深彎曲下蹲,身體右傾,右腿從後方交叉向左伸直,整個身體壓低,幾乎伏地到冰面上,雙臂振翅一般舒展開,一手輕微觸地, 一個幾近完美的水平滑行。

季星回像看到了飛鳥在水面捕食的瞬間。

樂聲中,林風涼融入了靜谧的雪夜裏,冰刃與冰面摩擦,他越來越快,腳下飛起細小的冰霧。

高音弦低音弦交錯,如泣如訴的高潮中,他右腳離地開始最後的單足聯合旋轉,速度快的看不清表情。側雁式接蹲踞式接直立式貝爾曼。他的身體聚攏又打開,柔軟的髋部讓他的右手可以越過頭頂,從腦後拉住向後高高擡起的右腳。高速旋轉持續到音樂的最後一秒。

樂聲停止,他也随即停止,恢複到站立姿勢,像最開始一樣。依舊背對季星回,側眼垂眸,眼中灑下悲涼的夜色。

睥睨衆生。

林風涼右腳輕輕一踩,滑回場邊,對季星回笑笑。

季星回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重新審視着面前的人。

直到現在,他才理解了顧柔柔說的世界級到底是什麽意思。平時那個沒有表情沒有主意沒有好惡的林風涼,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了這樣冷冰冰的空間裏了吧。雖然音樂聲已經停了,可季星回的大腦依舊嗡嗡作響,手心冒汗。難以言喻的美帶着山呼海嘯般的震撼席卷而來,讓他無法不為之傾倒拜服。太犯規了,這種魅力無人可以招架。

“喜歡嗎?”林風涼白淨的臉色有點泛紅。

“喜歡。”季星回心中湧出了一絲難過。他,林風涼,因為這樣的美好和強大而被人群推遠,只能孤獨的擁抱着自己,悲傷與快樂獨享。

“生日快樂。”林風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不太懂送禮物。”

“我很喜歡。非常非常非常喜歡。這是我收到過的最美的禮物。可能也是這輩子最棒的禮物吧。”季星回給出了自己可以想到的最高的評價。

最棒的禮物。林風涼忽然從心髒處湧出一股沖動,沿着動脈蔓延到全身。

他脫口而出:“你也上來。一起滑吧。”他邀請季星回。

“我?算了吧,我頂多就是慢慢滑個直線不倒。跟你的速度比,大概是飛機和輪椅的區別。”季星回無奈的說:“這運動太藝術了,不太适合我。”

林風涼不知道自己這股沖動從哪裏來的。太久了,太久沒有人與他一同站在冰面上了。他總是一個人,他害怕,害怕所有人所有事。

可無論是Antares還是季星回,都讓他無比的想接近人的溫度,活得更像一個普通的人類。

夢做久了總會當真嗎?那就繼續做吧,就停在這一刻,永遠不要醒過來。

“星哥,一起滑吧。”

“。。。你。。。”季星回招架不住,他眼睛裏面像是燃燒着什麽。

季星回換好鞋上冰的一瞬間,林風涼摒住了呼吸。

季星回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卻發現他抖的不成樣子。

“怎麽了!風涼?你不舒服?是腿很疼嗎?”季星回一下子慌了神,一把扶住他靠在場邊。

林風涼大口喘氣:“我,我沒事。就是。。。就是很久沒跟人一起滑了。不習慣。”林風涼盡力制止自己的顫抖。順勢低頭将臉埋在季星回鎖骨上深深呼吸,有佛手柑的味道。季星回慢慢的輕撫他的背。他這樣靠着他,呼吸漸漸平緩,擡起頭,林風涼看見季星回眸中反光,眼眶裏似乎有水汽。

季星回想起了顧柔柔給他看的有關林風涼的花邊新聞。

“風涼,新聞裏說你總是獨占冰場,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的問。

“對。我在用訓練場的時候,別人都不可以用。”

“為什麽?為什麽不願意跟別人一起練習?”

“我沒有不願意,只是做不到。我害怕。有人在旁邊我就怕的動不了。”林風涼沒什麽語氣的回答。“小時候,我媽被搭檔的冰刀劃傷了臉和脖子。我當時在場。”

林風涼想起當年那個慘烈的現場,他眼看着鮮紅的血霧從媽媽的下巴,側頸噴出來,全場都是尖叫聲。媽媽倒在冰上,血水流成一條小河。

“沒事的。我馬上離開。你別怕。沒事了。”季星回推開他轉身要走。

林風涼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心。那只手跟他的一樣,手心裏全是汗,兩只手瞬間感受到水分的張力,就像黏在了一起。

“你不要走。”林風涼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我不能一直這樣。你陪我可以嗎?”

像是怕季星回不答應,他沒等對方回答忽然腳下一蹬,拉着季星回飛馳起來。

冰刀在冰面上劃過,融化形成一層水膜包裹住冰刃,降低了摩擦力。

高速滑行中的微風讓他有了飛翔的錯覺,季星回有點緊張,身體有些僵硬。林風涼轉過頭,捏捏他的手,低聲說:“別緊張,相信我。身體放松。”

林風涼速度不減,攬過他的腰幫他掌握平衡。

季星回覺得周圍的一切都看不清,像在夜空中飛。

林風涼将他推出去,借着力他獨自在場中畫出了一段弧線。陡然失去安全感,季星回立刻轉頭看林風涼,只見他忽然改變方向向後倒滑,畫出了另外大半個圓弧,他們一起畫了一個完整的圓。他與他相遇,重新攬住了他,漸漸減速,慢慢的旋轉了兩圈停在場中。

“好刺激!”季星回難掩興奮的說。

“季星回,生日快樂。”林風涼聲音還有些輕微的顫抖。

“謝謝。我很開心。”季星回回答。

“你也跟我說生日快樂吧。”林風涼說。

“嗯?我對你說?”季星回有點不明白,但還是順着他的話說:“生日快樂。”

“帶上我的名字重新說一次。”

“林風涼,生日快樂。”

“謝謝。”林風涼笑了。

林風涼帶他一起脫了冰刀,回到場邊,從兩個人一模一樣的那只腰包裏掏出護照。

季星回看到,在生日那一欄寫着,12月25日。

“你?你明。。。今天生日?”季星回愣住了,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巧合。

“嗯,我們同一天出生。”林風涼閉着眼睛靠坐在場邊的椅子上。

“什麽同一天,真會占便宜。我比你早四年,小孩兒。”這次輪到季星回尴尬了:“唉,你不早說。。。現在是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了。。。”

“你也沒早說。而且。。。你已經送我禮物了。”林風涼沒有睜眼,淡淡的回答:“剛剛送的。我特別特別特別喜歡。可能是這輩子收到的最棒的禮物。”他有樣學樣。

季星回鼻子有點發酸。

“林風涼,這不是最棒的。這只是很普通的禮物。我以後送你更棒的,好不好?”

“好。”

他們坐在看臺第一排,在黑暗中聊天。

“做職業運動員是不是很辛苦?”季星回問他。

“習慣了,我沒覺得辛苦。”林風涼回答:“主要問題是克服失敗的陰影吧。這個對所有運動員都很重要。”

林風涼細數了很多自己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比賽中奇奇怪怪的失誤,就像在說別人事。

“喂,你等下。”季星回打斷他。

“你怎麽一直在說自己怎麽失誤的怎麽輸的。給我吹噓一下自己啊,說說都是怎麽贏的,在哪贏得,贏了誰?”

“啊?”林風涼一時語塞。怎麽贏的。。。他,他其實不太記得了。賽後總結永遠都是總結失誤,吸取教訓。教練永遠都在帶着他精益求精。

早就沒人在意,他是怎麽贏的。

季星回在意。

“我,不太記得了。”林風涼老實的回答。

“那下次你贏了,要記得告訴我。”季星回摸摸他的頭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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