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旋木

賽前的兩個月開始,林風涼又恢複了之前兩點一線的生活。半封閉的訓練讓他無暇顧及其他事,每晚回家,幾乎倒頭便睡。

周日下午,冰場維護,他做完陸地訓練後,難得的提前回了家。

打開冰箱,把中午蕭慈幫他買的一盒四顆裝抹茶泡芙放了進去。半個巴掌那樣小巧的泡芙,每周最多吃一次。過量的糖分攝入不僅會發胖,對健康也有其他很多不良影響,例如皮膚炎症。花滑雖然是競技體育項目,但表演性質也要兼顧,維護好自己的形象是基本素養。

盡管做不到每天,但他總會用片刻的閑暇打開Times,看一眼那個人在哪,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人和事,可最近賬號沒怎麽更新,只偶爾有一兩張照片。

林風涼有點想聽聽他的聲音。他打開微信,點開了通訊錄裏大口罩的頭像又關掉。重複了幾次,還是關掉了手機屏幕。他有點膽怯,如果對方并不想聯絡,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愣了半天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再次打開那個人的頭像,剛剛點了幾次的頭像刷新了,林風涼點開大圖,大口罩的頭像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卡通稻草人,站在綠色的山坡上。他選擇保存,把圖片發給蕭慈。

——你認識這個嗎?

——認識啊,一個動畫片裏的形象。

——很有名?

——嗯,動畫大師宮崎的名作,哈爾的移動城堡。

“是相互救贖,得到愛與自由的故事。”

林風涼想起季星回的描述。

他把IPAD接好投影,找到了這部久聞大名的《哈爾的移動城堡》。

像王子一樣的少年忽然出現再少女面前說:我找了你好久。

他腳底生風,帶她飛躍喧鬧人群。

荒野女巫把少女蘇菲變成了皺紋爬滿臉銀絲綴滿頭的老婆婆。蘇菲婆婆離開家,得以進入了哈爾那座用魔法守護的城堡中。她輕易的被城堡中的一切接納,仿佛一直住在這裏那樣滲透進哈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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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冒險。她剪掉長發,帶着城堡一起找回戰亂中為了守護自己而失蹤的哈爾。

哈爾變回了那個黑發少年,蘇菲也變回了少女

她站在哈爾回憶中的淨土中對他大喊:請在未來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這座可以移動的城堡,是哈爾那顆封閉已久的心髒。

魔幻的旅程結束之時,蘇菲變回少女,用一個個吻解除了魔法。

林風涼有點沒看懂,只感到萦繞在心中莫名的傷感,最終,在片尾曲聲中,哈爾和蘇菲一起建造了新的城堡,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他立刻打電話給蕭慈,約了他晚上見面。

半個小時不到,蕭慈風風火火出現在了他家。

“小祖宗你瘋了嗎?還有一個多月了你現在要換自由滑曲目?”

看得出蕭慈有點惱火,林風涼趕緊對他笑了一下。

“別,你別以為什麽都可以笑笑就糊弄過去。怎麽回事?你要換哪首?”蕭慈問他。

原本,自由滑的曲目定了那首驚豔衆人的春天,來吧。連比賽用的配套花神考斯滕設計圖都已經送去服裝部制作了。蕭慈看了那天林風涼的練習靈感迸發,兩人花了半個月才編排好完美的步伐,算好技術分。現在想臨時換曲意味着這些都要推翻重來。

“乖,這次是你出事之後第一次出現在大衆視野。對你來說太重要了。”蕭慈漂亮的大眼睛裏是混亂和擔心,“只有一個月了,你确定要這樣嗎?”

“我,有喜歡的歌了,變成鋼琴版效果一定好。”林風涼解釋:“Merry-go-round of life”

“人生的旋轉木馬?你看了那部電影?”蕭慈依稀記得那首歌。比起春天,來吧的冰雪消融的柔情似水,這首似乎更跌宕,特別的華爾茲節奏也要重新編排步法。

可林風涼很少提什麽要求。過往的比賽,他一直服從團隊的安排,只在技術動作上做協調。這是他第一次提出主觀要求,蕭慈不忍心拒絕。

他們打開這首歌,一起反複的聽了許多遍,找了很多不同的樂器版本。最終,還是敲定了幹淨簡單的鋼琴獨奏版。過去林風涼選曲的編曲,多是弓弦樂器加鋼琴混合版本。那時候團隊給林風涼的定位是高高在上的天才型選手,古典的提琴音配合巴洛克式華麗傷感的編曲顯然是首選。

可那天在訓練場的驚豔一筆,讓他們看到了林風涼更多的可能性。他仿佛不再是那個冰雪中的精靈,而變成了一個有笑有淚有溫度的人。

為了配合自由滑的時長要求,編曲要重來。現有的編排步伐和演出風格有些太過細膩,也要推翻重來。蕭慈調出了時常更新的技術分細化表格大腦迅速運轉。

“勞倫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你害死我了。”蕭慈蜷縮在地上嘆了口氣,把頭埋到膝蓋裏。

林風涼默默看着蕭慈,他從劇團首席退下來,專職做自己的編舞師并不久。

他看過很多場蕭慈的演出,除了身高只有175,不太符合首席男舞者的最佳選擇之外,他的一切都無可挑剔。蕭慈的母親來自北方千裏冰封的國度。在那個國家,芭蕾舞是文化的名片,是民族驕傲。蕭慈完美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和天賦,腿長臉小樂感好,從小就展露了才能,年紀輕輕已經是國家一級芭蕾舞演員。

可蕭慈說,他并不愛芭蕾。芭蕾舞是他的天賦,也是他的枷鎖。才23歲,他自覺碰到了天花板,沒有了任何可以突破的動力和方法。所以他選擇急流勇退,轉行做編舞。

當時林風涼說:你不需要為了我這麽做。你不虧欠我什麽。

蕭慈心中對林風涼确實沒什麽虧欠之意,有的只是相伴長大的愛惜。他的父親曾經與林風涼的母親搭檔過4,5年的雙人花滑,是國內冰壇公認的金童玉女。當年有好些冰迷因為兩人最終各自找到伴侶結婚而感到惋惜。

“寶寶,我一度覺得我們很像。帶着上一代人給的天賦活着,日複一日的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蕭慈的頭發是金棕色,來自母親。眼睛是深琥珀色,來自父親。

“如果這次的事情讓你一蹶不振了,我一點都不意外。”他随意的将耳邊的發絲別到耳後說:“可你回來以後我才知道,我們一點都不一樣。你只是沒有發現的喜歡和享受。你知道嗎,那天你的眼神裏是愛意。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麽喜歡花滑,也從來不知道喜歡可以讓一個人變強大。”

愛意。

林風涼對這個詞有些距離感。與這個詞有關的回憶,他只能想到父親看母親的眼神。他很久沒見父母了。他記憶中,父母彼此對視的時候,永遠情意綿綿。直到母親出事...可不管她發生了什麽變故,父親的眼神始終不變,一直像看着當年初見時那個在冰上翩翩起舞的少女。

山月曉仍在,林風涼不絕。父親為了留住與母親點點滴滴的美好,為他取名林風涼。永遠留戀那股帶着愛意的微風,經久不停悠遠綿長。

關于父母的事,幾乎都是長大之後,從蕭慈和蕭叔叔嘴裏聽到的。林風涼很少跟自己的父母交流,父親時常會打電話給他,寥寥數語,叮囑他照顧自己,叮囑他好好學習,也簡單的說說母親的情況。

“我想跟媽媽說話。”起初,小小的林風涼會控制不住的思念有媽媽的懷抱和好吃飯菜的日子。

可長大了,這些思念變得模糊不堪,他只是隐隐有些記憶,媽媽當年很愛他,他們一家三口很親近。

蕭慈見他半響不作聲,推了推他的腿。

“唉,你的秘密,不告訴我嗎?”蕭慈問。

“什麽秘密?”林風涼沒反應過來。

“就是,讓你改變的秘密。哎我們先說好,如果你不想說就不着急說,但千萬別騙我說什麽都沒有。我又不傻。”蕭慈不滿道。

“嗯,不是秘密。但,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說。”林風涼回答,“我是想改變一下。不過不單純因為這次出事。我知道,你們一直為我擔心,只是我自己不想面對而已。”

父母的事在前,他不想再對任何人任何事動感情。可這麽做似乎沒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更是影響了身邊的人。他有些感謝周冰行,他的所作所為讓自己提前醒悟。

“你啊。”蕭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林風涼又笑了。

“林風涼,你是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啊,總笑什麽。”

林風涼沒有回答。因為之前他發現每次他笑起來,季星回就會有奇怪的反應,有時候愣住,有時候臉紅,有時候低下頭,更多時候,會跟着他一起笑。

他以前沒注意過別人的笑,回憶起來,大概這是表達善意最簡單的方式了。所以他現在,做不出合适回應的時候,會選擇微微笑笑。

他對樓下超市的理貨員笑過,對冰場保安笑過,對勞倫斯笑過之後還時不時收獲一句真見鬼。對蕭慈笑得最多,蕭慈像季星回一樣,每次反應不同,但多數時候是開心的。

蕭慈問過他很多次,究竟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這樣。

大概因為,幾千公裏之外,他有了A先生,他獨守着一個人的小秘密,重新睜開眼認真審視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有人愛他,有人重視他,就算沒有,就算害怕也不要停住向前的腳步。

“走。”他對蕭慈說。

“我們去訓練場,配合新曲重編。”

“瘋了麽你!這麽晚了!”蕭慈邊罵他邊收拾好東西跟在他後面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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