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擱淺

張曉雅懷孕了,她頭腦清醒,第一時間告訴林夏陽,也第一時間聲明,自己要生下這個孩子。

餘遠在聽到張曉媛這個想法的一瞬間,就知道,林夏陽攤上麻煩了。

他們年紀很輕,又在分手邊緣,林夏陽還是個在讀的大學生,他還沒法承擔這種責任。

林夏陽整個人煩躁地抓着頭發,看起來很崩潰:“曉雅,這事兒太突然了。我……我們原本都說要談分手了。”

張曉媛眼睛裏噙滿淚水:“我知道,這事很尴尬,很難堪。可這怎麽說……也是一條命,是我們的孩子,你真的舍得嗎?”

林夏陽一臉崩潰:“你要生下來,可你想過以後嗎?生下來後誰養?你嗎?還是我辍學養他?”

“我不是逼你的意思。”張曉媛語氣遲疑,“不然先告訴你爸媽,看看他們……”

“你他媽做夢”林夏陽猛地踹翻了客廳的躺椅,吓了張曉雅一跳,張曉雅看着坐在對面一直沉默的餘遠,帶着哭腔說:“你快勸勸他吧……”

餘遠皺了皺眉,剛想說話,林夏陽又開口了:“和他沒屁的關系!張曉雅,你要想把孩子生下來,你就是真瘋了。最好的方法還是打掉它。我會支付醫療費和後續的營養費,如果你要精神損失費……”

“我要的是這些嗎?!”張曉雅的眼淚大顆大顆低落,聲音都啞了,“你以為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圖你家裏有錢嗎?”

“你他媽是不是還想讓我娶你?!不然你廢話這麽多幹嗎?我們都要分手了,你愛生就生,關我屁事。”

餘遠猛地擡頭望向林夏陽。

也是在這一刻,他才發現林夏陽身體裏殘酷的另一面。

那種藏在陽光燦爛表面下的,屬于年輕人的特有的——激烈、沖動、冷漠和自私。

他喜歡着,又真實厭惡的東西。

林夏陽拿着外套起身離開的時候,張曉雅坐倒在地上哭,餘遠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他這會兒有些沖動,我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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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陽面對事情的方法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逃避。

餘遠跟着他到了酒吧,看着他不發一言地灌下幾瓶啤酒,直到臉上開始泛紅,餘遠才把酒瓶奪過來:“別喝了。”

“草。”林夏陽罵了一句,“這娘們故意的。”

“你別這樣……”

林夏陽冷笑一聲,瞥了他一眼:“你別被她那樣子騙了。她心機可深。她其實根本不想和我分手呢,整這一出,就是為了留住我,找個長期飯票。她從前在老家的時候就勾三搭四,野男人一堆,還以為我不知道……媽的!”

餘遠沒法判斷他這話是一時氣頭上說的,還是真有此事,只說:“如果她執意要生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告訴你爸媽嗎?主要是錢上面,還有後面的事……”

“她想都別想。”林夏陽哼了聲,看上去無比清醒,“我爸會打死我的。而且接下來馬上升大三,一年都要為大四申學校做準備。”

餘遠一愣:“你要出國?”

“是啊。”林夏陽聳了聳肩,“我們這個專業,有個出國經歷,回來好找工作。我又不打算繼承家業。所以我說,張曉雅突然來搞這一出要死要活的煩得很……”

這才三四個月,林夏陽對張曉雅的态度就急轉直下。不管張曉雅懷孕這事是不是她有意為之,說到底,張曉雅這類女孩都不是林夏陽那杯茶。

林夏陽這樣的人,一看就是那種校園風雲人物,鐘情的也該是周妮那樣顏正聲甜的長腿美女,氣場也該相似。而張曉雅,更像是他空窗寂寞期偶爾想要換種口味時的調味品。

餘遠為張曉雅感到有點遺憾和悲哀。

然後他又突然想到自己。

也許未來某一天的某一時刻,林夏陽會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跟個讨人厭的同性戀混在一起。他會突然像厭棄張曉雅那樣厭棄他。他做得每一件事,說得每一句話,都會變成一種錯誤。

到那個時候,他能做到比張曉雅更淡定,更堅強嗎?

他不知道。

但是他覺得害怕。

那種恐懼像地下鐵裏的風突然席卷他的全身,帶着呼嘯而過的涼意。

餘遠感覺到一陣暈眩,身體劇烈地晃了晃。一旁的林夏陽扶住他,問:“怎麽了?這麽吓人?你好像沒喝酒吧?”

林夏陽靠他很近,這個姿勢像是餘遠半躺在他的懷裏。喝多了之後,林夏陽口腔和鼻息裏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餘遠的皮膚上,餘遠覺得有些難受,他想推開林夏陽,但是本能又想靠他更近。

他鬼使神差地抓了抓林夏陽的手,又在兩三秒後像觸電似的放開,然後起身離開酒吧。

這是離開學前的最後一周,隔天餘遠參加了學校社團的一個長途支教。

目的地是貴州。

他很慶幸之前報名支教了。這段時間他腦子有點亂,離開一段時間也好,也許看不見林夏陽,某些事情就能有時間慢慢理清。

支教隊一共有八個人,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男生,其餘都是女生。支教地點在荒涼的大山,裏面要什麽沒什麽,餘遠很難想象這些平日裏生活在城市嬌滴滴的女孩子怎麽會有勇氣跑到這裏來呆一個禮拜。

大山裏一點信號都沒有,要和外界聯系只得靠時不時就出問題的固話,所以這段時間餘遠徹底失聯。

他們睡的地方是小學教室,這裏用水不便,沒法天天洗澡洗頭,每天吃的也很簡陋,鮮少看到一點葷腥。

但是餘遠在這裏卻能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平靜。

這裏的空氣是清新的,天空是透明的,所有人在笑的時候都是發自肺腑。

幸運或者不幸只是上帝在抛擲命運的盒子時掉落的一種偶然。

去到那裏的第四天,林夏陽終于得以洗澡。同隊的男生叫李非,和他在廁所裏就着簡易的皮管沖着身子,問他:“你有帶沐浴露和洗發水嗎?”

“有。”餘遠遞給他,李非驚訝,“還真有啊?我之前早就做好七天不洗澡的心理準備了。你可真周全……”

餘遠笑了笑。洗好後,擦幹去一邊穿衣服。

李非馬上也洗完,上衣剛套上卻低頭不動了,手裏搗鼓手機。

“馬上吃飯了。”餘遠到他身邊說,“诶?這裏有信號嗎?”

“這個地方有一點。我剛發現的。”李非笑笑,“這幾天到哪我都帶着手機看呢,也只有這裏有,雖然很微弱,不過我剛發出去一條信息。”

“這樣啊……”

“你也發一條呗。讓家裏別擔心。”

餘遠搖搖頭:“不用。”

“和爸媽吵架啦?沒事兒,我和我爸媽三天兩天鬥氣,回回說讓我滾出家門別再回來了,過了兩天還不是老樣子。”李非頓了頓,“教室離這挺遠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不然你給你女朋友發一條?”

李非是個好人,就是話有點多。

餘遠面色一尬,想說“我沒女朋友”,但又怕李非繼續唠叨下去,幹脆把手機從包裏拿出來,開了個機。

他走之前給林夏陽發過一條信息,說他去貴州支教一周,可能沒法聯系上,然後就關機了。

這幾天餘遠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林夏陽有關的事,這會兒等待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卻突然覺得既期待又害怕。

林夏陽從前就說他挺慫的,一點不爺們。餘遠自個兒也認。

手機開機,若幹條信息竄出來,其中林夏陽的有三條。

第一條是收到餘遠那條信息後回的“好”,第二條是兩天前的深夜,內容是:“我和家裏大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而第三條,在短短一個小時前——“我來貴陽了”。

最後一條簡單的五個字讓餘遠看了很久,直到一邊的李非叫了他一聲:“怎麽了?沒出什麽事吧?”

“沒。”餘遠搖頭,心裏一片慌亂。

林夏陽不是那種會開這種玩笑的人,可他真的沒法相信林夏陽會來貴州找他。

找他幹什麽?再過三天他就回去了。而且這麽遠的距離……

只能說林夏陽的處境應該真的不太好。

餘遠考慮了幾分鐘,回他:“你先找個賓館住下來。我下山後聯系你。今晚。”

餘遠會完短信,馬上去找帶隊的老師,說有急事需要去市裏,這裏離市裏大概一兩個小時的車程,今天正好有運送貨物的車傍晚會來,否則根本走不了。

餘遠從小到大都有些暈車,山路颠簸,又很繞,在貨車裏透不過氣,偏偏司機還要不停和他說話,等到終于到有信號的地方,車停了下來,司機把他放下來,餘遠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

司機說這片兒每半個小時能有公交車去市中心那帶,讓他等着。餘遠的手機裏有林夏陽發來的賓館的地址,餘遠查了下,去那兒還得四十五分鐘。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給林夏陽打電話。

知道他沒事就好了,有什麽話,過會兒看到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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