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攤牌
餘遠和林夏陽回到學校的那天,剛好是大一新生報到日。
林夏陽自說自話,先在張慶和鄒宇濤震驚的目光下,麻利地幫餘遠從宿舍裏把行李打包走,再開着他的車到學校臨街的一處住宅區。
和之前那個出租房相比,這個比較普通,但也是幹淨整潔。
餘遠問:“你什麽時候租的?”
“來之前就想好了。”林夏陽笑笑,“怎麽樣?我眼光還不錯吧?這兩間,主次卧随便你挑。還有個小書房。”
“你沒想過,要是我拒絕呢?”
“你才不會。”林夏陽的語氣想當然,說完後又撇了撇嘴,有些不确定的問,“你怎麽都不會的吧?”
餘遠敗下陣來,說不出話。
林夏陽動手能力很差,平時在家啥都不幹,本來說要找個鐘點工幫他們打掃一下,順便鋪個床,冰箱裏做點吃的備着什麽的,餘遠攔着他:“你這都‘離家出走’了。還不省着點小金庫啊?”
“我從小到大存了不少。”林夏陽聳聳肩,“我有個戶頭,爺爺和外婆每年年中年末都往裏面打錢。”
有錢人家的小孩。餘遠很難想象。但是既然林夏陽打算和他一起住了,他就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種同等的生活。
餘遠堅持一切由他來,林夏陽懶得和他争,就随他去了。
林夏陽躺在沙發上吹着空調玩手機,餘遠剛鋪好床,從卧室出來:“我去超市買點東西放冰箱裏。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做飯。”
“哎,天太熱了。煙熏火燎的。我們出去吃呗。”
“也行。”餘遠剛出了身汗,也怕熱,“對了,你的一大堆行李呢?還在之前那裏?什麽時候去拿?”
“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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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餘遠一愣,“衣服不要也就算了。還有電腦,電視機,一堆電器……”
林夏陽猛地坐了起來,抓了抓頭發,不耐煩地吼:“我已經給張曉雅發短信說送給她了!她拿去賣錢也能賣個小幾萬吧!那房子我租了半年呢!都當分手費了!”
餘遠:“……”
他出手倒是夠闊綽。
不過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餘遠就又開始擔心:“那個……張曉雅最近……找過你嗎?”
“我給她發完短信就換了手機號。你不是知道嗎?”
“啊……”餘遠愣了愣,“你爸媽也聯系不上你吧?不然你還是給他們打個電話吧,免得擔心了……”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林夏陽看樣子非常崩潰,“你和你爸媽鬧掰後你還時不時給他們打電話嗎?啊?”
“那不一樣……”餘遠的口氣有些遲疑了,“我是被趕出家門的。”
林夏陽:“……”
兩人許久沒說話,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尴尬,一直到林夏陽在沙發上坐得腿都麻了,他慢悠悠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吧,和你一起去超市。”
餘遠之前一直以為林夏陽的爸媽會過來找兒子,沒想到一個禮拜過去了,都沒什麽動靜。他猜老兩口應該知道寶貝兒子好端端地窩在這呢,至于張曉雅,還真不知道了。
餘遠問起的時候,林夏陽有些煩躁地說:“我怕她萬一腦子不清楚,還是執意想把孩子生下來,過了若幹年有個小屁孩來認我做爹……可我打她電話老關機。”
“不然你去你爸公司看看……”
“我早問了我爸公司裏的人,說她辭職了。”林夏陽吸了口煙,狠狠地吐出來,“你說這女的是不是有神經病啊?還是真屬狗皮膏藥的,甩都甩不掉?”
餘遠皺了皺眉,片刻後低聲說:“再怎麽說,你們在一起過。”
林夏陽可能沒懂他話裏的意思,又或者低着頭擺弄手機根本沒仔細聽,沒再回應。
餘遠是在一天去超市買完菜回家準備做晚飯的路上看見張曉雅的。
不知是不是他先入為主的觀念,總覺得張曉雅的小腹比以往凸出很多,可也才三個多月,照理看不出什麽。
他們住的樓樓下就是小花園,張曉雅就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看見他,揮了揮手,淡淡地叫了他一聲:“餘遠。”
“好久不見。”餘遠說。
張曉雅點點頭,目光掃到他手裏的一堆菜。
餘遠忽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就好像……他是介入他們感情的第三者。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前陣子聯系不上你。”
張曉雅淡笑:“是林夏陽要找我吧?他還是怕我把孩子生下來,哪怕我不需要他負責。”她輕輕搖頭,低嘆,“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他哪裏都好,到這時候才發現,這人心可真狠。”
“人都是自私的。”
“你當然幫他說好話。”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收起了,“可你對他這麽好,又能得到什麽呢?”
餘遠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什麽重物突然錘擊,表情陡然一變。
張曉雅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神尖銳地瞪着他:“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我都看出來了,你以為他不知道?”
餘遠想縮回手:“你別胡說……”
“林夏陽他就是個大騙子!他習慣了說謊!習慣了欺騙!他說過和我會有一個将來的!他給過我承諾你明白嗎?!”
“張曉雅你輕點聲。”
“你怕了嗎?你怕什麽?你怕所有人都知道林夏陽是個搞大女人肚子就跑的負心漢嗎?!還是你餘遠怕別人知道你他媽喜歡一個男人!”
“你夠了!!!”餘遠忽然大吼,把張曉雅的聲音蓋了下去,張曉雅有片刻的愣怔,之後開始蹲在地上嗚嗚地哭。
餘遠挺難受的。
為自己,為林夏陽,也為張曉雅。
他從沒想過自己對林夏陽的感情牽扯進林夏陽的生活,而且他從來都認為那是隐秘,不為人知的。現在被張曉雅在大庭廣衆下不留情面地揭露出來,就像是撕開一個巨大的傷疤。
非常疼。
他嘆氣,蹲下來,問她:“你到底想要什麽?”
“一個家。”她擡頭,睫毛上仍沾着淚水,楚楚可憐,“我是農村來的,上面還有三個姐姐,我出生前我爸爸一直覺得我是個男孩,所以我出生後,他就離開了我們。我媽媽獨自撫養我們,操勞過度,我七歲的時候就生病過世了。我知道沒有父親和失去雙親的滋味。”
餘遠:“……他不願意,勉強換不來一個圓滿的家。”
“我不能打掉孩子。”她搖頭。
“你既想要生下孩子,又想他和你在一起,共同撫養。很難。”他頓頓,“你了解林夏陽不會比我少。”
“啊。”她嘲諷地笑,眼角有淚,“真奇怪。我們都從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可是還是選擇接受他。但是你比我慘。你喜歡他,可能還愛他,可是不敢說,也不能說。而我不愛他。”
就像一桶冰水從頭上澆了下來,一瞬間的冰冷刺骨,讓餘遠突然沒有任何感覺,就像每一根神經都被麻痹了。
張曉雅站起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這幾天我躲起來一個人徹底想清楚了,我想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止。”她的語氣溫柔而堅定,“麻煩你轉告林夏陽。”
一段十多分鐘莫名其妙的對話後,張曉雅離開。
餘遠在長椅上坐了很久,久到林夏陽打完球回來,把球扔給他,大汗淋漓地甩了甩頭發,問:“你被人扁了?幹坐着幹嗎?”
“買了菜,很重,走得有點累了。”
“重嗎?”林夏陽一愣,提起袋子,“哪裏重了?我說餘遠,你這身嬌體弱的,和小姑娘一樣。以後早上和我去晨跑吧,要不我幫你去健身房辦張卡好了,一塊兒去健身。”
張曉雅的話讓餘遠持續有些心神不寧。他知道自己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林夏陽,但想來想去還是沒敢
不知道怎麽說,有些關于他的話總不能告訴林夏陽,可他不擅長編排謊言。
這天晚上他失眠了,剛閉上眼睛耳邊就響起張曉雅的那些話,像魔咒一樣。
他覺得頭昏腦漲,起床去廚房倒水,走到客廳林夏陽正好從房間出來。
餘遠一愣,打量他:“你出去?”
“白天喝了咖啡,睡不着,打算去吃夜宵。”林夏陽說,“一起?”
餘遠想到反正自己也失眠,點點頭。
他沒想到林夏陽選的地點還是當初遇到張曉雅那裏。
他坐下來,看了一眼當初那個位置,心中感慨。
林夏陽神色如常,像是毫無知覺,又或者察覺到了也覺得沒什麽。他不是個感情細膩的人,身上有大部分男孩子特有的粗犷。
餘遠心情不好,本來只是單純吃燒烤,啤酒用來解渴解辣的,結果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你今天發什麽神經?喝這麽多?”林夏陽把他手裏的啤酒瓶奪過來,兇巴巴地吼,“醉了我不背你回去!”
餘遠看着他,忽然冷笑了聲,聲音裏帶上醉意:“你背我會死?”
“……”林夏陽沉默了幾秒,“你真的醉了。”
餘遠忽然抄起旁邊的一個空酒瓶在桌上“砰”地敲碎,大吼:“你覺得我是同性戀,喜歡男人,是變态。你瞧不起我是嗎林夏陽?”
這個時候燒烤攤已經沒有客人,只有幾個還在收拾的夥計,聽到聲音紛紛停下動作望過來,林夏陽一下也火了,指着餘遠的鼻子罵:“你他媽發什麽神經呢?!”
“我說對了是嗎?!你就是瞧不起我!你瞧不起我還跟我一起幹什麽?你當我奶媽啊你?!”
“對!我他媽就是瞧不起你,把你當奶媽!”林夏陽狠狠踹了木椅子一腳,呲着牙吼,“這不是你死皮賴臉老是纏着我?!你他媽是不是真喜歡我啊?!”
餘遠擡起手,松開,手裏剩下的半個啤酒瓶應聲而落,摔得四分五裂。
他的語氣出奇的鎮定:“對,我喜歡你。我不喜歡你,為什麽陪你瘋這麽久,搬出宿舍,當你奶媽,給你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我是傻|逼嗎?”
林夏陽:“……”
餘遠盯着他的眼睛。
沉默片刻後,餘遠開口:“我喝多了。本來沒想讓你知道的。但是你現在知道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林夏陽皺了皺眉,仍然沒有說話。
餘遠輕笑:“我明天上午會收拾完所有的東西搬回宿舍……”
“我剛才昏頭了胡說……我沒嫌你。你別走。”
餘遠點頭:“嗯,我知道。是我自己想走了。”他說,“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餘遠轉身,林夏陽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餘遠……”
“啊……”餘遠沒回頭,安靜地笑,“你喜歡我嗎?像你曾經喜歡張曉雅那樣就行。”
林夏陽的手微微一松。
“你當我兄弟。你沒有錯。可是我會很難受。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我沒法再這樣面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