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談正撒手撒得猝不及防, 那慣性讓蔣繹不得不後退了一步。可巧他後頭是個小花盆,被蔣繹沒留神一腳踩了個粉碎,他的腳也最終落在一塊弧度光滑的碎瓷片上頭。蔣繹腳下一滑,身子向一側歪去,他下意識地往旁邊扶去,可他手邊只有幾顆弱不禁風的花草,哪裏撐得住他?
“小心。”蔣繹沒摔着, 而是撞在一具單薄的身軀上,兩人一同踉跄了幾步,然後才相互扶持着站穩了。
“謝……”蔣繹下意識地開口道謝, 可轉頭一看,扶了他一把的是談衡帶過來的那個少年,他這聲謝又有點說不出口了。尹維若無其事地退開一步,又去當他安安靜靜的壁花去了。
談衡長出了一口氣, 看着尹維的目光不由得溫和了幾分。緊接着他狠狠瞪了談正一眼,厲聲道:“跟長輩動口又動手, 好規矩,好教養!”
談正難過地低下頭,剛才的咄咄逼人全不見了。蔣繹暗暗心驚,這人的情緒變動好像都用不着經歷“逐漸”這個過程, 談衡不過一句話,他居然就這麽乖巧地慫了!
談正顯得有點委屈,也不知想說什麽,幾句嗫嚅全淹沒在了談衡的訓斥聲中。這還是談衡頭一回這麽疾言厲色地跟談正說話, 談正很快就紅了眼圈。可是蔣繹一點都不想在這聽他們的家務事,他拉了拉談衡:“行了,他沒推我,是我自己摔的。”
談衡立刻心疼地責怪道:“你怎麽這麽不小心?”然後又對談正怒道:“小繹多大度,還給你開脫!還不謝謝他!”
蔣繹立馬心累地擺擺手:“不用……”無論談正是道歉還是道謝他都不關心,他現在就想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偏偏談衡就跟憋壞了似的,逮着個機會就不依不饒,他一時間竟還脫不開身去。
“出什麽事了?”談衡正喋喋不休着,白烈突然撥開他身後的竹林走了出來。
“白叔。”蔣繹和談衡幾乎同時道。
白烈點點頭,目光落在被蔣繹踩碎的那個小花盆上:“小繹,別站在那,待會傷着你。”
他們家的主人全都聚在這地方,把客人都扔到一邊不管了,實在不像話。白烈責怪地看了談衡一眼:“先生先去睡了,阿衡,你不去招呼一下客人麽?”
談衡不情不願地應下,眼睛不住往蔣繹身上瞟,瞟得本來想告辭的蔣繹都邁不動步了。白烈暗自嘆了口氣,心想不如就做一回和事佬,便道:“小繹陪我說會話吧,你都多久沒回過家了。”
蔣繹只好應下,談衡大喜。然後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今晚還有任務,于是趕緊趁着白烈還沒走,把尹維叫到自己身邊:“小維,快來。”
蔣繹:“……”
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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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維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硬着頭皮走到談衡身邊,全程連頭都沒敢擡。
這錢可真難賺啊!
談衡臨走前使勁看了白烈兩眼,發現他除了不悅似乎也沒別的神色,愈發覺得這人深不可測。
白烈皺着眉頭目送談衡帶着尹維走遠,忍不住開口道:“小繹,你們兩個怎麽了?”
蔣繹抽了抽嘴角:“白叔,我不想說。”
談衡滿腦子都是白烈模棱兩可的态度,待客待得十分不盡職盡責。不過本來客人們都是奔着談岳來的,正主一走,沒多久別人也開始紛紛告辭了。談衡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時才剛過十一點,他收起僵硬的笑容,終于現了疲态。
白烈一言既出,果然盡職盡責地幫他把蔣繹留到了最後。總算散了場,蔣繹頭也不回地從談衡身邊走過去。
談衡一把拉住他,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喝酒了,沒法開車。”
蔣繹看了他一眼:“你想讓我送你?”
談衡忙不疊點頭。
蔣繹“唔”了一聲,緊接着一指尹維:“送了你還得送他呗。”
尹維覺得自己這一晚上已經快被炮灰成篩子了,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我沒喝酒。”
談衡深覺他上道,滿意地點了點頭。
哪知蔣繹說:“那更好辦了,你沒喝酒,你送他好了。”
尹維頓時語塞,半晌才道:“我沒有駕照……”而後趕緊找補了一句:“我打車走就行了!”然後在談衡催促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尹維一走,蔣繹便不耐煩地看着談衡:“你不能讓司機來接你,或是在家住一晚上嗎?我送你不順路。”
談衡酒壯慫人膽,拉着蔣繹不撒手:“順路,怎麽不順?今天你去哪我去哪!”
蔣繹這人吃軟不吃硬,被談衡死纏爛打一下就沒了主意。他煩躁地擺擺手:“行吧行吧,快點。”
其實這一天距離兩個人上一回同乘一輛車并沒有過去多久,偏偏談衡覺得如隔三秋。他往副駕駛上一坐就覺得惬意安适——哪怕蔣繹一個字都不肯說,他都能自己腦補出後半輩子的幸福生活來。
談衡喝得微醺,他暈乎乎地想道,這樣多好啊。
他真想就這麽不管不顧地把什麽都告訴蔣繹。
要是在平時,談衡理智尚存,是絕對不敢這麽顧前不顧後的。可他今晚喝了酒,竟真的開始考慮起這件事的可行性來。
先得解釋一下尹維的來歷,捧尹維是因為他可能是白烈的兒子,或者至少是比較重要的人;那麽白烈呢?白烈跟黑虎有點關系,就是那個打劫差點要了蔣繹的命的那個亡命徒。看,這麽就差不多能說得通,還能把他們父輩的恩怨揭過不提,多麽完滿。
談衡簡直要熱血沸騰了,他原來怎麽沒想到這麽好的辦法呢?
談衡忽然睜開眼睛,可惜車裏昏暗,蔣繹看不見那裏面灼熱的期盼,來自即要美夢成真的将來。談衡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完全清醒了似的,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他急切地對蔣繹說道:“小繹,我們回家吧,好嗎?我有話跟你說。”
也許七年的恩愛缱绻真的足夠讓他們心有靈犀,蔣繹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心中一動,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的。他感同身受着談衡的期待,輕輕“嗯”了一聲。
冰釋前嫌就在眼前,怎麽不讓人欣喜若狂?談衡當下就想去握蔣繹的手,可還沒等他把手伸出去,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強光。談衡下意識地拿手去擋眼睛,下一秒,那光突然刺破了他被酒意麻痹得得意忘形的神經,凜然疼痛。
談衡怔住了,他這才覺得他是真正地醒酒了。
在本來空闊黑暗的郊區小道上,那輛沖着他們呼嘯而來的廂式貨車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這是條狹窄逼仄的單行道單車道,兩側都是欄杆,那輛大車違規逆行,還偏偏好像沒看見他們似的,沒半點剎車的意思。蔣繹避無可避,猛踩剎車的同時硬着頭皮一點點打方向盤——幸虧他頭腦清醒,清醒地把坐在副駕駛上的談衡讓了出去。
“不許!”談衡慢半拍看明白了他的意圖,立刻方寸大亂,竟伸出手想去奪蔣繹手裏的方向盤。然而他沒來得及,巨大的撞擊聲在他耳邊炸開,彈出的安全氣囊将他們牢牢固定在座椅上。談衡一陣頭暈目眩,巨大的恐慌連痛覺神經都擠出了他的腦海,他只顧急切地叫着蔣繹的名字。
“我好像沒事。”蔣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但是還算平穩。
談衡松了口氣。
幸虧他們的車重且結實;幸虧他們車速不快。談衡沒有受傷,而正面撞上火車的蔣繹也表示沒有非常明顯的不适。沒一會,警察和救護車先後到了,拉着他們去了最近的醫院。
談衡酒後出了一身冷汗,剛才被風一吹有點着涼,而蔣繹除了幾處軟組織挫傷外還有點輕微腦震蕩,醫生說“問題不大,躺一天就好了”,算是有驚無險。而談衡不放心,非得強迫醫生讓蔣繹住一天院。醫生無奈,只得答應了下來。
肇事司機早在他們下車之前就不見了蹤影,而事故調查很快也有了初步結果——那是輛報廢了近一年的貨車,跟它曾經的車主早就沒關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還會被開出來。
而會不會再有下一步的線索,要看肇事人手腳幹不幹淨。
談衡平複了一下心情,輕輕推開了病房門。蔣繹躺在慘白的病床上,閉着眼好像睡着了。他只露出大半張臉,被連累得看着一點血色也無。談衡走到病床前坐下,渾身好像被卸了力氣似的,軟弱地将臉埋進雙掌。
“阿衡哥。”蔣繹居然沒有睡着。
談衡霍然擡起頭,眼睛隐隐有些濕潤。蔣繹劫後餘生,倒顯得比他平靜多了。他這麽多天以後頭一次對談衡露出一個沒摻雜惡意的笑容:“你剛才想要跟我說什麽?”
談衡這才想起還有這麽一回事,前後幾個小時的工夫,那個沖動得想法便顯得可笑起來。果然是喝多了啊,談衡自嘲地想道。
談衡輕輕搖了搖頭,對蔣繹說道:“不……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