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談衡早忘了自己說出那句話時心裏是如何苦澀的, 可他沒法忘記蔣繹當時突然黯淡下來的眼睛,讓他覺得心如刀割。

蔣繹一言不發地閉上眼睛,只疲憊地說了一個字:“好。”

那一刻,談衡居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察言觀色。他覺得蔣繹這會可能不太想跟他待在同一間病房裏,于是起身走了出去,想了半天,把傅秉白從被窩裏揪了出來。

蔣繹其實沒什麽事, 第二天一早就出院了,剛好跟傅秉白一起回家。蔣繹的臉色一直不太好,傅秉白覺得這倒是也算正常, 畢竟昨晚的宴會和車禍都算不上什麽愉快的體驗。他自己半夜沒睡,有點沒精打采的,因此兩個人沉默了一路,到家之後傅秉白一頭紮進自己卧室補覺, 蔣繹慢吞吞地洗澡擦藥,腦子裏都是昨晚的事。

談衡後來跟警察的對話沒對蔣繹提過, 但是他想想也知道那個車禍八成不是偶然事件。至于幕後主使是什麽人,蔣繹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當時談衡可也在那一輛車上啊!

不過是那人思慮不周也說不定,畢竟他跟談衡鬧翻也不是一兩天了, 也許那人想不到他們兩個會一起走吧。

談衡從醫院離開後連家都沒回,直接去了警局。肇事者非常小心,毛發指紋都沒有留下,而且這個路段也沒有監控, 線索到這裏就算斷掉了。這起事故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也就沒引起特別的重視,查不下去了也就先被放到了一邊,畢竟還有許多更要緊的案子亟待解決。

談衡自己倒是隐約有個想法,誰都沒說:他記得前些時候傅秉白出過一回車禍,也是跟一輛卡車撞了,那輛車當時是連車帶人一起逃逸的。傅家人肯定查過,但是那起事故實在就只是像個事故而已。

但是談衡曾經湊巧查到過這件事,當時因為那點手裏的那點線索連證據都算不上,最後也不了了之了。

當天下午三點,韻安酒店。

談衡提早到了半個小時,點了壺茶等傅秉初。傅秉初比談衡大不了兩歲,但是老成許多。他父母過世早,年紀輕輕就能撐起傅家,實屬不易。而他那個拖油瓶的弟弟沒半點本事幫他分憂,不惹禍就燒高香了。談衡私以為自己要是攤上這麽個倒黴弟弟可能早就打死了事了,可傅秉初還偏把他寵得命根子似的,能連着上一個禮拜班就要誇有出息。

傅秉初是踩着點準時到的,往談衡對面一坐:“說吧,找我什麽事。”

談衡不慌不忙地幫他倒了杯茶:“大哥,我想問問前些時候秉白車禍的事。”

談衡從小随着傅秉白叫他大哥,盡管他們倆經常話不投機地掐架。

傅秉初倒沒顯得怎麽意外:“昨天的事我聽說了,怎麽,你覺得兩件事有關聯?”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談衡點點頭:“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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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那個人撞秉白是深思熟慮細細籌謀過的,而昨天,他很有可能是臨時起意。”

傅秉初臉一沉:“阿衡,你這話講得可有證據?”

談衡聳聳肩:“證據沒有,不然我就先報警了。但是為什麽撞了我們和秉白的車,碰巧都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而且剛好他們都先跟談正起過沖突。

這句話談衡沒有講出來,不過他打開筆記本,給傅秉白看了幾張圖片。

那是當時談衡請人處理過的談正的游戲界面,上面有他當時的聊天記錄。傅秉初瞳孔驟然一縮:“這是……”

談衡:“秉白不玩這個游戲吧?”

傅秉初搖搖頭:“應該不玩的。阿衡,這個東西保真嗎,你是哪裏來的?”

談衡沉吟了一下:“這我先不能說,事關重大,我不好先把這捕風捉影的事告訴你。不過你放心,如果證據确鑿,我肯定不會偏私。”

談衡這麽一說,傅秉初也就猜了個大概,這個嫌疑人恐怕跟談家是有那麽點關系的。他理解地點點頭:“好,我信你。可是阿衡,這不是最近的圖了吧,你為什麽現在才跟我說呢?”

談衡皺了下眉頭:“大哥,這東西就是個兒戲,根本算不上證據,我怎麽好貿然跟你講?”

傅秉初搖搖頭:“我通常是講道理的,可也有例外。比如秉白這件事,一個符合邏輯的猜測就夠了,沒有證據也不算什麽,我有的是辦法。”

談衡撞壞的那輛車還沒來得及送去修,于是他照傅秉初的意思,找人把那車送到了傅家去。傅秉初親自開了車庫,引着談衡進去:“看,這是秉白受傷的時候開的那輛車,找人來鑒定一下就好了。”

談衡愕然:“難道你一直懷疑……大哥,秉白知道嗎?”

傅秉初淡淡一笑:“沒必要讓他擔心,我給他買了輛新車,他就開心得問都不問了。”

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從撞擊的痕跡來看,肇事車輛是同一輛車的可能性很高,有幾處蛛絲馬跡不吻合的,也可能是人為造成的。不過這不要緊,肇事車輛就扣在那跑不了,驗過便知。談衡跟傅秉初各自心裏有了大概的盤算,默契地握了個手。

蔣繹沒心情休息,把自己收拾停當後,馬不停蹄地約了孟競知。

孟競知對蔣繹如此高頻率的約見深感無奈,明明才給他下了劑猛藥啊。說實話,他也沒指望蔣世元的遺言真能讓蔣繹放棄,可他起碼應該消停一段時間吧。

“什麽?”

“車禍?”

孟競知和周月濃幾乎同時驚異地問道。

“對。”蔣繹點點頭:“我開車很小心,車也結實,所以沒出什麽大事。但是我每一回都能這麽幸運嗎?我看未必。”

孟競知皺起眉頭,似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謹慎開口:“小繹,會不會是意外?以我對談岳的了解來看,這事不太像他的手筆。”

談岳老謀深算,出手從來都是一擊必中。哪裏會像這回似的,一看就是臨時起意,沒傷着人不說,還拖泥帶水地給人塞了不少把柄,十分地不漂亮。

周月濃也是這麽認為的,她點點頭:“是啊,而且談衡還在那輛車上,談岳會犯這種錯誤嗎?”

蔣繹緩緩搖了搖頭:“那輛車非常舊,速度就起不來,而且它看着雖然不小,其實還沒有我的車重。所以換句話說,它本來就撞不死人的。談岳……是想稍微教訓我一下也說不定。”

孟競知還是不太理解:“他為什麽好端端地要這麽教訓你?”

蔣繹短促地一笑:“也許因為他一直看我不順眼,也許我走了他剛好能給談衡娶個女人,也許……是因為他發現我剛剛坑了他的公司。”

孟競知眼皮一跳:“你、你幹了什麽?”

蔣繹也不隐瞞,一五一十地把他怎麽坑得談氏捉襟見肘沒能到期還錢還惹上大麻煩險些名譽受損的事說了。孟競知和周月濃面面相觑,半晌,周月濃頭痛地說道:“真是後生可畏……”

孟競知欲哭無淚:“我記得我老早就把談岳□□的舊事告訴你了?蔣先生尚且折在了他手裏,你怎麽就敢……”

蔣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對啊,要不然我坑他做什麽?可惜我手裏沒有證據,不然……”

“我不是這個意思!”孟競知趕緊打斷了他:“小繹啊,你怎麽、怎麽就不知道怕呢?”

周月濃苦笑了一聲:“蔣先生說你乖巧慎重,不必和盤托出,只須稍微透點口風,你自由分寸。可他恐怕不知道你的分寸這麽……小繹,你的主意可也太大了。”

蔣繹垂着眼簾:“我其實是很膽小,小時候我爸帶我去游樂場,我連過山車和跳樓機都不太敢玩。可是……那是我爸啊。我不會殺人,但是我得想辦法,把他送進監獄。”

孟競知倒抽了一口氣:“你還想把他送進去!小繹,先生的事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就算有證據也早就湮滅了——別看我,我手裏什麽都沒有。我說了,他去世的時候我甚至都不在他身邊。”

蔣繹有點失望,但是沒有特別意外:“我知道,別擔心,我有別的辦法的。”

孟競知頓時驚悚了:“你還有別的辦法!別鬧,小繹,蔣先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并不是想讓你給他報仇,然後搭上自己!”

蔣繹短促地笑了笑,他站起身來,跟孟競知和周月濃都握了握手:“謝謝你們,把能告訴我的都告訴我了,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們了。”

孟競知看着蔣繹的背影,神色複雜。他最終開口叫住了他:“小繹!”

蔣繹回頭,一臉疑惑。

孟競知的臉被隐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小繹,有時間的話,回你家老宅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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