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談衡這些天就沒過過半天舒心的日子。蔣繹離家出走到現在都不願意見他;老爹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了一宗三十年前的殺人案;家裏還有個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侄子, 好吧,雖然沒惹麻煩,但是架不住看着就心煩;更別提公司裏那些趁火打劫蠢蠢欲動的野心家們了。
而不小心看了今天早上的新聞頭條,談衡氣得順手把早飯三明治扔進了垃圾桶,過了不久就餓得胃疼。
昨天會議室裏發生的事也不知道讓誰添油加醋地捅了出去,只字不提“目擊證人”四個字,卻通篇言辭暧昧地暗示談岳便是兇手。可想而知, 這會給公司的聲譽造成多麽惡劣的影響,談衡覺得頭痛欲裂,他幾乎都能想象到今天開盤以後談氏股票大跌的情形了。
“談總!”李惠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來。
談衡一皺眉, 這跟她平時端嚴穩重的形象可是大相徑庭,出了什麽事,能讓她慌成這樣?
談衡覺得現在的形勢已經不能更糟糕了,再出什麽事, 他也不會感到特別意外。可談衡沒想到,李惠帶來的竟是個好消息。
“小繹可能回來了, 我在樓下看見他的車了。”
談衡的眼睛頓時亮了。蔣繹回來了?他是看到了報道,回來幫自己度過難關的嗎?這個想法帶來的興奮一下就充斥了談衡的腦海,以至于他根本就沒好好想一想,這篇報道從發表到現在連半個小時都不到, 就算蔣繹在報道發出的第一秒就看到,并且在下一秒就驅車趕來,這點時間也依舊不夠他從傅秉白家到公司的。
而李惠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蔣繹就已經進了談衡的辦公室。
談衡覺得蔣繹又瘦了一圈, 有些心疼:“小繹,沒睡好麽?”
蔣繹的不自在地把目光挪了開去,他狠了狠心,從包裏掏出一只信封,又猶豫了幾秒鐘,還是遞了過去。
談衡偶爾也會直覺敏銳一回,他看到蔣繹的動作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短促地笑了笑,盡量輕描淡寫地把信封放在一邊,道:“回來的正好,我現在确實很需要你。等這陣子忙過去,我給你放個大假——我陪你去度假,行嗎?”
談衡每說一個字,蔣繹的心就會針紮一般地疼一下。他低了低頭,将自己幾近崩塌的冷漠表情重新攢了攢,然後對談衡說道:“談總,你還是先看看我的辭職信吧。”
蔣繹覺得自己沒法再在談氏待下去了,他實在太想親手把談岳送進地獄,而這種欲望又在這些天醞釀得愈演愈烈。如果他再繼續在談氏待下去,他一定會忍不住做更多,他早晚會答應趙青的請求。讓談岳看着他費盡心血建立的帝國是怎麽轟然崩塌的,讓他也嘗嘗一朝劇變走投無路的滋味……只要想想,蔣繹就知道那會是個怎樣讓人欲罷不能的誘惑。
但是,談衡又做錯了什麽呢?
談衡的手在桌子下面攥緊又松開,他看着蔣繹沒有半分起伏的表情,眼睛裏的希冀也漸漸湮滅,最終蒙上了一層冷硬的霧氣。他漠然道:“辭職?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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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繹定定看着他。
談衡突然拍案而起:“你想都別想!”
蔣繹可能再也不會回他們的家了,這個年頭突兀地在談衡腦海裏清晰起來。那麽,如果他偶爾可以在公司看見他,那也還算是個安慰。可是蔣繹現在要辭職了,他孑然一身,如飄萍一般無牽無挂,風一吹就會不見了。
也許再無相見之日。
蔣繹欲言又止,最後無奈道:“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他轉身就走,頭也不回道:“那我就等一個月好了。”
談衡渾身泛着色厲內荏的怒氣,瞪着李惠道:“他、他這是什麽意思!”
李惠聳聳肩:“勞動法。”
在談衡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之前,李惠機智地将他關在了辦公室裏。
蔣繹最後看了談氏大廈一眼,驅車離開了。他照例同停車場的保安打了個招呼,想了想又一腳剎車停在了他面前。蔣繹拿出車裏的通行證遞到保安手裏:“喏,這個替我還了吧。”
保安“哎”了一聲,然後問道:“您要換車了?”
蔣繹笑了笑,不置可否。
上午十點半,這個城市裏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街上稀稀落落的車裏大概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如同蔣繹一般無所事事前途未蔔的人。然而蔣繹現在什麽都不想做。他剛剛從嘔心瀝血了七年的地方辭了職,仿佛将心都剜了一大塊血肉,連報仇都憊懶了。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趙青打電話過來。
“小繹,你辭職了?”趙青開門見山地問道。
蔣繹還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聲。
趙青冷笑了一聲:“我倒不知道,你還真是個多情人。你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雲開見月明,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手了?小繹,你爸的心血你都不想要了嗎?”
要是平時,蔣繹說不定還要跟趙青冠冕堂皇地周旋幾句,可他今天實在懶得動這個腦子了。蔣繹靜靜聽他說完,淡淡道:“趙叔叔,你當初為什麽要找我,咱倆都心知肚明。可現在不同了,您用不着我也能名正言順了,您又何必……”蔣繹頓了頓:“您想怎麽做,便怎麽做,我還是只要當初說好的那些……不,那些我也不要了。”
趙青倒是結結實實地愣了:“什麽?小繹,你、你知道就現在這個情況,萬一談岳倒臺,我能得到多少嗎?”
蔣繹輕笑了一聲:“我知道,我可是今天剛辭職的前財務總監啊。趙叔叔,我想離開談氏,也不想再跟談氏的股份有什麽牽扯。只不過NE是真正的我一個人的心血,如果可能的話,您将它完完整整地交給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趙青沒想到蔣繹這麽好打發,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那行吧,叔叔理解你的心情。那你看,你什麽時候找我一趟,咱們簽個協議什麽的?”
蔣繹:“不必了,我信您。”
趙青嘆了口氣:“小繹,你是為了談衡,是嗎?可是你既然挑在這麽個時候辭職,他可未必會……”後面的話趙青沒說下去,蔣繹莫名其妙地應了聲就挂斷了電話。
直到蔣繹看到早上的新聞,他才明白趙青那沒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麽意思。蔣繹苦笑了一聲:他是不想落井下石,可這又實在太像臨陣脫逃背信棄義,怪不得談衡早上那麽生氣。可蔣繹轉念一想,誤會就誤會了吧,這種誤會說開了也不過是更加血淋淋的真相,難道就是什麽好事了麽?
晚上,王警官親自給蔣繹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發現新的線索。在得到蔣繹略帶歉意的否定答案後,王警官表示雖然理解但依然有些失望。
“嫌疑犯老謀深算,如果不趁他現在自亂陣腳的時候有所突破,等他回過神來,咱們再想從他身上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可就難了。”
蔣繹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王警官的意思:“您、您是想……讓談岳自己露出馬腳?”
王警官:“是啊。這個案子已經三十年了,再指望有什麽證據神兵天降是不太可能了。除非嫌疑人自己亂了方寸,咱們沒準還能鑽個空子。”
蔣繹心裏清楚,談岳的空子可不是那麽好鑽的,上回王警官的突然襲擊已經用過了一次,再來一次也不可能起什麽作用了。在這種時候,除非有新的證據,否則過不了幾天,談岳必然又要迅速将堡壘修複得固若金湯。
蔣繹對着蔣世元的日記發了一晚上呆,将陳先生遇害前後的那幾頁日記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蔣繹想了許久,要不幹脆把這本日記送到王警官那裏去算了,反正自己也再看不出什麽了。整本日記他都看過了,雖然幾乎全是私事,但能算是隐私的幾乎沒有,這裏面最大的秘密也就是陳先生被殺的事了。
只是他爸的遺物很少,他還真有點舍不得。
昏黃的床頭燈下,蔣繹無意識地摩挲着發脆的紙頁,腦子同光線一樣暧昧不清,說不得是舍不得這本日記……還是談衡。
突然,蔣繹被指腹似乎觸到了某種凹凸不平的痕跡。
那是陳先生被殺那一章的後一頁,在中間靠下的部位有半行空白,細看去,有上一頁印下的字跡。
卻是與它現存的“上一頁”截然不同。
蔣繹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抱着日記急急來到更亮的臺燈下,用鉛筆輕輕打下一行陰影。
那半行字跡相當潦草,蔣繹心神激蕩地仔細辨別,卻發現它并不是什麽重要線索,而是——
“惶惶不可終日,大概永無塵埃落定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