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蔣繹離家不過兩星期, 再回來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可是家裏的一切,明明都跟他離開前沒什麽兩樣。而談衡甚至還同從前一樣,回家後先到廚房煮了兩杯牛奶。

談衡端着牛奶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看到蔣繹還坐在沙發上發呆,甚至連大衣都沒脫。談衡皺了皺眉,徑直朝樓上走去。

果然,蔣繹猶豫着叫住了他。

談衡心裏有些毫無緣由的得意, 臉上卻依舊淡淡的。他回過頭,好像剛發現沙發上還坐着蔣繹這麽個人似的:“哎,你在啊?不好意思啊, 你太久不回家,我把你忘了。”

蔣繹:“……”那請問你煮兩杯牛奶是為什麽?

他們一個站在樓梯口,一個坐在沙發上,相顧無言。談衡隔着半個客廳, 遙遙望着蔣繹:“怎麽,不上來?你要在那坐一夜嗎?”

蔣繹渾身不自在, 猶豫了一下,幹巴巴地開口道:“要不我還是明天……”

“明天?你打算怎麽走?”談衡飛快地說道:“我可不送你。”

蔣繹抽了抽嘴角,順口道:“沒事,我可以打車。”

談衡立馬指着門口:“你走啊!”人卻已經迅速橫在了玄關, 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言不由衷地嘴硬道:“快走,我還要睡覺呢!”

蔣繹穩穩當當地坐在沙發上,沒舍得動。如果他留下來, 談衡應該是會高興的吧。而他又何嘗不是呢?可是然後呢,再當頭潑上一盆冷水嗎?

只想想,蔣繹都覺得自己缺德透了。

談衡見他不動,又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說道:“不走了?那我收留你一晚也不是不可以。”他一副大發慈悲的樣子:“上來吧。”

他們的卧室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少了蔣繹的東西,顯得空曠了許多。蔣繹幾乎可以想象得出談衡在他們倆那張大床上孤枕難眠輾轉反側的樣子,心裏針紮似的疼了一下。

要不今天就不要提那件事了吧,蔣繹軟弱地想道,這些天一定已經夠他受的了。他今晚好像很開心,不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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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事與願違,蔣繹還在猶豫不決,談衡卻先說道:“說吧,你今天去公司幹什麽?是找我嗎?”

蔣繹頓時被噎了一下,看來這回想不說都不行了!

罷了,也是長痛不如短痛,蔣繹心一橫,點頭道:“是。”

“我想問問你,我爸過世前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

聽見這話,談衡一時語塞。就在蔣世元過世的那一天,他确實留給過自己一個牛皮紙袋,多少年來一直好好地待在他書房的保險箱裏。按說蔣世元的遺物沒有什麽不能讓蔣繹看的,可偏偏他臨終前百般叮囑:“沒什麽好看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千萬、千萬別讓小繹知道!”

最終談衡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含混道:“都多少年的事了,我……記不太清了。”

蔣繹有些失望。他同談衡在一起這麽多年,談衡只消眨一眨眼,他就能知道他有沒有撒謊。而談衡在他提起蔣世元的遺物時明顯有些不安,這說明談衡不但知道這件東西,而且還有很大的可能性,知道這件東西是做什麽用的。

那也不是不能理解,談衡為什麽不願意別人知道那東西的存在。

可他這回卻是志在必得。

蔣繹閉了閉眼睛:“談衡,我爸究竟是怎麽死的。”

談衡頓時愣住了,這麽多年以來,蔣繹從來就沒問過。當年蔣世元身患絕症,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過是拖時間,本沒有任何疑點。談衡迅速平複了一下心情,若無其事地說道:“病故啊。”

蔣繹那雙總是溫柔多情的桃花眼裏赫然反射出鷹隼般鋒銳光芒,他死死盯着談衡,俨然一副步步緊逼的姿态:“真的嗎?”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卻如同驚雷一般炸在了談衡心上。他一時間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了,滿腦子都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嗎?”

那麽上次的高利貸事件,他想必也不只是為了蔣世元被人侵吞的心血吧?

談衡如墜冰窖,他連想都不敢想,蔣繹知道多久了?

談衡的聲音頓時低沉了下去,他反問道:“你知道了?你知道多少?”

現在的談衡,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死死瞞着蔣繹;而蔣繹也剛好不願他知道太多。他在得知蔣世元為人幫兇藏匿兇器時,都已經那麽難過了;如果談衡知道自己的父親殺過人,并且還不止一次,又要做何感想呢?

這件事也許無法永遠隐瞞下去,那麽至少讓他多過哪怕一天無憂無慮的日子也好。蔣繹搖了搖頭:“也……沒什麽。所以才想問問你。”

談衡迫不及待地松了口氣。他醞釀了一下語言,先斟詞酌句地道了個歉:“對不起,瞞了你這些年。”

“爸爸當時的确已到了彌留之際,但是他的确不能算是自然病故的。”

那一天對談衡來說一直是揮之不去的噩夢,那情景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霸道地盤踞在他心頭。那天他沒有課,照例到醫院照顧蔣世元。蔣世元的情緒十分低落,談衡當時以為是病情的緣故。

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畢竟那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談衡為了哄他開心,便說起了蔣繹不日即将抵達F國,說得自己都忍不住雀躍了起來。蔣世元對于很快要見到愛子的事卻表現得超乎尋常的平靜,還冷不防地問了談衡一句:“你喜歡小繹,是嗎?”

談衡立刻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了。

彼時同性婚姻合法不過幾年時間,對蔣世元那個年紀的人來說依舊不是難道容易接受的。可是蔣世元在談起這件事時,卻表現得比談衡還要鎮定,甚至還請求他照顧蔣繹。

談衡以為他是人之将死,很多事都看得豁達了,可事後發現也并非如此。

而真正的噩夢比談衡猝不及防的驚喜還要來得突然,蔣世元的病房門鎖被人粗暴地一槍崩開時,他臉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褪去。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蔣世元就像早就料到了似的,迅速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只牛皮紙袋子,塞進了談衡懷裏:“拿着,但是別看!快走。”

病房門的精鋼鎖也挨不住幾槍,可這種時候他哪能丢下老爺子一個人?

“我只好背着他,從窗戶跳了出去,心裏卻知道他大約是沒多長時間了——本來就是拿儀器吊命,驟然拔了管子,他能撐多久?那些人大概也是這麽想的,開了幾槍就罷手了,老爺子手臂上被子彈擦了道口子,不致命,致命的是……油盡燈枯。”八年後的談衡依舊頹喪懊惱:“對不起,可是我當時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知什麽時候,蔣繹無聲地坐在了談衡身邊。他握着他的手,在他停下來好久才輕聲問道:“就這樣?”

談衡點點頭:“是。”

蔣繹心裏暗暗松了口氣:看來談衡還不知道那夥人就是談岳派來的,真是萬幸。要是他能一直不知道就好了——雖然他知道這不太可能。

蔣繹緩緩站起身,輕聲道:“阿衡哥,謝謝你,在他最後的時候替我陪着他,沒讓他……”下面的話他似乎說不下去了,幹脆決然轉身:“我走了。”

那個背影蕭索落寞,似乎在傾訴永無再會之日的離別。談衡心中警鈴大作,他一把拉住蔣繹:“小繹!你要去做什麽!”

談衡的力氣大起來,夠拗斷蔣繹的手,此時他死死鉗着蔣繹,蔣繹萬難掙開。他吃痛地“嘶”了一聲,談衡卻絲毫沒有放松半分的意思。

蔣繹:“阿衡哥,你先放開。”

談衡卻固執地又加了三分力氣:“放開?你想去幹什麽?報仇嗎?”

談衡跟他理解的“報仇”可能不是一回事,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談衡的話也并沒有錯。蔣繹遲疑了一下:“我……”

談衡的心髒劇烈跳動,他絕對不能讓蔣繹去冒這個險!他一把把蔣繹拽了回來,結果用力過猛,蔣繹腳下不穩,一頭栽倒在了床上。談衡順勢壓了上去,急迫地說道:“聽我說,你絕對不能這麽做!那個人非常危險,他能對你爸下手,難保就不會對你下手!這樣的人你躲他來不及,怎麽能去招惹他?”

談衡狠了狠心,又道:“你別不甘心,天道,或是法律,總有一樣能還你公道。他……總會有報應的。”

蔣繹沒有回答,談衡也沒再步步緊逼。他們胸腔緊貼在一處,身體像此前的許多次一樣,自然而然地契合成嚴絲合縫的姿态,好像他們本就該是一體似的。他們的臉相距不過兩三公分,四目相對,不合時宜的暧昧氣氛不可遏止地瘋狂滋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将兩人纏繞得結結實實。

蔣繹突然有種錯覺,好像談衡下一秒鐘就會親下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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