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談衡不想知道談岳是怎麽越的獄, 他只是不理解談岳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證物也只是證物而已,三十年過去了,很難說上面還能有多少痕跡。談岳有強大的律師團隊,死人都能說得活,把這樁死無對證的舊案一推二六五,将談岳弄出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可是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越獄了,這不就變相坐實了他心虛有罪嗎?
談衡當了将近半個月的甩手掌櫃, 不管不顧的時候把自己跟別人都折磨得心安理得,再出門都覺得恍如隔世。
真實的陽光和春風,真實的讓人焦頭爛額的煩心事, 把臆想成瘋、把自己深深拖進妄想漩渦裏的談衡稍稍拉出一個頭來。他猛然想道,這些天自己幹的都叫什麽事啊。回去一定要跟蔣繹好好談一談,就是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聽自己說話……
談氏內鬥歸內鬥,可出事的時候向來都能摒除成見, 一致對外。比如談岳越獄的消息一出,趙青就當機立斷把談衡叫了回來——他要是由着這事這麽惡化下去, 談家一家子的聲譽固然別想要了,可談氏也未必就能擇得幹淨。
談衡也是一樣,他一到公司第一句話就是:“怎麽回事,給我詳細說一下。”就好像他們之間從沒有過龃龉一樣。
蔣繹還沒怎麽反應過來就被談衡鎖在了家裏, 一道手铐一道房門鎖,想必樓下的大門也反鎖了,除非他從十八樓跳下去,不然真是插翅難飛。等蔣繹回過神來, 談衡早就不知道走了多遠了,他連破口大罵都沒了對象。
只好憋出一身暗傷。
後來蔣繹氣得迷迷糊糊地好像還睡了一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仿佛在睡夢中聽見了“咔噠”一聲門響,立刻醒轉過來。
蔣繹怒道:“談衡,你這個混蛋!”
然而蔣繹很快就發覺事情有些不對——談衡是有鑰匙的,犯不着跟外頭那位似的暴力破壞門鎖。
難道家裏進賊了?這個念頭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把蔣繹的怒火全都潑熄了。
手被铐在床頭,戰鬥力基本算是零——雖然戰鬥力這玩意他活蹦亂跳的時候也不太有。蔣繹認為自己應該裝死,可惜他剛才已經暴露了。正當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在他腦海裏此起彼伏時,門鎖終于被人砸開了。
蔣繹目瞪口呆地看着緩緩走進來的人。
“談正?你不是在醫院嗎?”
談正的左臂還挂在脖子上,他好整以暇地對蔣繹笑了笑,然後答非所問:“摔的時候沒掌握好火候,把胳膊都摔斷了。可惜我那癡心的小叔叔依然不信是你幹的,啧啧,色迷心竅啊!我看你就是說煤球是白的,他也能捏着鼻子對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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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繹:“……”
談正的眼神落在他腕子上的手铐上:“喲,這是怎麽回事?”
蔣繹一個字都不想說。
談正略一思忖,恍然大悟:“一定是你不好,你又想逃?”
……這人就跟長在他們家牆角的蜘蛛似的,猜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不知怎麽的,蔣繹覺得談正看着那手铐的樣子竟然透着一點豔羨。
談正收回目光,說道:“不跟你廢話了,我就問你一句,你想不想離開?”
蔣繹怔住了。
談正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一把大鉗子,往那手铐上比劃了兩下,嗤道:“情趣用品,我就知道他舍不得。說啊,你要是想走,我就給你把這玩意剪開。”
突然能得到自由的誘惑力有點大,蔣繹遲疑了一下。然而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了,我等他回來。”
蔣繹心裏清楚得很,就談衡現在的樣子來看,他不能再跑了;再跑一次恐怕他們倆就真完了。然而談正詭異地一笑:“等他?真的嗎?”
“他一定沒有告訴你他突然出門做什麽吧?蔣繹,談岳出來了。”
“出來”這個詞用得十分微妙,保釋、或是幹脆談氏一手遮天地擺平了這件事。蔣繹大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談岳越獄了,臉色頓時就變得鐵青了。
偏偏談正還在他耳邊道:“走嗎?”
走嗎?不走嗎?蔣繹為了給先人讨回一個公道,連珍而重之的婚姻都差點搭進去,卻就這麽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了嗎?蔣繹自認他已經把心态放得十分平和了——他只要一個公道,法律該怎麽判怎麽判,盡管談岳判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也沒想着要出手幹預什麽的。可是如果連這個公道都無法企及,那他機關算盡又是為了什麽?
“有勞了。”蔣繹最後這樣說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甚至沒有一絲波動,但是談正知道,他心裏一定已經洪水滔天了。談正絲毫沒有掩飾臉上的笑意,愉悅地剪斷了手铐,把鉗子規整地擺在床頭櫃上。
然後他掏出車鑰匙遞給蔣繹:“順手給你拿上來了。”
蔣繹明知道談正挖了個坑給他,可惜卻沒法不跳。他最後也只好沒什麽底氣地說了一句:“我會回來的。”
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談正聽的。
談正臉上笑意更盛:“你自便。”
蔣繹跟談正一前一後出了門,一直趴在陽光底下曬太陽的小貓突然蹿了起來,對着闖入者的臉就是一爪子。幼貓爪子并不銳利,而且力氣也小,只在談正臉上抓出很輕的三道痕跡。談正吓了一跳,單手拎着它的脖子用力一甩——
蔣繹聽見“嗷嗚”一聲可憐的慘叫,驚愕地回過頭去,正好看見小貓從牆上滑下來。
小貓戒備地縮在牆角,被蔣繹硬抱了起來檢查。經常有貓從好幾層樓高摔下去也能安然無恙,但是蔣繹的這一只太小了,好像傷着了腳。蔣繹怒道:“談正!你幹什麽!”
談正聳聳肩:“我當是什麽,原來是只貓,吓死我了——別那麽看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什麽,你先走吧,這玩意我替你送獸醫院不就行嗎?”
蔣繹不怎麽信任地看着他。
談正失笑:“我還能對只貓崽子怎麽着?再說了,這是我小叔叔的東西。倒是你啊,再耽擱一會,別說沒法在小叔叔回家之前趕回來,恐怕都要出不去這個門了。”
蔣繹猶豫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
樓下的大門“彭”地一聲,将談正和貓一起隔絕在這封閉的空間裏。
奶貓好像能覺察出危險似的,絕望地嘶叫了一聲。談正輕輕撫着它的後頸,半晌方才丢開了手:“罷了,我今天心情好。”說完揚長而去。
逃過一劫的貓拖着傷腿拼命爬上蔣繹的床,窩在他剛剛躺過的地方瑟瑟發抖。
在家裏呆了小半個月,甫一出門蔣繹還真有點不适應了。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擋了擋刺眼的陽光,覺得自己再這麽下去可能就要變成一只晝伏夜出的吸血鬼了。
他的車落了一層土,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油。
蔣繹走了過去。
談岳越獄的事比談衡想象中的還要棘手,一整天他都忙得頭重腳輕。眼看着天色越來越黑,談衡心裏就越急躁——他現在有點後悔把蔣繹鎖在床上了。
“先這樣吧。”談衡站起來宣布道:“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一直這麽熬着也于事無補——方叔叔,媒體那邊還得麻煩你關照一下,能壓就先盡量壓幾天。”
“方叔叔”是負責公關部的一個副總,聞言點了點頭:“您放心。”
談衡疲憊地嘆了口氣。幸虧警方還沒發通緝令,大部分媒體還不知道這件事,掀起的一點小浪花他們左支右绌也勉強算是壓住了。可是以後該怎麽辦,談衡還真不知道。
等到散會,趙青有意慢了幾步,把談衡堵在了門口:“談總,你打算怎麽辦?”
談衡:“走一步看一步吧。”
趙青搖搖頭:“想救談氏,走一步看一步是不成的。”
談衡看了他一眼:“那趙叔教我。”
趙青為難地嘆了口氣:“這就看談總有沒有大義滅親的魄力了,為今之計,只能趕在警方發通緝令前把董事長送回去。”
趙青的話是沒錯,可是對談衡來說,卻是條左右為難的路,而且哪邊都是懸崖峭壁。多少人仰仗談氏養家糊口,他當然不可能不管;可要是按照趙青的意思,眼前的危機或許能度過去,他的餘生裏可就要背着“薄情寡義”的名聲了。
時間久了,誰還會深究他當年的初衷?
趙青這個老狐貍,好處都讓他占盡了。可他又沒法反駁,因為他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最終談衡只好深吸了一口氣:“好,您容我想一想。”
趙青絲毫不掩飾得意的神色,貌似大度地點了點頭:“當然。不過談總可要快一點;畢竟,別人可不會等咱們。”